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龙舟甚是有技巧的,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当船桨入水时,只见两队的俊才们身子大力前倾,两臂舒展伸直, 迅速向前推进, 再提桨下压,周而复始。整齐划一的动作真是叫人看着赏心悦目。
尤其是太尉大人, 修长的大腿肌肉绷起,坐在船头领划,长发被江风吹起若黑色的旗帜,每一个动作都有种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感。
而其他的每个人胳膊上的肌肉都是紧绷着的,几十名青年动作一致,伴着鼓点阵阵, 真是叫观赛之人心内也掀起了蓬勃热情。
有许多平日矜持惯了的贵妇,此时也受了赛事的感染, 纷纷站起来齐声高喊欢呼“快快快!”
白家的大少在争强好胜上, 其实压根不输给昔日挚友太尉大人。
白龙队所使用的龙舟乃是最新式的, 据说是白水流花了重金聘请的一位海外高人打造的, 光是船身那种更为轻盈的木材, 便是耗费了无数人力从南国运回来的。
因为船身造型的特殊,所以划动起来特别的轻快,虽然船上的青年们不若青龙队那般壮实,但是比赛刚刚开始没多久,白龙队的船身就已经领先半个船位了。
而青龙队所使用的的龙舟却是中规中矩的式样,虽然船上之人皆是参加过几次大赛的熟手,配合有度,但还是渐渐落后。
尧暮野臂膀在用力摇晃的同时,也意识到两队的差距在举荐拉大,他微微皱眉,突然回身高声喊道:“尉迟德贤,跳下水给我推船!”
在别的孩子还在私塾书院读书的时候,尉迟小将军已经混迹在哥哥的水军营里,跟那些老水兵学习泅水,水性了得,若翻江倒海的小蛟龙。
听太尉这么一喊,尉迟德贤也不说话,松了控制龙尾的舵手,毫不迟疑地立时跳入到水中。
只见龙船的末尾顿时掀起了浪花阵阵,小将军双脚踩水,长展猿臂,在水中若黑鲨一般,朝着船尾猛的用力一推,那船少了一人,本就轻快些,再加上这怪力小将军的发力,顿时船身就靠前窜了那么几下子。
青龙舟上的人顿时欢腾怪叫,继续大力划动船桨,追撵着白龙队,很快两队的差距慢慢缩小,竟然不那么明显了。
白水流看青龙队不按常理出牌,顿时有些气急,就算他有心效仿青龙队,可是没有那等怪力的选手,人跳下去也是无用。
尧暮野得了便宜卖乖,也在转头看他,脸上讥讽挑衅之意明显。
白水流顿时心内被他激起一股子火,加之周围呼喊的气氛,男人争斗之心在这场赛事里顿时显阔了几倍,再不见朝堂里粉饰妥帖的谦让有礼。
他见青龙队在尉迟德贤的不断助力下前进,顿时也呼喊着后面掌舵的舵手,将船往青龙队的船上靠近,然后命那舵手用船桨去拍在船尾推船的尉迟小将军,不让他再推船。
若是一般人,在水中一边游一边推船,遇到有人来拿船桨拍打自己,便只能生生硬挺着毫无反击之力了。而白水流的本意,便是干扰得尉迟小将军无法推船即可。
可是尉迟德贤水性了得,加之本身的怪力从来都不能按常人的路数算计的,只见船桨拍来的时候,他猛地朝水下一转,只一个浪花便消失不见,那船桨白白拍打在水面上。
那人举起船桨,环顾四周打量着四周,想要找寻尉迟德贤的身影,可是半点影子都没有。
在他所站立的船帮子边,突然从水里冒出一双大手,用力那么一扯,那人哎哟一声就栽进了水里。
这倒霉催的栽入水中不算,他落手的时候,手那么一划拉,竟然碰到了控制方向的舵把子。结果白龙船顿时失了方向,加之本来就与青龙船挨得太近,竟然两船一下子就撞在了一起。
船身上装饰同的木雕碎屑顿时飞溅了一些出来,正刮在尧太尉的俊脸之上,划出了几道细小的口子。
这微微的刺痛,顿时激起了尧太尉心内无限的怒火。这几日在朝堂上,他与白侯几次政见相左,本来言语间就起了争持,眼下这龙舟大赛上,他有这么撞船过来,当真是以为他尧暮野茹素不成?
