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义拖着疲惫的身子,与罗氏一同来到千户大宅,刚刚走进王林正所在的住处,就闻到屋内有一股烧香之气和血腥气混合在一起的浓烈味道,像是此间憋闷的空气也因为如此而变得粘稠了很多。屋内大厅站着两个丫鬟,想必是派来侍奉王林正的。借着昏暗的灯光,罗氏先王义一步走到王林正床边,轻声说道:“老爷,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王林正卧房的空气比起大厅更加恶劣,他就像一只负伤的野兽,喘着粗气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也不知他是在睡觉,还是在养神。床沿可以清晰的看到血迹,床边放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药壶和药碗。王林正努力睁开双眸,有气无力的歪着头,双眼迷离,模模糊糊的看到王义站在距离床榻不远的地方,他看不清王义的表情,但一定不是着急或是高兴,说不定人家正在对自己的遭遇而幸灾乐祸呢!
想着想着,他感到喉中有一条小虫似地,瘙痒之下,不禁咳嗽起来,越咳声音越大,罗氏急忙扶起对方,只见王林正额头之上出现豆大的汗珠。骤然,他身子一弯,再也憋不住,嘴中咳在地上一口浓痰,王义看去,浓痰不是红色,也不是黄色,而是棕色,就从这一点,他更能断定出王林正到底身患何症。
王林正咳出带着血的浓痰,就像得到施放似地,喘着粗气,有气无力的重新躺在床上。曾氏急忙扭过头来,对王义说道:“义哥儿,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敢快过来给老爷瞧病!”
面对自己的丈夫这般痛苦,任何一个女人都会表现的十分激动,所以就算曾氏语气上表现的有些不和善,王义也不会太过在意。他走到床边,坐在另外一张凳子之上,说道:“请老爷先把手伸出来!”
王林正把手伸了出来,王义将自己的手指搭在对方脉搏之上,号起脉来,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子,低头看着王林正,说道:“老爷,请将你的舌头伸出来!”
王林正紧闭双眼,颤抖着双唇,把舌头又伸了出来。王义点了点头,说道:“好了老爷……”他又对一旁焦急万分的曾氏问道:“夫人,老爷这几日是不是有厌食的症状?又时而觉得胸闷和胃部不适?”
曾氏一听,大喜过望,点头如捣蒜,笑道:“义哥儿说的不错,这几日老爷的确没怎么吃过饭,而且时常感到胸部和胃部疼痛……义哥儿,老爷到底得了什么病?能否根治?”
王义面无表情,淡淡说道:“老爷病容很重,脉搏结代,眼袋肿胀,张口总是喘着粗气,双颊面色赤红,舌红而苔黄,咳出血呈棕色,其中还略微带着食物,这病没有固定名称,但却在‘胸痹’和‘咯血’范畴之内,根治这种病并不难!”
《金匮要略——胸痹心痛短气病脉症治》首先提出了“九种心痛”之说。《类证治裁》更发挥为:虫痛、疰痛、气痛、血痛、悸痛、食痛、饮痛、冷痛、热痛。中医的“心”不只是供应血液,还包括了大脑皮层的“思维”及“情绪”活动等。心急、心灰、心淡、心翳、心酸、心火盛、心心不忿、心有不甘等不健康情绪都会导致胃部血管收缩,胃壁痉挛,出现胃抽筋,引起不适。这种因情绪引起的胃痛疼痛即九种心痛之“气痛”。有时,心情欠佳亦会引起神经衰弱,出现心悸及胃区不适等症状,此即九种心痛之“悸痛”。
实际当王林正之前得知王令仪不是自己女儿的时候,他已近感到身体略微的有些不适。之后又得知王家唯一香火——王祖成居然也不是自己亲生,急火攻心之下,阴阳虚衰,气虚不能统血,又至阴不敛阳,孤阳浮越,又因暴怒,使原本即气滞血瘀之体加重而‘迫血脉外‘,引起胃部血管收缩,黏液分泌不足,未能完全覆盖胃壁,出现胃酸直接接触胃壁,而引起消化性溃疡作痛。如果溃疡面蚀及血管,则血液渗出,储存盈胃,随恶心感觉一并咯出。咯血亦称呕血或吐血,血呈棕色,中混食物。此即九种心痛之“血痛”。
曾氏一听王义这么有把握,不禁喜上眉梢。王义一边写药方,一边问道:“夫人,之前那些郎中给你开的药方之中是不是含有生蒲黄、干荷叶、茅根各等分?”
曾氏收起笑容,惊讶道:“对啊!义哥儿是怎么知道的?”
王义说道:“其实这种病并不难治,只是一般人会出现误区,都认为咯血的病根儿是在“心”或者是“肺”,所以就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尽情抓药,这样一来,不对症乱下药,老爷的病当然不会好转……”他把写好的药方递给曾氏说道:“夫人,你按照这个方子去抓药,然后回来将这些药物熬成热汤,每日需喝两剂,七日之后,老爷的病定会痊愈!”
曾氏接过方子,她曾经在父亲指导下,读过些书,所以认得字,只见药房上写着:黄连八分,阿胶一钱半,焦栀子三钱,竹叶二十片。曾氏万万没想到,王林正病的这么重,朝阳堡所有郎中都束手无策,而王义只是不到一个时辰,就看出真正病根儿,非常干脆利索的写出药方。她在惊讶之余,急忙将药方给了守在屋内的丫鬟,嘱咐道:“快,快去药铺按方抓药,如果药铺关门,你就说这药方是用来救治老爷性命的!”
