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注定要做一个商人,那么就要随时准备接受被贪婪考验的命运。
段灵儿看着自己的父亲,这个靠着经营东西南北奇珍异宝生意发迹的皇家商人正在思考处理一桩难事。
对小苏氏来说,仓库里的古董珍玩都是如地契房契一样有诱惑力的东西,但对段灵儿来说,这些东西很好,但能够靠双手挣来这些东西,才让她开心。
“有段府供养,小苏氏为什么要弄这么多钱财来?”
段天涯一下一下扣着旁边一扇宝石画壁,还好这画壁太沉,否则必定也成了小苏氏的囊中之物。
听见女儿的问询,停下手:“灵儿你知道什么是捐官吗?”
段灵儿一愣。
捐官?
大周科举是走向人生巅峰的路径,但是很多人苦学一生,可能连举人都中不上。
而有些人家中财富颇丰,就会给朝廷里捐一部分家产,换一个功名,甚至有捐的多的,能得到一个官职。
当然这些都是私下操作的事情,关乎性命前程,很少有大张旗鼓宣传得人人皆知的。
“小苏氏想给谁捐?她没有儿子可以科举……”
段灵儿话没有说完,猛地一顿。
想来自然是小苏氏的哥哥或者是侄子了。
段天涯扬了扬手,让身边的家丁按照自己的指示搬出去几样东西。
“捐官实际上只是第一步,一开始花了银子,却只是捐一个虚衔,凭一张吏部所发的“执照”,取得某一类官员的资格,如果要想补缺,必得到吏部报到,称为“投供”,然后抽签分发到某一省候补。小苏氏倒腾出来的银子根本不够投供。”
“所以一旦有机会,她还是会继续动手?”
段天涯点点头;“况且进京投供也要本钱,那些一路上打点的盘缠,就不是咱们扬州这样一家商铺可供养得起的。别人拿乌纱来给你换前程,一路的孝敬可谓是撒遍金银。”
“苏府将我们段府也算计得不轻,那些生意里他们都拿了多少钱置办了多少地了!”
段天涯微微一笑:“偷来的钱毕竟是少数,比起供养两个府运转,又要到处自己置办铺子田产,那些银子水一样的花出去,苏勇又不是个做生意的人,苏家那些新置办的铺子赔的赔,败光的败光,可不就在咱们这边加紧了劲儿了吗?所以苏氏兄妹只有不停地往自己怀里划拉,才能保证日子不断档。”
段灵儿看着小厮家丁们将那宝石画壁一点一点移出去,有些急道:“父亲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采取措施呢?”
“还不到时候。”
父亲说的不到时候指的是什么?
段灵儿站在荷风小筑里,看着家丁园工小厮侍女都忙成了团。
宝石画壁刚在荷风小筑里摆好,库房那边又送来了崭新的黄杨木家具和其他珍玩古董。
一时间荷风小筑里旧的东西搬出去,新的东西搬进来,下人们忙活得满头大汗灰头土脸,还不忘互相交流个眼神。
看样子,这九房真的是要翻身了!
九房几人站在树下,沈氏微微蹙了蹙眉:“你说你觉得,你父亲也想要捐个什么‘班子’?”
“父亲没有明说,但听话音是关于盐使的。”
段煜压低声音
:“盐大使正八品,能管盐场,官盐是商人盈利最好的途径之一,若真有这职位,段府必然能好好做一番事业。”
这两句话使得沈氏脸色凝了凝:“你父亲从不打没准备的仗,都说今年下扬州的贵人里有上面的,怕是盯着这机缘的不仅仅是段府,苏府应该也有动作,所以到现在为止苏府做的事情都没有完全被暴露出来,小苏氏也仅是禁足而已。”
“可是父亲那性格,又是商贾出身,真能入仕吗?”段煜细细想着,把从前对自己父亲的刻板印象一扫而空:“再说,捐官这事到底还是有风险的呀!”
“沈氏不断点头,“总觉得心里非常不踏实。”
段灵儿心里也不踏实,因为她总觉得,似乎父亲这“官”,不是要给段府任何一个人而捐的。
前世父亲富可敌国,但自己早早远嫁,并没有父亲与朝堂里哪个官员私交的信息。
但要是有这么一个人呢……?若真有这么一个人,那么段府后来的覆灭,与这个人又有没有关系……
段灵儿出着神,只听几个小厮丫鬟吵起来了。
一个小厮道:“我打赌这香炉值五两银子。”
一个丫鬟道:“明明值十两!”
另一个跳脚道:“最少十五两!你们都没见过世面!”
“你说谁没见过世面?!”
“就说你!”
“你再说一遍?!”