尧暮野起了肝火,再也不顾这赛事的章程,只一船桨便朝着白水流挥了过去,白水流见他神色不对,早就起了戒心,当下闪避开来,可是心内也被尧太尉勾起了火气。竟然也抄起船桨挥过去了。
这男人热血上涌的时候,全无定数,就算是三十而立,也不妨碍他们像热血少年般狂一架!
尧暮野的船上有几个他在军旅时的世家部将,老早便养成了与太尉厮杀陷阵的习惯,此时见太尉率先跟白龙船上的领头动起了手来,顿时高声猛喝:“敢撞我船,欺人太甚!”,大腿一伸朝着白龙船跳了过去,随便拽起人便开始打了起来。
就连广俊王也是热血沸腾,直觉得连日抗洪不得还家的莫名郁气在这一刻尽数爆裂开来,宣泄一般也挥舞着拳头与白龙舟上的厮杀起来。
这种划着划着打起了群架的愕然事情,在以前大魏的赛船史上是从来没有过了。江岸上的一干人等都看傻了。
尤其是船上的众人们穿着简单,没有什么抓头,被人抓住了兜裆布就是往上一提,狠狠地兜一档,被拿捏了要害嗷嗷怪叫的声音响彻临江的上空。
广俊王为了耍弄英帅,特意裹了亮缎面的裆布,可是布料显然不适合做此用途,顺滑得有些裹不住,在缠打撕扯间,黑亮的绸布已经被扯落在了江面之上。
广俊王的妻妾们在江岸上执着阴阳镜看得发急,只能悲愤地高唤着:“王爷!快去捞裆布!快啊……”
而这时,江岸上的其他家却实在是忍不住,不合时宜地发出了阵阵笑声。甚至有保守些的妇人猝不及防,没料到会有这等鸡飞蛋打的盛况,一时没拿住阴阳镜,纷纷跌落在了脚面上。
尧夫人看得发了急,只拍着桌面道:“逆子!胡闹,真是胡闹!圣驾亲临的赛事也这般无状!快,去人驾着小船给他们分开!”
玉珠也是有些愕然,她第一次观看这等龙舟大赛,原以为这两船扭打也是赛程之一呢,直到旁边的婆婆发了急,她这才知原来这两船是真的打了起来。
不过看着那船上的情形,明显是尧暮野那一方占了上风,此时他正坐骑在白水流的身上一下下地挥舞着铁拳呢!
就在这时,在白龙队的船下突然发出轰然的声响,然后船里喷出了老高的水花,那偌大的龙舟,竟然逐渐下沉。
原来是尉迟小将军来了个快刀斩乱麻,挥动铁臂用船尾的铁托把,在白龙舟的船底凿开了个大洞,那船底被凿开后,便咕嘟咕嘟冒着水泡,不一会的功夫便沉了底儿。
这下派出去劝架的小船可算有了用武之地,像捞水饺一般,去打捞散落在水中的白龙舟的人。
而尧太尉早在船沉时,带着自己人又重新跳回到了青龙舟上,然后划动船桨继续朝着目的终点的龙门那里前进,最后冲入了雕梁画栋的龙门,摘得了龙门上悬挂着的彩头。
当他高举着彩头时,那等嚣张的气焰,只气得亲娘都恨不得痛打他一顿。
朝中两位重臣,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差点打得船毁人亡。就算皇上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眼皮也被硌得有些合不上。
于是双方人人马刚刚各自换了衣服,就被传唤到了高亭之上的圣上眼前。
皇上打量了一眼被打得嘴角流血的白侯,再看看脸颊有些发青的尧家二郎,斟酌了一下语气道:“诸位爱卿生错了年月啊,若是当年国难渡江南逃时,有诸卿护驾,先祖何必南逃,必定在江面上与北贼决一生死!”
