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妇人男人们分组行事.即时传来仆人们积极纺织,努力打鱼的消息,段灵儿又拿着佃户的花名册来查看,按名一个一个把他们住的地方记住了。
一时看完,便又吩咐安娘道:“文娘大约还需要准备几日,奶娘,你和如意别的事不用管,这几日只需要给我点清楚这庄子库房里的杯碟茶器,酒饭器皿,还有各处的灯油,蜡烛,然后把所有无论新旧的桌椅摆设,痰盒掸帚,一草一木,都点得清清楚楚记录下来。另外还要注意盯着,有没有偷懒的,赌钱吃酒的,打架拌嘴的,如今庄子里有了定规,要回报事的未时二刻来报”
安娘和如意立即点点头,二人拿着库房钥匙和册子,转身便往外去了。
她二人也是一贯的利索手脚,很快便把那些小到油烛,坐褥,毡席,痰盒,脚踏,鸡毛掸子,笤帚,大到桌围,椅搭,柳树槐树都提笔登记,耿大宝完全发挥了自己才能,每日用小米粟米玉米渣等煎了各样细粥,想方设法做出精致小菜,每日送到主子那.
段灵儿和沈氏不畏勤劳,天天未时就起床理事,一切井井有条。
这天耿大宝从集市上回来,掩饰不住的开心,向兰娘道:“娘,今天知道个好消息,卖咱们那个人牙子被抓了。”
兰娘正在绘绣样,抬起头连手上的笔都跌在桌上:“抓了?猴子被抓了?”
耿大宝使劲点头:“可不就是猴子,我今天亲眼看见他在集市上被扬州城的捕快给逮了,据说是牵扯进一宗案件,就是原来传得沸沸扬扬的商贾失踪案。娘,那个捕快我还见过呢,是个特别俊气的少年,前几天他跟我打听事,原来就是为了抓猴子。”
兰娘抱着手掌:“谢谢老天,老天开眼。”
“商贾失踪案?”段灵儿从里面屋子走出来,兰娘赶紧道:“主子在帮我选绣样,刚才一时高兴,将主子忘了,奴婢该死。”
段灵儿在八仙桌旁坐下,团子喵一声从外面疯跑进来,一跃跃到她膝盖上。
段灵儿抱着团子,摸着它的圆脑袋,脸色平和地问道:“那捕快可是一个长相出众态度和气的少年?前些天他问你什么了?”
耿大宝见主子感兴趣,赶紧一五一十地把前些天在集市上碰见谢辞的事情说了一遍。
段灵儿看着她手腕上流转光波的青玉鱼形镯,想了想。
拍了拍团子,团子不太情愿地从她膝盖上跳下来,去外面继续扑蝴蝶玩去了。
段灵儿回到自己屋子换了一身轻便装扮,叫了一声如意,如意很快从后院从出来,她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拍拍身上的土:“主子?”
段灵儿看了眼太阳道:“准备马车,跟我回趟扬州城。”
“灵儿,你要干什么去?”沈氏从屋中走出来,这几日卖鲥鱼鲫鱼和河虾有了不少进项,沈氏整个人气色都显得好了许多,她听见女儿要回一趟扬州,不免担心道:“你可是要回府里?不如为娘和你一起,你这样回去如果大夫人和六姨娘给你气受……”
段灵儿摇摇头:“娘,我不回段府,我要去找个朋友,你放心。太阳下山前我便回来。”
沈氏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不放心:“灵儿,你可是要去为那些佃户出头?这事还是需要从长计议。”
这几天段灵儿和沈氏也以普通商户的身份走访了不少佃户,尚未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也得到了不少关于苏老二如何欺压佃户仗势欺人的事实。
沈氏看那些佃户可怜,本想把这几天赚的银子给他们贴补一些,但是不知为何段灵儿阻止了她这样做,如今女儿又要独身回城,沈氏心里有些没底。
但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女儿年纪不大,主意却大得很,若是自己不准也是不作数的。
还好如意是个会功夫的,大致也不用太担心。
便点点头,嘱咐多加注意早点回来。
段灵儿正准备出门,又折回来,进了耿良屋子对正在做活的兰娘道:“兰娘,把你这些日子做的最好的一幅绣品荷包给我吧。”
兰娘赶紧拿出来一个荷包,双手递给段灵儿。
段灵儿把荷包往腰间一揣:“兰娘你准备着,很快这荷包的需求量一下子增多,这些天带着婆子们多绣些这种样子的。”
段灵儿说完,便和如意离开了。
段灵儿直奔的是谢辞的教习场。
此时正是晌午,谢辞早上刚在郊外集市把外号叫“猴子”的人牙子抓回来,他随便吃了些吃食,休息一会儿便在教习场练起剑来。
一边舞剑,一边思考下午怎么让那人牙子顺利开口。
谢辞左右各挥一柄木剑挥舞变斗,木剑相互撞击,撞击声时而密如联珠,连绵不绝,时而只有破开风的声音,刷刷作响。
谢辞脚下如风,木剑自左上方斜劈向下,接着腕抖剑斜,向右挺剑刺出,风刷刷作响,谢辞的招数稳健,又贯穿着刚毅猛烈的进攻意识,这两把木剑时而互相攻杀,时而同时抗敌,看得人眼花缭乱。
谢辞练了一会儿木剑,停下来,将两把木剑放回剑筒,擦了擦汗水,又捡起一支枪舞起来。
