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草上飞就地一个猫儿滚,拾起了手枪,对着腾海蛟……
话说三春挑着铜匠担,走州过府地游了一个月,昨日来到了福音乡,忽然下了大雪,他就躲到大福寺里向和尚借宿。因衣衫单薄,冷得发抖,就把手伸到香炉上去烘,心里想着:“哟,回家去,回家穿棉袄去,这么冷的天,要冻死的呀。我冻死倒不要紧,抛尸荒野,让野狗拖去吃了就是,但老婆孩子这下可怜了。”
他解下腰包,对着它端详了一番,腰包装着鼓鼓的钱,今天他对腰包是分外地好感。腰包上还绣着一个攀枝娃娃,这是他老婆潘玉珍绣的,怕他这个游魂一出门就忘了家,忘了孩子,才特意绣上的。这个胖娃娃,确实也起过好几次作用,几次回家,都象是这孩子召唤的。现在腰包是满鼓鼓的了,里面全是赚来的钱,母子俩盼着我的铜钱,这就是他们活命的谷仓呢。今年得请弟兄们来热闹热闹了,去年还是他们接济着过年的呢。
他还盘算着,得给小豆子买几件衣服,红的上衣绿的裤,哎,绿的裤太太雅气了,他是个小男孩嘛!黄的好,黄的镶上红裤脚边口,好,就这样定了。老婆呢,也给添一件,结婚时那件不旧不新的印花布罩衫,现在也是有补钉了。这件衣服,冬天罩棉袄,春秋当单衫,夏天当衬衣,上庙落轿都穿它,我早想给她买一件了,但哪来得钱呢?别看她与我狗儿猫儿似地吵架,但她可是薄刀嘴巴豆腐心呢,我也是一根肚肠通屁股呢。嘻嘻嘻……
三春坐在阴冷潮湿的大殿上,对着饱鼓鼓的的腰包咧着嘴笑。
隔壁厢房中传来和尚敲木鱼念经的声音,悠悠扬扬,缠缠绵绵,有点悲哀。三春的思路给打断了,他厌烦地摇了摇头,从铜匠担里解下一只酒葫芦,“咕咕咕”地喝了几口,停了一下,又喝了几口。喝了酒,身上一阵阵热,筋骨也活络了,他站起来甩甩手,自言自语地说:“嘿,回家去,回家去,薛平贵忘不了王宝钏,我三春也忘不了潘玉珍嘞!”
寺门外,大雪乱飞,天空中的雪花被旋风吹得象没头的苍蝇,整群整群地乱撞。三春挑着铜匠担,哼着京调,在茫茫的雪野中踉踉跄跄地回家……
当三春摇摇晃晃地迈进自己低矮的平房时,迎接他的是一团炭火的热气,接着是一阵惊奇的笑声,一会儿就把这冰棍似的人儿给暖和了。
看见三春这只洋芋脸和稀稀落落的黄胡须,潘玉珍的心一阵阵乱跳,又是盼,又是提心吊胆地,今天终于回来了。在未见他时,心里总是怨他,骂他,见了面又觉得心慌,心跳,难道这就是“爱”吗,玉珍也说不清。但当他在家待上几天,他们二口子又要吵上一场嘴,打上一仗架,好象是演戏一样,弄得大家哭笑不得。
三春放下铜匠担子,和弟兄们拉扯起来,玉珍见他只顾和弟兄们谈,把抱在手里的儿子塞给他:“你惦惦,重了吗?”三春这才想起了宝贝,用冰冷的嘴唇对着他亲了又亲,短胡须剌痛了小豆子嫩嫩的脸,“哇”地一声,孩子哭了。
“哈哈哈”孩子哭了,三春倒笑了。
三春对着小豆子乌溜溜的眼睛,连声叫着:“乖乖肉!”一会儿做猫脸,一会儿做狗脸,小豆子给逗笑了。
弟兄们也笑了,大家开心地说:“三哥真象个做爹的”。
潘玉珍暗暗一笑,但又半打趣地说:“这种人对孩子亲热是假的,出门去就象是个光棍人,什么都忘了。回来算他象个爹,对孩子“咭咭”地亲,亏得记性好,还认得孩子。”
潘玉珍从腰上解下拦腰布递给三春,抱回孩子,说:“把雪再掸掸,孩子脸上也是雪了。”
三春一边掸雪,一边问弟们:“大家近来都利市吧?”他们说:“如此而已,老百姓总是过穷日子嘛,前天与昨天就代表着明天。”王涛郁闷地说。
一句话是一记低沉的钟声,也勾起了大家心中的怨愤,李小冬粗大的嗓门响着:“有钱人的气还没受饱,眼看着又要当日本鬼子的亡国奴了!”周晖也老成式地叹口气:“中国多灾多难呀!”三春说:“中国的兵呢,哪里去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三春忽然嘘一口气,神秘地说:“我告诉大家一个不好的消息,日本鬼子离我们不足一百里路了,银山县的石浦港早被占领了,南堡一带日本人还在开采绿石矿,看来我们县迟早要沦陷,听说县政府要撤退了。”
“什么,县政府要撤退,退哪里去?”
