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吴雁南很快就和王子俊姑妈祖孙俩混熟了。但他不随王子俊直呼姑妈,也不喊她王老师,而是把两种称呼综合起来,叫她王姑妈,觉得既亲切又有新意,也不显得特别套近乎。王姑妈也乐意这个新鲜的叫法,并且很快从这个诚实的老师口中得知了他的几乎所有情况。比如他一三五要早起上朝读了,周一周三有晚自习了,课集中在上午,下午没事一般就在家里写东西了,但周一下午要去学校参加例会了。又比如这小伙子人虽不错,但家境却很贫寒了,工作关系一直没能调动好了,至今还没找到对象了,性格特别随和又有些内向了,等等等等。吴雁南也知道王姑妈的小孙女叫许可,小名可可,在附近的天使幼儿园上中班。
一个星期一的下午,教研组活动结束得早,还没放学,吴雁南就回来了,进院门的时候,手里还摇着一张卷起的报纸。城里老太太不像雁南的母亲那么显老,眼神也好使,看见吴雁南拿着报纸就问:“什么报纸,给我看看?”
吴雁南就把报纸递过去,王姑妈嘴里念着:“语文报。”
“是的,这是我们给学生订的报纸,很不错的。”
“好好,我们那时候就没有这个呢。”
“这是高中版的,你们用的都是少儿的。”
王姑妈把报纸翻来覆去地看,像是心思并不在内容上,而是报纸的本身。
“王姑妈,这张报纸有我的一篇论文呢。”吴雁南看出老太太面对这张报纸显得没有头绪,就有点自豪地引导着说。
“哪儿?”王姑妈有了点兴趣。
“这,这儿,你看这署名。”
“哦,‘吴雁南’,我知道,你们都是文人,能写会划的。”王姑妈夸奖道,但又不读正文。
“我们语文组成立了拜师会,要出教研成果呢。”吴雁南说。
“嗯。”王姑妈答应着。
“所以我们这些年轻教师都不能闲着,我更想多写几篇呢。”
“嗯。”
“以前教初中的时候,写过一些,现在翻出来一看,都不成样子,来西湖中学,也真学到不少东西呢。”
“但路滑啊,你去帮我接一回可可吧。”王姑妈突然这样说。
“可以呀,王姑妈,你早说啊,这会儿早都放学了。”
“没事,有老师带着呢,你要和老师说清楚啊,不然你接不到孩子的。”
“知道了。”
吴雁南答应过王姑妈之后,便向幼儿园走去。路并不远,十分钟就到,幼儿园门前已没多少家长了。站在敞开的大门外,吴雁南犹豫着往里张望,却又没有看见可可。这时候从里面出来一位年轻的姑娘,颀长的身材,黑发齐肩,白色的羽绒袄,衬得瓜子脸更是白白净净的,很有礼貌又有点职业化地问道:“请问你找谁?”
“接孩子。”吴雁南说。
“你是哪个小朋友的家长,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啊。”
“哦,我不是家长。”
“不是家长,接什么孩子呢?”旁边另一位姑娘笑着说。
“我——”吴雁南不知怎么说了。
“你要接的小朋友叫什么名字?他(她)认识你吗?”先前的姑娘又说。
“叫可可。”吴雁南想起来了,接孩子怎么不先说孩子的名字呢。
“是许可吧,”姑娘替他肯定了一下,又冲教室里喊道,“许可!”
一会儿,可可出来了,嘴里亲亲热热地叫道:“梅老师!”
“你看,有位叔叔要来接你。”梅老师说。
“叔叔?哦,吴叔叔!”
“是我,可可,跟吴叔叔回家吧?”吴雁南笑着说。
“我奶奶呢,他怎么不来接我?”可可问。
“奶奶在忙。”吴雁南说。
“许可,告诉老师,你怎么认识这位叔叔的?”梅老师问。
吴雁南没想到梅老师后面还有这样的问题,有点尴尬了。
“他住在我们家啊,他也是老师,教大学生的。”可可说。
“哦,是这样啊,那,孩子交给你了,路上滑,带好她啊。”梅老师拉着可可的手,方把她送出来。
“好好。”吴雁南答应着,抱起可可踏着碎雪走了。
“许可再见!”梅老师说。
“梅老师再见!”可可也说,还伸出一只巴掌给老师飞了个吻。
回到家里,王姑妈问:“到地方老师就让你接了吗?”