只见他双脚一蹬临空跃起,红缨枪刺出,破开空气,刺向地上沙土,接着沙土扬起,红缨枪再次刺向半空。
忽然听见了几声鼓掌声。
谢辞身形停下来,微微喘了喘气,回头。
只见段灵儿站在教习场边。
段灵儿穿一件普通的水绿色衫儿,配着极为轻便的嫩黄布裙,一双绣鞋上绣着几片小小绿竹,纯然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打扮。
段灵儿的身侧,站着谢辞的两个早就看呆了的同僚,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段灵儿,惹得一旁的如意强按怒火,才忍住不马上对他们破口大骂。
“段姑娘?”谢辞愣了愣,走过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正是找你的。”段灵儿扬起嘴角:“有事相求。”
这一笑笑得旁边两个捕快全身酥倒,一边酥倒一边在心里怒骂自己,眼前的不过是个九十岁的孩童少女,自己这种样子未免太不是君子。
于是这二人一边骂着自己一边酥倒在一边,眼睁睁看着谢辞和段灵儿一边说话一边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
如意回头,狠狠给了他俩一个大白眼。
这二人对视一眼:谢辞这小子太有福气了!!!!
谢辞却全然不知同僚对自己的羡慕,他有些疑惑,微微皱眉道:“听说你与你母亲和哥哥去了你们段府的田庄,要好一阵子才会回来,怎么今天来找我?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段灵儿俏生生一笑:“我想求见宋彦宋公子,但是我是个姑娘家,去直接找他不太方便,想起你与他相熟,宋府门房应该不会怠慢,因此想你帮我去宋府递句话。”
谢辞脸上顿时一白:“宋彦?你找他干嘛……”
话出了口又觉得不妥,马上转口道:“没事,我去帮你叫他出来。”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宋府走,只见满街杨柳绿丝烟,青瓦白墙间,水波清澈,映照出同样颜色的青冥天。
二人并排走着,身边人来人往,热闹的小贩叫卖声,鸟叫声,小孩子追逐嬉闹声……不知为何,声声入耳,却都觉得传入耳边的时候,那些声音变小了。
只有身边这个人的脚步声。
“你功夫真好。”段灵儿毫不吝啬赞美:“那商贾失踪,可是有线索了?”
段灵儿音量不大,音调十分生动,谢辞几乎不敢去看她的侧面,他本是一个在女子面前容易羞涩的少年,而段灵儿则让他胸腔中靠左的地方发烫。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好认为,是因为段灵儿是那梦中人的关系。
谢辞盯着远处的青石板地砖:“有点眉目了,但还是很多线索串不起来。你去郊外田庄,过得可好?”
“好。”段灵儿扬起笑:“等我回来,还想你再带我去一次绣春阁,不,下次还要去其他教坊,我都要见识见识。”
谢辞笑出声来:“你一个姑娘家,跑那些地方去干什么,平常我都不去……”
谢辞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口,气氛有些微妙。
段灵儿转过脸来,看着谢辞那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指了指自己的手腕:“其实今日有两件事,找宋彦是其一,其二是这镯子太过贵重,我要还给你。”
谢辞看着那抹环在那雪白腕子上的浓浓绿色。
这手镯是他祖母那里唯一像样的首饰,前一次因为段灵儿摔碎了翡翠镯,他便将这镯子找出来送给她。
谢辞一直觉得是自己带段灵儿去绣春阁,可是却没有保护好她,赔偿个玉镯理所当然。
另外还有一个缘由,是他没有说出口的。
谢辞想着那个缘由,耳背上一阵红,忙道:“不,这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我那里也没有好的,上次害你摔了手镯,这个就赔偿给你的,你戴着……戴着甚是好看,你戴着吧!”
段灵儿心里有些奇怪,看样子他现在并不知道这镯子的珍贵之处,但越是这样她越不能要,便要褪下来还给他。
谢辞一把将她手按住,马上又松开:“送给你了你便戴着,不要取……好不好?”
段灵儿一张粉白的脸愣在空气中,眼前都是谢辞看向自己的满眼阳光。
谢辞有些无措,他怎么能说的出口,在梦里,他看见那个年长一些的她,原本就戴着这个青玉鱼形镯。
这个玉镯,好似本身,就应该是你的啊。
谢辞低头,看着段灵儿的脸,看着那抹雪白,那抹琉璃颜色,那抹樱桃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