“退山里去嘛。”
李小冬火气来了,大叫道:“他们当官的想溜,丢下百姓不管,我就砸了他们的车。”
王涛也叫道:“政府要逃,难道百姓中就没有勇夫?”
“有,我就是一个!”李小冬跳上了凳子:“中国人又不是块羊肉,任人宰割。我宁可不要这六斤四两,也要叫日本鬼子尝尝中国硬骨头的味道!”李小冬一拳敲在自已的大腿上。
三春郑重地说:“我们弟兄,要按我们的誓愿去做,要为国家而生,要为国家而死,任何情况下都不动摇。”
“对!”大家都把拳头击在桌子上。
“啊唷!”床上传出一阵呻吟声。
“谁?”三春走近床前。
“她是你表嫂表姐的侄女。”潘玉珍打浑道。
“喔?”三春迷惑地凑上去看,瞧了瞧,说:“这个女孩我怎么不认得,我还有这份亲戚?”
“哈哈哈!”,大家见他受骗了,都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李小冬和王涛就把小姑娘的来历讲给三春听。
听完后,三春对小姑娘的身世深表同情,也夸赞弟兄们的仗义之举,说:“对,你们做的对,范仲华瞻养李太后十八年,后来也做安乐王呢,好心有好报。不,不报也要做好事。”
忽然,他轻轻地问:“收留他,我这个臭婆娘没不高兴吧?”
“没有,没有,嫂子照顾地很好。”大家急着回答。
这些轻轻话,潘玉珍全听见了,她凑过头来说:“你以为天下都你这只猢狲是个好人?你不晓得女人最凶也是糯米心,男人最善也是石头心,还说我是臭婆婆娘,你娘才是臭婆娘呢。”
“胡说,你怎么拉扯上我娘了,我娘踏着你的尾巴啦?”三春见玉珍扯上他娘,而且是当着弟兄的面,一下子来了火。
玉珍见三春脸色认真,也来了火:“你是孝子,连半点唾沫飞子都沾不得,你娘又不是灶头菩萨活观音。”
三春也正色地说:“我多次与你说过了,别拉扯上我娘,我娘在我哥家养猪抱小孩,也不来喝你一口茶,我们没能力养活她,也得让他耳根清净点。”
玉珍自知理亏,也只有早早收场,她还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搪塞;“你孝,你孝,我可不是不孝的媳妇。”
弟兄们也说:“三哥也别多责怪了,刚刚到家,你们也该说说热心话,有道是久别重逢赛过新婚呢。”
周晖对玉珍说:“嫂子快烧些饭菜为三哥接风。”
潘玉珍瞪了三春一眼,鼻子“哼”了一声,就走进厨房。
郎中王涛要背腊梅到自已家,说“三哥,我家里空些,让我背走吧,你与嫂子说些热心话,吃顿团圆饭。”
三春忙拦住,说:“哎,什么热心话,团圆饭的,你们一走,她要与我吵大架呢。老三我这次赚来几块钱,先与弟兄们热闹热闹。”
玉珍也从厨房里走出来,热心热肺地说:“要睡觉也早着哪,吃了点心再走。”
三春又说:“你们坐好,我去买些猪头肉来的,把大哥也叫来喝上几盅。”
周晖说:“大哥去客栈打听你的下落了,现在可能还在那里。”
“喔,我去找他。”说完就走了。
当他走到客栈门口,只见墙角里有两个人在生死较量,他站住脚,定睛一看,不觉吃了一惊,一个大汉正用枪对着大哥。大哥万分危急,命在旦夕!三春顾不得考虑,象箭一样射向草上飞,撩起一腿,踢飞他的手枪,再一把将他摔倒在地,猛地扑在他身上,张开两手掐他的脖子。草上飞迅速来一个免子蹬腿,将三春踢得远远的,头敲在地上,半晌起不来。