“没有,审问好一会呢,验明真身才交出可可的。”吴雁南想起刚才在幼儿园的一幕,笑着说。
“那就对了,这叫责任心嘛,”王姑妈肯定道,又随意地问吴雁南,“是哪个老师啊。”
“梅老师。”可可先说了。
“梅老师还好吧?”王姑妈又问。
“梅老师好,对我可好了。”可可又说。
“是不错,文文静静的,很有耐心。”吴雁南说。
“嗯。”王姑妈点了点头。
“哟,不行,我晚上有辅导,王姑妈,我先走了呀。”吴雁南看看时间,快六点半了,就别了祖孙俩,去西湖中学了。
二
三四天后的傍晚,吴雁南从外面回来,刚进院子,就听到王姑妈的客厅里有人说话。他想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还是被王姑妈叫住了。
“吴老师。”王姑妈并不直呼他的名字。
吴雁南就站住了,朝客厅一望,心就扑扑跳了。他看见王姑妈的旁边,坐着那晚审问他很久的梅老师,她正拉着可可的手往外面看呢。四束目光接触的刹那间,又各自躲开了。
吴雁南当然要进去,他的修养不允许他逃避。
“梅老师,你好。”吴雁南说。
“你好——”梅老师站了起来。
“这是西湖中学的吴老师,吴雁南。”王姑妈说,“梅老师,你叫——”
“梅思月。”梅思月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两人都在王姑妈的示意下坐下来,却都没有话。王姑妈站起来说:“可可,来,帮奶奶——”
梅思月正想说什么,奶奶拉着孙女儿已经出去了。
梅思月没办法,幸好手里有一方小手帕,她就拼命地摆弄着。毕竟是女孩子,在这种情境之下,自然不能再心如止水,而心的萌动自会让举止失去了充当审问者时的从容。这恰恰让吴雁南有机会调整了自己的状态。
“幼儿园老师,很好啊。”吴雁南说。
“哦。”梅思月抬头看了吴雁南一眼,又扭开了目光。
“每一个去接孩子的人都要像我那天一样被问话吗?”
“陌生人都要这样,不问清楚会不放心的。”说到那天的话题,梅思月从容了些。
吴雁南想不出话题了,沉默了一会才又说:“我老家是石河的,你呢?”
“上河。”上河镇是石河西边的一个大镇。
“我们是邻居。”吴雁南说。
“嗯,半个老乡。”梅思月说。
“你看,世界真小,在这儿能遇上老乡。”
梅思月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过,”吴雁南又说,“这世界也满大的。”
“怎么?”梅思月满脸疑惑地看着吴雁南,心想,你这人真是,说话怎么前后矛盾呢。
“因为我们虽然是老乡,却到现在才认识啊。”
梅思月不好意思了,觉得吴雁南这种相见恨晚的意思表达得太唐突了,便红着脸看了看手表。
“你有事吗?”吴雁南问。
“嗯,我要回姨妈家的。”
“你姨妈?”
“我住她那儿。”
梅思月的话刚落音,王姑妈和可可就在门前出现了,王姑妈说:“梅老师,在这儿吃晚饭吧。”
“不了,谢谢你——阿姨。”梅思月说完,就急匆匆向门外走去。
王姑妈只好和梅思月道了别,吴雁南也和她互相说了再见,可可追着说:“梅老师,你还来我奶奶家玩啊。”
“好呀,进去吧,可可,乖,再见。”
“再见。”可可听话地先进院子了,王姑妈和吴雁南又望了一会梅思月的背影,直到梅思月又回了一次头摆了摆手,才进到院子里来。
“我就觉得梅老师好,比那些疯疯颠颠的城关女孩强多了。”王姑妈说。
“王姑妈,你——”
“还不明白王姑妈的良苦用心吗?喜欢人家,就去追吧,你们这一代人,有什么好畏首畏脚的?”
“可是——”
“我已要了她的传呼号码,还有家里的单位的电话。”
王姑妈说完,就递给吴雁南一张纸条。
这个好心的老太太!
