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娘娘召唤小王有何要事?”隔着轻纱,怡亲王朝我行礼,若是从前我会觉得他是一个礼数极其周到明白事理的王爷,而此时,他每唤我一声“娘娘”我都觉得是一种讽刺,我再也不是什么“娘娘”了,我只是一个“庶人”,一个连性命也保不住的庶人。
透过轻纱看着他的脸,显得有些朦朦胧胧,许是受了重伤的缘故,脸色并不好,显得惨白,一身海蓝色的长袍衬着他整个人都显得消瘦而飘逸,不知道他的伤现在如何了?
“王爷,此时此刻,我怎么能够受您的大礼?不过是心中有些疑问,想找王爷问一问,谈不上什么“召唤”?王爷有伤在身,先请坐吧!”我抬手道,怡亲王起身就坐,锦瑟奉茶而上。
“娘娘救命之恩,本王还未谢过呢,多谢娘娘赐药!”怡亲王朝我抱拳说道,救命之恩?若不是我随意冲入战区,他也不会受如此重的伤,他还在谢我?那我该怎么谢他呢?
“王爷哪里话?那一日,若不是王爷……”我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他打断道:“锦瑟,本王嘴中有些苦,去取些蜜饯来!”我知道那一日的事儿,难以启齿,但是我不得不谢。
不由想起那日那张猥琐的脸来,没来由的一顿干呕,从胃里涌出一股酸水来,我连忙捂嘴,不由又觉得在他的面前失态了,顿时又急又燥,又羞又恼,不知该如何是好。
“娘娘,您没事吧!”怡亲王忙问道,好不容易地见了他一面,许许多多的话儿都堆积在心中,想要问问他,却没想到一见面就吐了起来,有些驱客的感觉,他试图过来看看我的情况,但是手触到那轻纱的时候,却又缩了回去,只是道:“娘娘,可有大碍,我这就给您请大夫去?”
“不,不必了……”几顿干呕让我竟然眼泪哗哗的往下流,“我无碍,已然给王爷您添了许多麻烦,怎敢再劳烦王爷呢?”我强撑着身子整理了衣裳,如今这个模样怎么出去见人?
“娘娘不必如此,这都是我该做的。”怡亲王听我如此说便也不再勉强,依旧回到了座位上问道:“近日,由于身负重伤以及追捕朝廷重犯的缘故,不能分心保护娘娘安全,故此没能让娘娘出入这院门,还望娘娘恕罪。”
我道:“你不要左一句娘娘,右一句娘娘,你,我心中很是明白,我已经不再是娘娘了,我也不想想起那些令人伤心难过的事儿来?若是王爷不嫌弃可直唤我为世兰。”世兰,除了父亲与母亲极少有人如此称呼我的,哥哥会亲切地称呼我为三妹或者是妹妹,入府之后,胤禛会唤我为“兰儿”,福晋偶尔会称呼我的名字,一般都是称呼为“年福晋”,其余妻妾也是如此,若是关系密切的则是“兰妹妹”,入宫之后也不过是唤我的位份罢了。
“这、我……虽然您不再是熹妃娘娘,但是也不能直呼您的名字,不如唤您为小嫂子如何?”他提议道。小嫂子?这个称呼好似只有已经被囚禁的十四阿哥才称呼过的,但是我已经不是胤禛的妻妾,我还是他们这群弟兄的“小嫂子”吗?
“王爷,说笑了,世兰再不是你皇兄的妃嫔,也不再是你四哥的妻妾,不过是个庶人罢了,哪里还能承受王爷的这声‘小嫂子’呢?何况……何况如此只会让我想起那个无情的人来,只会让我想起在那个紫禁城的不愉快来。”
“你不要那么说四哥,他并非是无情之人……”听闻我指责他的四哥,他便要为他说话来,我反驳道:“是,他不是无情之人,不过是待我无情罢了。”
怡亲王听我如此说,便也不好再反驳,道:“世……嗯,你身上的伤还好吗?”他似乎唤不出我的名字来,许是改不了口吧!
“养了这些日子,已然好多了,王爷的伤呢?”