那丫鬟答应一声,就跑了出去。
曾氏走到王义身旁,笑道:“义哥儿,这次多亏你,老爷才有痊愈的机会,真不知道如何感谢你才好!”
王义站起身子,说道:“夫人,你只要兑现你的诺言,就对小的是最大的感谢!”
曾氏面露苦笑,当时在庄上只是一时情急,才出口答应王义提出的两个请求。现在想起来,不免太过草率,她毕竟不是千户大宅的主人,有什么权利来决定千户的位子到底由谁来承袭。人常说“山不转水不转,水不转路相逢”,如果现在反悔,王义必定记恨在心,谁知道对方会做出什么事情,加以报复。所以,曾氏心中虽然存有反悔之意,但也不说破,干笑两声,点了点头,说道:“当然!当然!”
这时,王林正睁开双眸,悠悠说道:“夫人,你先出去,我有几句话想与王义谈谈!”曾氏呆在原地片刻,点了点头,与守在屋内的另一个丫鬟走出了房门。
此时此刻,充斥着难闻气味儿的屋子中只剩下王义和王林正两个人,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谈话。如若换做从前,身为千户大宅下人的王义,不免有些紧张,但现在……聪明的王义知道千户大宅的现状,也清楚王林正的处境,往大里说,他是王林正的救命恩人;往小里说,他又是王家的唯一血脉。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与王林正两人之间,显然自己占着绝对上风。
王林正仍然躺在床上,问道:“你……是不是很恨我?”
王义站在距离床榻不远处,不逃避,不奉承,义正言辞说道:“是!很恨!”
“那你为什么又来救我?”
“因为夫人答应了我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我让老爷病情痊愈之后,老爷必须明媒正娶,将我娘娶进千户大宅!”
此言一出,王林正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咳嗽,面对此等情景,王义也过去帮忙,还是站在原地,对行动极其不便的王林正不理不睬。王林正非常吃力的支起身子,咳出一口血,喘着粗气躺在床上,苦笑道:“老夫现在一大把年纪,还要明媒正娶,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王义答道:“你觉得可笑,我不觉得……因为这本就是我娘十几年前就应该有的名分!”
王林正瞬间收起笑容,叹了一口气,点头说道:“是啊!要不是当年糊涂,听信余氏和王永宁的妖言,我的确有意要把你娘娶进门……呵呵!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确实糊涂,哪一户人家不希望儿孙成群,只有我……哎!”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之前夫人要去找你的时候,我就料定,只要你来救我,定会提出一些要求……现在你不计前嫌,救了老夫的病,更何况你的要求也算合情合理,老夫怎么会不答应!?全当是老夫对你与你娘做的一些补偿吧!”王林正见王义不说话,接着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第二个条件应该是想做千户的位子,是吗?”
王义转过身子,看着躺在床上、眼睛半睁半合的王林正,问道:“你怎么知道?”
王林正苦笑道:“不管是你无偿治病,还是制造水车利器,说白了都是在赚取民望。从你成为万盛山一千亩荒地下的监管人,老夫就能看的出来,你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呵!说起来,我这千户的位子在你眼里也许本就不值一提,只是……只是你需要这个位子大展拳脚。所以,坐上朝阳堡千户只是你的第一步,也是你的一块儿垫脚石而已!”
王义脸上浮现着冷笑,说道:“老爷果然聪明,小的心里面想些什么,老爷都一清二楚,佩服!”
王林正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说道:“你也甭不冷不热的讽刺我,如果老夫真是聪明,千户大宅也不会闹到这步田地!”
王义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王林正说道:“夫人说的话,就是老夫说的话,既然之前答应了你,自然一言九鼎,绝不反悔……更何况你不仅医术高明,而且在这畜牧农耕方面也极有天赋。你若做上朝阳堡的千户,百姓跟着你说不定真能过上好日子!而且……而且你是我王林正唯一骨肉,就算是为了王家列祖列宗,老夫也会答应你!”
王义心中十分激动,但也不表露出来,说道:“老爷,你这么说,是不是就表示,小的现在可以借助下一任朝阳堡的千户,做自己想做的事?”
“只要不是鸡鸣狗盗、作奸犯科、杀人放火,你都可以去做,没人阻拦你!”
王义突然转过身子,双眸散发着兴奋的睛光,他说道:“好!既然如此,小的就不再打扰老爷休息,只要老夫按照小的开的药方准时吃药,七日之后,病情自会好转……小的告退!”
王林正歪着头向王义看去,说道:“且慢……你以后不再是千户大宅的下人,所以不必再称自己为‘小的’!”
王义双颊隐在暗处,一脸冷笑,心想:我现在本来就没有把自己当做下人,更加没有当你是什么老爷。他也不解释,头也不回,说道:“那就多谢老爷!”
当王义正准备出门,与另一个丫鬟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微微听到对方小声的叫了一句“大少爷”。瞬间,王义面容变得有些狰狞,仿佛带着一种“报仇雪恨”的快感。他一边听着身后传来王林正的剧烈咳嗽声,一边推门而出,站在庭院中,抬头看着无边无际的夜空,心中顿时感到豁然开朗。他在心中暗自呐喊:哈哈……我终于等到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