三
在又一个星期一下午的教研组活动上,程宏图组长宣布了一件语文组内的重大新闻:“接到县语文教研室的通知,下星期二要在我们西湖中学举行校际公开教学研讨会,届时叶县二中和我们学校要分别推选一名高一语文老师上一节公开课,供大家研讨,主要是要结合新课改的精神,体现新教材新教法。”
大家便讨论开了,老师们纷纷推托,讨论了半天,也没论出人选来。
程宏图说:“其实教导处和申校长也很关心这件事,而且申校长的意思是想把机会留给新来的教师,光文老师要参加评课和研讨,除了他,大家看——”
李爱华、吴雁南、何书章便成为焦点了。
“这是一次很难得的机会,”程宏图说,“届时全县兄弟学校的高中语文教师都要来观摩的,可以提高知名度。”
李爱华说:“总不能让我来上吧?”
大家望望她已经隆起的肚子,善意地笑了。她的丈夫外县佬张德奇,教院毕业的优秀大学生,天天呆在家里专职考研。不过人家考研生孩子两不误,这不,毕业刚半年,就把种子下在老婆李爱华的肚子里了。
“我课上得不行,我可是有自知之明的。”何书章的话也抢先出了口。
“那就是吴老师了,”程宏图望着没有作声的吴雁南,半是征询意见半下定论地说,“这确实是一次锻炼机会呀,到时候准会有未婚漂亮女教师来听课,放了电也不一定呢。”
“哈哈……”大家都笑了。
“雁南,露一手,申校长选中的还能是弱兵吗?不就一堂课吗,我以前也上过,和平时一个样,让大家开开眼界!”王子俊怂恿道。
“那,我试试吧,”吴雁南觉得没有推托的必要了,便边答应边说,“不过我心里可真是一点底没有啊,上砸了,那可是全校的面子呢。”
“没事,咱打有把握之仗,”程宏图说,“你可以在这两天自选一篇课文,把教案先写出来,我们再讨论,有徐老师、申校长、郑校长、尹主任都能请教的,当然,相信我的话,也可以找我讨论。”
事情就这样敲定了,吴雁南左思右想,选择了文言文韩愈的《师说》,便着手查资料,编写教案了。他委实也不想马虎,一来答应了全教研组,二来他还真想在全县语文同仁云集之时展一展风采,至于为何要展此风采,他没想得很深。
过了几天,自认为初稿写得还可以的时候,吴雁南便带着手稿进了打印室。申小琳坐在窗台的电脑前面。
“小琳,给我打篇东西吧。”
“什么呢?”申小琳抬起头望向吴雁南。
“一篇教案。”
“打教案干什么?”
“下周二我要上一次校际公开课。”
“是吗?学校满器重你的嘛!”
“别逗了,这有什么器重不器重的。”
“你五笔也满快的呀,自己打吧,我让位。”申小琳站了起来。
“也好,有些地方你可能看不明白,我这圈呀画呀的也太多了。”吴雁南坐下来,关了游戏,打开word文档,开始输入自己精心准备的“作品”了。
“天天忙什么呢,看不到影子,什么时候再来练练乒乓球啊,或者,来几圈麻将?”申小琳随意地问道。
“好啊,”吴雁南说,“哎,小琳,说起来,有些事,比如说那包花生,你可别介意呀。”
“怎么会?”申小琳笑着说,“我都能理解,还有比这些更搞笑的呢。”
“嗯?”吴雁南停了打字,抬起头望着申小琳。
“冯长伟呗。”
“冯长伟怎么啦?”
“他,”申小琳顿了顿说,“单独约过我几次,被我拒绝了,还托教育局的一个领导来我们家提亲呢。”
“哇,这个冯长伟,还走这条老路线,”吴雁南来了兴趣,开玩笑说,“不过老路线平稳些呢,你呢?”
“我?他没跟你说?你们俩那么好?”
“没有。”吴雁南的脑中立即浮现出去年自己搞恶作剧的那个下午,怪不得冯长伟那么认真那么急切又那么失望那么生气呢,原来他是真的想追申小琳。
“他俩都是不可能的。”申小琳幽幽地说,目光望向了窗外。
“为什么?”吴雁南笑着追问道。
“不为什么,不来电呗!”申小琳不好意思地笑了。
到此为止,吴雁南才明白,那两个家伙的碰壁是命中注定的了。只是他俩也太有城府了,什么相貌平常说,女婿内定说,水性扬花说,都是骗人的鬼把戏!