尧暮野这一架打得甚是畅快,倒也会见好就收,先承认错误道:“臣惶恐,不该在白大人撞船过来的时候,失了为人臣的分寸,一时激愤惊扰了圣驾,还请圣上责罚。”
白水流也自认理亏,不管怎么样,这场打斗的确是他的船撞过去所致,也诚惶诚恐地向圣上赔罪。
圣上倒是觉得今年的比赛比往年哪一届都精彩,便这般不轻不重地惩戒了几句,便各自罚俸三月,以示惩戒,又叫他二人互相陪个不是。
如今二人除了裆布,重新又是宽袍束带翩然的君子模样,顿时又各自重新捡拾回了礼仪,互相客气而周到的赔不是。
最后君臣一团和气,圣上宣布本次龙舟大赛的得胜者为尧太尉的青龙队。
接下来的赛事,并没有因为这一场水战受了干扰,依然有序地进行着。
尧太尉和白侯二人神色如常,有说有笑地一同并肩而来,落座在观赛台的首位上,似乎方才互相骑乘对方挥动铁拳的不是这两个人一般。
其他的观赛人看着二人神色如常,顿时有些失望,湮灭了看他俩热闹的心思,继续观看着比赛。
只是原本商定好的尧夫人与左相夫人碰面,商谈小儿女婚事的约定落了空。
那左相的儿子身在白龙船上,因为身子羸弱的缘故,实在挨不住铁拳,落入水里后也不知怎么的,被人折了手臂,疼得活吞了好几口江水。
最后左相府里的人连赛事都没有看完,便带着受了伤的少爷急匆匆地回去救治去了。
尧夫人心思清明,知道经过这番波折,这门亲事大约是泡汤了。
待得回到尧府,尧夫人紧绷着脸坐定,对着自己的女儿道:“你哥哥厉害,今日一船桨,便掀翻了你一船的大好姻缘,以后你若嫁不出去,便跟你哥哥过吧,日日哭他三顿,左右也是他造的孽,不能叫他自己活得逍遥自在。”
尧暮野坐在椅子上听着母亲讥讽,浑不在意道:“白侯的船上都是些什么货色,全是不禁打的,这样的姻缘,不要也罢。我尧家的女儿若是能愁嫁,那全天下岂不全是嫁不出去的女子了?”
尧姝亭与母亲所思不同,甚为今日能逃过一劫而畅快,当下贴心问道:“二哥,你的脸疼不疼,要不要我唤人拿药来给你抹?”
尧暮野笑着摸着她的头道:“不用,你歇息去吧,一会我回屋叫你嫂子抹便好了。”
尧夫人懒得再跟油盐不进的儿子废话,叫女儿下去后,倒是跟儿子说起了正经的:“尧白二家面上的和气还是要维持的。如今白妃在宫里得宠,她新近坏了身孕,若是个儿子,将来很有可能是储君,皇后养的那个孩子,虽然是名义上的大太子,但是出身卑微,不能成事啊!”
尧暮野早也思虑了这个问题。下一代储君是何人,也同样关系到几大世家的潮涨潮落。只是到这他这一代,几个进宫的尧家女儿都无所出,顿时在诸位世家面前,显得后续不足。
不过现在,尧暮野倒是不太担心着此事,只说到:“萧妃的肚子还有一个呢,白家要成事,也要看我尧家同意不同意。”
尧夫人慢慢摇头道:“可是现在萧妃生产在即,皇上迟迟没有传召她回宫生产之意。在宫外上的皇子,在履历上便是要遗留下天然的瑕疵,若是将来有人以此做文章,必定叫皇家骨血蒙上污点啊!”
尧暮野皱眉道:“圣上先前同我商量时,也想到了这一点,依照圣上的意思,临盆时会叫萧妃回宫生产的。”
尧夫人想起自己前日进宫闲聊时,太后有意无意露出的口风,缓缓地摇头道:“可是我看着太后的意思,是不打算再让萧妃回宫了,她肚子的龙种,恐怕是一枚废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