“多亏您的灵丹妙药,不然我不知还有没有命在?”想起那日他那么痛苦的样子,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而造成的,若不是我无缘无故的冲了过去,他也不会分神去救我。
“王爷,不必如此说,说来,都是世兰给您带来的祸害,也正想问一问,为何王爷放着安生的日子不过却偏生来惹世兰这个大麻烦?为何会赶到那里救下了我?为何要护送我一直南下?”我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想着他可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是良久却没得到他的回答,我有些怒了,果然,那理由自然也是难以启齿的,幸亏我早就知道了,不然也不知会在心中如何感恩戴德?
如同当初胤禛给予甄嬛的万千宠爱一般,自以为是因为他真心爱护宠爱自己的缘故,到头来自己不过是一个替身而已,可悲可叹更可怜可恨,没有谁想要做谁的影子,与敬敏皇贵妃拥有同样的脸庞不知道是我的幸运还是我的不幸。
“是因为你额娘的缘故吧!是因为我与你额娘长得一模一样的缘故吧!”我点破了他的心思,他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我知道我才对了,我知道我也许不该说出来,自己明白就好,何必点破了?点破了将后该如何是好呢?
“听闻,我的阿玛钮钴禄·凌柱,刚好被贬到了江南了,那多谢王爷一路护送了,等我与他会和之后,自然便不再劳烦王爷您了,至于王爷您的大恩大德,世兰必定铭记在心,如实有朝一日,王爷有什么事情需要世兰去做,世兰万死不辞,这条性命是王爷给予的,将后定会听候王爷差遣的。”我一口气说出了自己内心隐藏很久的话,他却被我噎得难以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是又说不出,故此几乎是沉默的,只是手很不自在的动,显得有些烦躁而坐立不安。
“你,你……”
“你是想要问我是怎么知道是吗?也许这该是个秘密,因为不会有人愿意告诉我,但是我就是知道了,而且知道得更多,你也不必谢谢我给予了你什么神丹妙药,那不是我给的,是皇太后给的,你感谢她吧!”我不要做任何人的影子,不要因为别人的缘故而受到莫名其妙的眷顾,就好像我不要因为喜欢吃梨子而被他另眼相看一样,那对于我而言是一种侮辱与轻视。
“是皇兄……”正当我在内心纠结时,他突然开口说道,“是皇兄让我去救你的,也是皇兄让我护送你南下的,他知道你有危险,故此才让我去保护你,知道你留在京城不安全,故此派我护送你南下。”
我不由心中一惊,怎么会是这样?胤禛?皇上?他?竟然是他的命令,为何?他不是已经废除了我吗?那何必再在乎我的生死呢?我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怡亲王道:“我不信……”
“你块玉佩,你可还认识?皇兄让我转交给你……”怡亲王见我迟疑,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玉佩,隔着轻纱看去,这不是那块佟佳皇后留下的墨玉龙凤佩吗?我早就将它放在翊坤宫内压低的箱子里,我想着这辈子我都不会将它拿出来的,果真是他。
“皇兄说,他对你有愧,他不求你的原谅,只求你的余生能够过得快乐……”怡亲王举着那块玉佩说道,我想着从他的手中夺过来看个清楚,但是即将掀开轻纱时便又收了手。
“呵呵呵……”我一阵嗤笑,五脏六腑仿佛在我的身体里打架似的波涛暗涌,“不求我原谅?他是不稀罕我的原谅,我对于他而言算什么?二十余年的朝夕相处,得到结果却是一次又一次地将我推入鬼门关,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他已经害了我的一生,如何让我余生过得快乐呢?”想起过往的种种,不由跌坐在地上,甚至可以说是瘫痪吧,因为我从未想过是他的意思。
“四哥有四哥的苦,你要体谅才好?”怡亲王见我如此痛苦流泪便也放款了口吻想要安慰我。
我破泪而笑道:“什么样子的苦要让他去谋害我腹中的骨肉,什么样子的苦要让我终生不育?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苦可以让一个男人如此对待自己的枕边人?”我几乎是咆哮的,我数百次都想要这样地朝胤禛咆哮,我想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但是每一次我都会很是害怕,我害怕他会恼羞成怒将我杀了,那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你说什么……”怡亲王明显不信,是啊,就算我说出去,谁会相信这些呢?