“听说高主任在给你介绍魏天寒,有这回事吗?”
“魏天寒,那个总把‘老母鸡’说成‘老母兹’、把‘洗脸’叫‘死脸’的外地佬?吴雁南,你天天都听别人瞎说什么!”
“那,小姐,你听我说,可别挑花了眼啊。”
“你怎么回事,替**心得不得了,怕我嫁不出去怎么的?”申小琳望着吴雁南说,一副生气的样子。
“不不,我是关心你,你可不能误会我呀。”
“我知道,”申小琳的语气又软了下来,“可这事怎么能太随便呢,总得有点感觉才行啊。”
“那你觉得新来的老师谁不错,我帮你介绍。”
“我就觉得和你还谈得来。”
“我们是师兄妹嘛。”
“可能是吧。”
两个人正聊着,冯长伟闯了进来,见吴雁南坐在电脑前,想退出去,但站着的申小琳叫住了他:“冯长伟,什么事?”
“申校长叫你帮忙管理微机室,从这一周开始,每天晚上放学后微机室对学生开放一小时,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我知道,我就准备去呢,”申小琳说,“吴雁南,你就在这打吧,打完了保存到d盘里,明天我给你打印出来,走时把门带上就行了。”
申小琳跟冯长伟一块出去了,只剩一个人的时候,吴雁南专心多了,两千多字的教案,不到一个小时就打完了。掏出传呼机看了看,时间还早,晚上又没有辅导,干什么呢?他很快想到了一个人,梅思月!不知为什么,王姑妈给他的几个号码,他看了一眼就记得清清楚楚了,现在有了这个念头,心里禁不住痒痒的。
也许是因为季节已近春天了吧。
四
说起约女孩子,这也不是第一次,上师专时他就干过,不过那时还不是谈恋爱,在教院里约杨玲可是经常的事情,却都没像现在这样好象心里很怕。也许是远离了半年爱情,心灵有些死寂的缘故,也可能是这半年多来太关注自己在西湖中学里的身份无暇想及这些个儿女情长了。总之,他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爱情,或者已经被爱情遗忘,很久很久没有想起一个女孩子就心跳的感觉了。
现在,这种感觉出现了,他就被电话亭吸引了去。他打了梅思月的传呼,不多久,便有电话回过来了。
“喂,哪位呀?”梅思月在电话那头问。
吴雁南不说话,因为他还没想到怎么说。
“哪位,说话呀。”
“梅老师。”
“哦?”
“我是吴——雁南。”
对方没有说话。
“喂,你在吗?”这回轮到吴雁南着急了。
“哦,你好。”
“你有时间吗,晚上,我约你。”吴雁南很直截地说。
对方又不说话。
“喂,喂。”吴雁南说。
“好吧,我七点以后有时间。”
“没关系,我在大十字街等你。”
“大十字街?”梅思月追问了一句。
“对,大十字街。”吴雁南强调着说。
挂了电话,吴雁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里也平静多了,他觉得自己勇气可嘉,尤其邀请对方时,话说得果决,不由得自言自语道:“这才是真男人嘛,别蔫蔫巴巴的了,女人不喜欢!”
不到七点,吴雁南便来到了大十字街,左顾右盼的等到七点,又过了好一会,没有看到梅思月的身影。吴雁南想:正常,女孩子嘛,可不能急巴巴的。
又等了十几分钟,夜风凉凉地吹来,好像不是先前的想法可以解释的了,吴雁南便举目搜寻起来。他记得梅思月是齐肩的长发,穿着洁白的羽绒袄,街道两边的路灯发出昏黄的光,可能是天冷的缘故,除了远远望见一家超市门前站着一个短发红袄的女子,整个大十字街空荡荡的。
吴雁南就设想着各种可能,比如梅思月走得太晚还没到了,或者她晚上有事可能不会来了,但想着想着他突然笑了,对呀,有大十字街就有小十字街嘛,梅思月一定是弄混了,在县城,好多初来者都曾犯过这样的错误,梅思月一定是去了小十字街。
等到吴雁南在小十字街整整找了三圈之后,他又失望了,小十字街一个人影都没有。他只好又回到大十字街,夜越发冷了,连超市前的短发姑娘都不见了。出什么事了吗?还是没出来?不会是没出来吧,他看过梅思月的眼神,文静认真的,不像是惯于食言的人。但也许她姨妈家有事,打电话再问问吧,吴雁南走向了街边一个光线黑暗的电话亭。
刚插进电话卡,传呼机响了,吴雁南就先拨通了传呼机上的号码。
“喂,是吴老师吗?”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你——”
“我是梅思月,怎么没见到你?”
