那使女惊愕异常，这边刚要跪地，便不自觉地回身向陈王妃看去，哪料得曾荻轻叹一声，再未看她。她只得朝一旁侍婢招了手，几人一同欲将那碎屑拾起，毕竟船中诸人皆是曳地的长袍，无论是谁，只要刮到那瓷具碎屑，都难保不会伤到，还是小心的好。
苏溪看了眼同来的紫真，示意她一同将那碎屑拾起。而紫真会意起身时，却见到楚宣榕错移了步子，这便要往船外走去。
她在船中本就站不安稳，此刻愠怒难堪之下，再难行动。苏溪只得将她拉过身边，却听得她忿忿嗫嚅道：“自己认输，还要拿我泄愤！”
话音刚落，便见穆氏急急起身。
……
船中气氛异常压抑，穆氏冷冷靠在一边，那韩蕥好似在开解着她，而周围的各命妇亦面面相觑，鲜少再有乐欣交谈之声。
楚宣榕的眼泪似是止不住一般，但她此刻却不敢发出声音，只是似是躲在苏溪身后一般，适才穆氏起身时，若非苏溪挡在她身前，只怕穆氏的巴掌早已打在她的脸颊。
和风偶尔会将纱幔卷起，而透过那飘荡开来的缝隙，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岸上，有黄尘扬起，那是马蹄踏过的风烟。
苏溪轻轻握了楚宣榕的小手，神色复杂。
自她识得穆氏，久来从未见她如此。哪怕是楚戴侯死于南山，她于风雪之夜赶回府之时，也不改那副值得尊敬的从容模样。她出身王府，父亲是亲王爵位，身份贵重，可说是高贵了一辈子，如今怎会突然变了个人一般，对自己最宠爱的小女儿这般态度？
苏溪看到船中其他人再次投向这边的目光，心中微沉，却好似清楚了许多。她渐渐松开握着楚宣榕的手，不自觉地敛起曳地的长裳，一面目不转睛地望着穆氏，直到心中明了……
南浦以群花闻名，本是临岸清湖，却得了“南浦州”的美誉。这里世代被称之南浦州，早不知出处了。一路画船中芬芳不绝，清逸的醉人，纵然身份不同，心绪不同，在南浦州中，也只是看客。
花开荼蘼，只不知有声否？
湖面水波漾漾，坐在船尾，能看到船身在水波中穿行的痕迹，而那柔软的痕迹中，同样浸着花瓣的纹理，和馨香……
归府时，已入夜。
“溪儿，你……”苏溪还未及向穆氏行礼问安，便见她欲言又止，神色微显慌张。
“嫂嫂好梦，早点安歇罢。”苏溪刚要回穆氏的话，转身便看到楚宣榕红肿着眼睛，哑声向自己道了安，旋即拔步朝另一端走去，看也未看向穆氏一眼。几名侍婢见状，连忙随在她身后，而穆氏半转了身子，似是要开口，正见到其中两名近侍手中的长灯，便也不再嘱咐，只叹息一声，看着那几名活脱的身影远去。
凌婵一直随在穆氏身旁，此刻看着楚宣榕远去，立时说道：“夫人勿怪奴婢多嘴，您与顾袖，恩怨虽有，却也不该牵涉到宣榕小姐。”
她说得极镇定，不论穆氏是何神色，她永远如此，即便深知自己侍婢的身份，但说出话来从不含糊。苏溪从前看她，似是永远看不惯的感觉，可今时今日，听得她说这话，却在一瞬间对她有了改观。
“你不懂。”穆氏沉吟半晌，竟答了她的话。
“母亲……”
“溪儿也累了，先回房罢，让下人熬点参茶，也好生歇息。”穆氏现出她素来和蔼的神情，甚至轻轻握了苏溪冰凉的手指。
“谢母亲关怀，您也早些安歇罢。”苏溪本想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但见穆氏的神色，却又不似是想与自己将白日之事挑明的意思。她索性点了点头，微揖了礼，转身离开，不再扰她。
天边几乎看不到月亮，府中却仍有月光，昏暗的暖色调，又不象是月光，不那么冷……
回房时，苏溪习惯性地朝榻边走去，掀开被子时，只见那被子动了动，她手一颤，本能地后退两步，竟差点摔倒在地。
楚魏单手捂着眼睛，旋即掀开被子，室内灯烛居多，他竟用了许久才睁开双眼，见到她失魂一般的神情时，虽然一忍再忍，却也是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多大的人了，藏在被子里吓人！”苏溪明知自己无理，却还是不自主地抢白他一句。
“我并非有意。”楚魏摇摇手，看着她道。
也不知他是无心与苏溪说笑，还是他这个人，从来就不懂得说笑……
“唔……我知道。”苏溪怔了怔，眼中微显黯然，只拉了一旁的座椅，敛衣道：“扰醒了你，真是惭愧。”
楚魏没有接话，抬了头冷眼瞧她。
苏溪微垂着双目，只是神色闪烁，一眼便可看出。楚魏同样看出，却不急着发问，只等她自己开口。
半晌，苏溪抬了眼，本想说句泄愤的话，嘴边却不经意地现出苦笑。
那不仅仅是苦笑，也是无奈的笑容。
“你……少侯爷，为什么要送母亲走？不妨给我一个理由罢。”她头微微向后仰着，眼光投向楚魏。
他果然如预料般沉默着，沉默了良久。
“你心知肚明，还问？”楚魏两手交叉，指节作响。
苏溪回了神，朝室中诸多小窗看去，神色警惕。
“既然知道隔墙有耳，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我？”楚魏松开交叉的两手，指着她视线投向的方向，一字字道。
“我不问，你永远不会主动告诉我。”苏溪随口便道，这话在她二人之间已是常语。只见她玩味地笑笑，手指轻点着一旁的桌案，“从前你这样，我还是懂的，也理解，毕竟我们没什么，不过名义上的夫妻罢了。可是如今，你知道你我的关系，我也知道。我们这样的关系，你还是选择这么做，是我的问题，还是你？”她转了头，不假思索地说道。
“有什么分别？”楚魏似是静静听她将话说完的模样，不禁认真听完，且一副全神贯注的神情，望着她，郑重问道。
苏溪一怔，眼中光彩似是淡去，“你说有什么分别？”她一声冷笑。
“不瞒你说，”楚魏冷冷看着她，他轻摇了头，“本没分别。”那份淡然鲜少真正出现在他的脸上，但如今的确如此。不仅如此，他做出一副想探究竟的模样，不解地瞧着苏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