“你不信是吗?不信你的四哥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是吗?就是他做的,那一年,他登基为皇,那一年,我们一同入住紫禁城,就在我被赐封为华妃的日子里,太医诊断出我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愉快的事儿啊?我入府多年,都一直没有身孕,一入紫禁城便有了身孕,可见这个孩子是应天命而来,可是一个月后,佟佳·月宾端来一碗保胎药,我便喝下了,就那样我的孩子没有了,我只当是她记恨我得宠的缘故,便没有往深处想,只当是后宫之中女子勾心斗角的戏码,殊不知另有隐情。”
“怀孕之后他赏赐给了我一种名贵的香料,名为‘欢宜香’,名贵无比,他说他喜欢这个味道,只赏赐给他最宠爱的女人,他让我时时刻刻地在寝宫里焚烧这个香料……可是多年后,却有人告诉我,这‘欢宜香’中有马麝,孕妇闻多了就会流产,女子闻多了就会终生不育,正是因为这个,我才会多年独宠而不孕的。”
“这,不……”怡亲王也很是不可置信,他肯定不知道他的四哥是如此一个卑鄙小人,“皇兄他……”
“你不要不相信这是你四哥做的事情,他比你想象的要残忍得多,其实你应该比我更加的明白,是不是?朝政的事儿,你不会该更加的清楚吗?”后宫不过是朝堂的一个映射而已,朝堂之上那位大臣得宠,那后宫之中跟他沾亲带故的妃嫔必定会得宠。
“那不过都是为了……”
“不要跟我讲什么国家大事?我不懂,我也不想懂,因为我无法理解为何后宫嫔妃怀了她的孩子而影响了他的国家大事。”怡亲王试图还要反驳,但是话还未说出口便被我打断,我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了,在心中憋屈了许久的苦闷,终于可以释放了。
“所以说,你真的谋害了皇兄,你真的在皇兄的饮食里下了毒?”怡亲王的声音几乎可以用颤抖来形容,怎么难道因为他是皇上,他就可以随意的伤害别人?因为他是皇上,故此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吗?
“是又如何?”难道说胤禛的心中不相信我会下毒谋害他吗?我只是不那么傻而已?他能够让我终生不育,我也可以让他断子绝孙,一报还一报,大家很公平,这些都不过是礼尚往来而已。
“怎么?莫非怡亲王此时觉得救下我是一个错误,如我这般的女子就不该活在这个时间对吗?”我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何要对他说出这些话来,好似不经过大脑就说出来了,完全没有考虑后果。
“皇兄不该如此对你,即便……”怡亲王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我当他要说出什么样子指责我的话来,却没想会是这一句,“我只当是天意……”
“什么?”我疑问道,他知道我小产的事儿,他一个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王爷,会关注后宫嫔妃是否小产的情况吗?也许吧,毕竟那时的我是皇上最为宠爱的华妃,是年大将军的妹妹,说是万众瞩目也是可以的。
“当年,皇兄因为这个孩子也是万分痛苦的……他说,他膝下的孩子本来就少,却没想到登基之后的第一个孩子还不能胜利出生,故此喝了好几天的闷酒。”怡亲王所言都是我不知道的,可是若只是失去孩子的痛苦我能够理解,若是因为内心的愧疚而痛苦,那边罢了吧,我不需要他这样,我的孩子也不需要。
“他以为他还有着几分内疚之心就能减轻他所犯下的罪过吗?老天爷早就惩罚他了,故此让他膝下子嗣如此凋零,呵呵……”我冷笑一声,弘时被他亲手逼死,弘历被他从小抛弃,弘昼更是体弱多病,如今的七阿哥不过是稚嫩幼儿而已,公主也不过是温仪公主与茱萸公主而已,相比先皇时期的公主皇子简直是差之千里了。
“其实子嗣多了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儿?”怡亲王突然感叹道,是啊,兄弟多了,便也自然而然的自相残杀了,先皇那么多的儿子,如今活着的还有几位呢?有有几位又是有好果子呢?不过是怡亲王与果亲王而已。