“我也没见到你,你在哪?”
“我在大十字街边的一个电话亭里。”
“好的,你别走开,我就过去。”吴雁南放下电话,走出电话亭,举目四望,哪里还有电话亭!
“你好,吴老师。”一个女声打断了吴雁南的茫然四顾。
吴雁南转过身,便和梅思月面对面站着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在心底涌出一种恐惧的感觉,觉得站在他面前的梅思月有点不真实,仿佛还会突然消失掉,叫他怎么都找不着。
“你!”吴雁南只说出这一个字,伸出右手抓住了梅思月的左臂。
梅思月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吴雁南也松了手。同时,他也看清了,梅思月穿着红袄子,头发用一个大大的发夹夹在了脑后。
“我就在背后打电话呢。”梅思月说,顺着她的手指,吴雁南看见这是个背靠背的电话亭,其实县城里有许多电话亭都是这样的,而他却偏偏想不到也看不到这个近在咫尺的对话的姑娘。
“对不起,我头脑里只有你先前的样子,刚才超市门前站着一个人,不知是不是你。”吴雁南想起自己刚来不久见到的“短发”女孩。
“我刚来的时候是在那儿站了一会,那儿的灯光亮一些。”
“那就是你了,上次我说世界真小,可是你看,‘就算是有了前生的约定,也还要用心去寻找’。”找到了要找的人儿,吴雁南心里轻松了些,顺口冒出了句歌词。
梅思月没有说话,眼睛望向昏黄朦胧的天空,若有所思。
“想找到一个人,很难是吧?”吴雁南又说。
“呵,”梅思月吐出一口气,笑了笑说,“我知道你是语文老师,很会说话。”
“我们去哪儿?”吴雁南语气温婉地征求姑娘的意见。
“往回走吧,我不能回去得太晚了。”
“那就往回走吧。”
于是寒夜里,两个人并肩了,虽然肩与肩还有距离,但刚才那段时间揪心的追寻,已经让他们觉出了相见的不易。
五
第二天上午,申小琳把教案打出来,送到了语文教研组,递给吴雁南,轻声地问了一句:“你看行吗?”
“行,当然行,我正准备去拿呢,谢谢啊。”吴雁南翻看着教案说。
“没事的,我顺路。”申小琳说完便出去了。
“什么顺路,是专程的。”坐在对面的何书章瞅着申小琳的背影说。
“别瞎说。”吴雁南白了何书章一眼。
“瞎说?你看看她看你的眼神,一副少女怀春样,我一个过来人连这都看不出来?雁南,你又不是没谈过恋爱,别犹豫了,上!”
“你这家伙,又欠我叫你何教授,表面上老实巴交的,可嘴里就是不吐象牙。”
正说着,程宏图进来了:“吴老师,又到周末了,下星期二就得登台表演了啊,准备得怎么样了?”
“正想请你指点,”吴雁南把教案递过去说,“我参考了《语文学习》等有关杂志,在思路上打破了正常的教学顺序,从结尾韩愈为什么要送李蟠这篇书信切入,不知行不行?”
“只要能体现新教材新教法就行,教案我先看看,指点谈不上,有需要讨论的地方我再找你。”
放晚学的时候,程宏图把教案还给了吴雁南,没动大手术,只在一些语言表述和板书设计上提了点意见,并嘱咐吴雁南赶快修改。
吴雁南只好跑去找申小琳,但打印室的门锁着,他又跑进了电脑室,冯长伟坐在教师机前,申小琳站在旁边。
“什么事,雁南?”冯长伟问。
“还要改一下。”吴雁南扬了扬手中的教案。
“是教案吗?”申小琳说,“我给你改吧!”
“好啊,谢谢你。”
申小琳在一台学生机前坐下了,吴雁南便和冯长伟聊起来。
“雁南,我正要跟你汇报,有人给我介绍老婆了。”
“真的?干什么的?”