沈氏扶了扶额头:“咱们原来那些东西都好好的,你父亲如今给了这么许多,反而看着眼晕。”
段煜也点点头:“这些东西都是父亲给荷风小筑的,既不能卖,也不能出租,无法变现的东西,还不如几本书有用处。读书起码增长才智,于长远有益,房子堆满这些东西有什么益处?”
“显得有面子吧……”段灵儿叹了一声,看着眼前五光十色的珍宝玩意儿,心里不知怎么得反而有种说不上的失落。
前世没有得到的如今一件一件都得到了,但也同时让她觉得失去了对过往的掌控。
未来往自己不明白也不知道的地方发展而去。
一个时辰后,扬州白鹤楼。
段天涯一身布衣,他对面,坐了一个同样布衣打扮略显寒酸的的中年人。
这人虽然看上去生活艰难,但是双眼凛然,气质绝非常人。
二人推杯换盏,等到天色渐渐上来了,那中年人便起身告辞。
段天涯也不留他,只说:“明天下午,我仍旧在这里等你,你来!”
“有事吗?”中年人微感诧异,“何不此刻就说?”
“我有点小事托你,此刻还没有想停当。还是明天下午再谈。你一定要来,我在这里坐等,不见不散。”
看他如此叮嘱,这中年人也就答应了。
到了第二天下午,依约而至。
不见段天涯的踪影。
泡一碗茶得好几文钱,对他来说,是一种浪费,于是沿着山路一直走了过去。
越山上有好几座庙,庙前有耍把戏的,打拳卖膏药的,摆象棋摊的,不花钱而可以消磨时光的地方多得很。
他这里立一会,那面看一看,到红日衔山,方始走回原处,依旧不见段天涯。
是“不见不散”的死约会。
这中年人顿感
进退两难,不等是自己失约,要等,天色已暮,晚饭尚无着落。
呆了半天,越想越急,顿一顿足,往山下便走,心中自语:明天见着段大哥,非说他几句不可!
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境况,在外面吃碗茶都得先算一算,何苦捉弄人?
走了不多几步,听见后面有人在叫:“余则世,余则世!”
转身一看,正是段天涯。
只见他徒步而来,手里拿着手巾包,走得气喘吁吁,满脸是汗。
见着了他的面,余则世的气消了一半,问道:“段大哥,你怎么这时候才来?”
“我知道你等得久了,对不起,对不起!”段天涯依旧一身旧布衣,看不出任何往日的贵气,甚至还特意穿了一件领口有些破损的衣物。
欣慰一笑:“总算还好,耽迟不耽错。来,来,坐下来再说。”
余则世也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默默地跟着他走向一副设在橱下的座头,泡了两碗茶。
段天涯沉吟了半晌,将手里紧捏住那个手巾包推了过去。
“段大哥,这是什么?”
“你打开来看,不要给人看见。”段天涯低声说,自己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余则世避开行人,悄悄启视,只见里面厚厚一叠银票,还有些碎银子,约莫有一千两。
登时吓得嘴合不拢:“段大哥,你这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你做官的本钱。”
余则世愣住了,一下子心里发酸,眼眶发热,尽力忍住眼泪,把手巾包放在桌上,却不知怎么说才好。
“你点一点数。其中有三张三百两的,一路上你要当心失落。另外我又替你换了些零碎票子,尽快启程。据我所知,今年的捐官要结束了。”
余则世抖着双手:“段大哥,你为什么待我如此好?”
“朋友嘛!”段天涯答道,“我看你好比虎落平阳,英雄末路,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一定要拉你一把,才睡得着觉。”
“唉!”余则世毕竟忍不住了,两行热泪流下来,赶紧拿手掩住。
待从白鹤楼出来,看着余则世边走边微微擦泪的模样,段天涯鼻子也有些发酸。
等到那布衣身影看不见了,他才转身进了旁边小巷,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马车中少年丽的脸庞在明暗中看不真切。
“段伯父你这是……?”
谢辞不明白段天涯怎么会将自己叫来,又让自己看见这样一番情景。
段天涯微微叹了口气,并没有看向谢辞,反而还是看着余则世消失的方向,许久说道:“国之栋梁,怎能受困于钱财,若有一日余兄能为百姓所用,我这些银子根本算不了什么。”
“那您为何不以真实身份相见呢?”
“他这样的人,是有一份不同于常人的自尊心的。况且我做这事,也不为了他记住我。他记住一个老段,便可以了。若真有一天他到了朝堂核心,想必我这样的商贾身份,他也是不能平等而视,何必到时候给双方平添麻烦。”
“……可是伯父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呢……”
谢辞一脸疑惑。
“自上次你破解下毒之事后,我又多方打听观察,你是我觉得值得同样如此对待的第二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