“我只当你责怪他不信任你,没想到他待你如此无情,你待他如此痛恨,这该如何是好呢?”怡亲王很是苦闷地说道,听到这句话我才真正地回神过来,抬眼看去,他就在我的身边,我们都不知为何做在了地上,中间只是隔着一层层薄薄的轻纱而已,我似乎能够感觉得他体温。
“他何时又信任过我呢?”帝王总是多疑的,偶尔觉得,若是得不到他的爱,能够得到皇后的位置也是好,若是得不到皇后的凤位,那得到他的信任也是好的,可是这三样,我却一样都没有得到,我对于他而言什么都不是。
“怡亲王,其实,你大不可为我如此做,我不过是被废弃的妃子而已,清白不清白已经无人在意了,名声不名声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实在不必为了掩盖此事而将你的三位心腹杀害的。”
“你……”他再次疑问道。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是吗?虽然那日我惊慌失措之中,并没有看清你们的容貌,但是……您还记得雍正四年的九月八日的那个夜晚吗?”想起那个夜晚,我至今都无法忘怀,那一夜在承乾宫内,我第一次开始心猿意马,第一次想入非非,第一次想了一回他人。
“我终生都不会忘记,那一日,我的八哥逝世了,那么温婉如玉的八哥沉睡在那个污秽不堪的马棚里,被一包□□给毒死了……”什么?不会说廉亲王是病逝的吗?怎么会是毒死的呢?
“这……这我倒是不知,难怪当日王爷心情很不好的样子,而我还不知天高地厚的与王爷您发生了冲突,虽然未下轿却记住了当时与您对话的三个侍卫的声音,故此那一日,便觉得那人的声音熟悉,只是不敢确定而已,直到见到王爷才知道我所猜测的是对的。为了我这条贱命,让王爷壮士断臂,世兰心中时时有愧。”我微微颔首道,隔着轻纱我仰望着他的脸,满脸的愁容,眼神之中满是悲戚。
“他们的命都是本王的,能够死在本王的手中未必不是一种幸运,怪只怪我晚了一步,令您陷入了那样的危险之中……”说到此处,他紧了紧手,握成了拳,在这短短的日子里,我已经几经生死了,那些过往的荣华富贵奢华迷醉好似已经离我远去了,离开了紫禁城,离开了京城是否是意味着我可以重新开始生活的,我是不是可以说是自由了呢?
可是我可以做什么?我从小锦衣玉食,呼奴唤婢,这此后的日子可让我该怎么过啊?我简直不敢去想,到底还会又什么样的苦难等着我呢?
“那日里,在客栈时,学会了一句话叫‘大恩不言谢’,今儿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王爷,请受世兰一拜……”我跪地隔着轻纱朝他拜了一拜,感谢他在我最狼狈不堪时,最孤独无助时,从天而降坠落在我的面前,感谢他给我带来了重生的机会,不然年世兰早就是一堆白骨了。
“使不得,使不得,我哪里能够受您的礼呢?”怡亲王见我行如此大力,便想着要扶我起身,但是毕竟男女有别,何况我曾经是他的嫂嫂故此不敢越轨跨过轻纱来,便也跪地朝我磕头道:“我救你一命,你也救了我一命,你并不欠我什么……千万不要这样……”
“那怎么成?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受伤的……”我又是一拜,他见劝不了我,便也陪着拜了一拜……
“砰”的一声瓷器落地的声音传来,我抬头看去,只见锦瑟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散了一地的蜜饯,抬着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两个眼珠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转了,怡亲王也回头过去看了一眼,吓得锦瑟低下了头道:“王爷恕罪,奴婢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看到……”然后逃似的提着裙子躲了出去。
我笑道:“这丫头肯定是在狐疑,我才出去一伙儿,这两人怎么拜上了?”这话一出,我便觉得是错的,因为我竟然看见了怡亲王脸上起了丝丝的绯红,他该不是在害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