腾海蛟一时看不清谁在救他,也随即冲上去拉住草上飞的右腿,向后拖了丈把路,草上飞无意中摸到驳壳枪,朝他开了一枪,子弹射进了他的肩膀。
腾海蛟肩头一麻,用手一摸,见是鲜血,才知自己中枪了,身子晃了晃,就要跌倒。
三春被枪声惊得坐起来,他的脑子跌伤,还在嗡嗡作响,看见那个黑衣人朝大哥开枪,不觉火冒三丈,也顾不得了什么,猛地扑上去,把草上飞击倒在地,又掐住他的喉咙,紧紧不放。草上飞差点被掐死,举起枪“砰砰砰”地乱放,但没打着三春和海蛟。
此时,腾海蛟痛得倒下,有些昏迷。三春一边掐着,一边叫道:“大哥,你怎么样了?”正当草上飞快要被掐死时,不料从皮货行楼上冲下来十来个小土匪,当先的小头目叫王九,他奔上前,恶狠狠地一拳,打得三春仰面朝天,昏过去。几个小土匪围着草上飞搓呀揉地,终于使他恢复了神志。土匪们们刚想朝三春和海蛟开枪,突然背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和嘈杂的呐喊声,一会儿,数十个警察就冲到眼前,把他们包围起来。
小土匪们慌得没命,调转枪头,躲进墙角就要开枪,只听草上飞大喊一声:“别开枪!”小土匪们都举手投降。
土匪们全都被缴了械,包括腾海蛟和三春都被押送到警察局。
蒋一品从楼上看到这样的结局,嘴里直叫苦:“啊呀,事情可闹大了,这群没用的废物,盛酒的酒桶,打虎不死,还得要我去收场。”他回头叫了一声:“李保禄。”一个瘦鬼精上了楼,还没等他站稳,蒋一品就说:“准备轿子。”
“是”,账房先生象顺水放竹排似地滚下了楼梯。
消息传到了黄福泰的耳中,他的睡意顿时消失,他知道,这件事关系到他的切身利益,一个烹调技术很高的厨师被抓走,对于他这个不景气的饭店来说,是何等的打击。他知道,与蒋一品斗是没有好结果的,教训非常的多。有一家杂货店曾因利益之争,仗着胆子与他斗,结果被他搞得家破人亡。他上通官府,下通土匪,是当地的坐脏户,是地方上的一根咬人的蛇。如今,我的伙计与他斗,他能轻意地放过我吗?少不得吃酒连糟怪呢。现在腾海蛟被捉进了警察局,这里好象是阎王殿,阎王要银子,小鬼要钞票。这真是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出的地方呀。如果去保腾海蛟,自己得化一大笔钱,何况自己身后没有靠山。不去保吧,店里没个好厨师,招牌也会让人端走,就得关排门。唉,海蛟呀,海蛟,成全我是你,害我也是你,这叫做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你到底想怎样做人呀。
黄福泰烦得很,肚里象战场,乱糟糟地。他一边急慌慌地理帐目,一边搔着头皮,他想合计合计,是否能从本钱中抽出一些钱来作为保费。一阵狂风吹来,把他的帐簿和帐单吹得满地都是,他低下头去拾,“咚”地一声,额角敲在桌角上,眼冒金星,痛得叫起来,一会儿长出一个鹅头大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