“做生意的,叫金梅。”
“金梅?谁介绍的?”
“高主任。”果然是高正其的内侄女,金科长的独生女,但听冯长伟的口气,江远明相亲的事他肯定一无所知。
“怎么样?”
“约会好几次了。”
“感觉呢?”
“如胶似膝,**。”
“真的?”
“真的。”
两个人坏笑了一通,有道是喜事藏不住,不一会,吴雁南便把和梅思月约会的事情也向冯长伟汇报了。刚说完,申小琳改好了稿,手拿着软盘要去打印,听见两人笑得热闹,便凑近问道:“什么好事呢?”
吴雁南刚想开口,却被冯长伟抢了先:“雁南要请他小师妹吃喜糖了。”
“什么?”申小琳一脸惊愕地问。
“他给你找到师嫂了。”
“是真的吗?”申小琳望着吴雁南问。
“天使幼儿园的小天使啊。”冯长伟还在说。
“是吗?恭喜你呀!”申小琳语调酸酸地说,“叫什么名字?”
“姓梅。”冯长伟又代答了。
“小琳,冯长伟他也——”吴雁南正想揭开冯长伟的老底,以牙还牙,谁料申小琳却一声不吭地转身出去了。
申小琳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打印好的教案,紧绷着脸。吴雁南却也无暇看她的表情,抓过教案跑了,程组长还在教研组等他呢。
六
星期六晚上,吴雁南又约了梅思月,这一次,两人的见面没有出现那么多波折,天还没有全黑,大街上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梅思月低着头匆匆忙忙地往前走。
“你为什么要走得那么快呢?”吴雁南觉得梅思月的走法不像压马路,倒像赶时间,就奇怪地问。
“有学生家长呢。”梅思月说,但并不抬头,也没有放慢脚步。
吴雁南笑了,觉得这么年轻的一个姑娘,思想却如此保守,跟自己几个姐姐那时候恋爱一样。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约个会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干嘛弄得跟小偷似的?但他又隐隐觉得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一种久违的甜蜜或者亲切,他便也加快了脚步。
其时已经有了很浓的春天的气息,只是天气还总是变化不定,一会儿,凉风簌簌地起了。
“要下雨了。”梅思月终于抬了头,望着灰濛濛的天空说。
果然,雨点开始稀稀地落下来。
“你要雨得雨呢。”吴雁南笑着说,他突然发现,刚才还很拥挤的大街,现在行人寥落了,似乎这雨的到来,是在为他清理一个幽会的场所,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
梅思月也感到这一点,放慢了脚步。雨也不过那么几滴,只在小城的空中洒下几缕湿意带来一阵尘灰的气息,便停了。两个放慢脚步的身影也渐渐靠近了些。
“你刚才说什么?”梅思月边走边问。
“我说你要雨得雨呢。”
“哪里会有那么好。”梅思月低声说。
“会的,据说佛在每个人的肩上都点着一盏神灯,凡事只要你敢想,天天想月月想年年想,想得狠了,神灯便会照亮你的眼睛,让你实现愿望的。”
“你真像个老师。”梅思月笑着说。
“我本来就是老师嘛。”
“肯定是个很会骗学生的老师。”
“就算是吧。”
两个人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聊开了,不紧不慢地朝北走着,走到路灯都亮了的时候,梅思月的话才多起来,声音也越发圆润悦耳了。
“我爸也是教师,今年刚退休,我妈是农民,所以我们家一直在乡下住着。我大姐家住在上河镇上,大姐夫很能干,开一辆出租车,我们都说汽车一响黄金万两车轮一转黄金一万呢。二姐住乡下,二姐夫是医生,两个人白手起家,刚开始找他看病的人不多,有一次,二姐夫出诊回来,在路上捡到一个小菩萨,有人说那是他要交好运呢,他就天天装在口袋里,一刻也不离身,这不,现在他们的门诊越来越火了。”
“看,这就是我说的佛的神灯照着呢,菩萨保佑啊。”吴雁南接了话头,正好为自己前面的话找到了佐证。
“也许吧,”梅思月看着吴雁南又笑了,“我哥高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现在和嫂子在江苏那边干得还好,我侄子今年六岁了。”
“你哥姐姐都叫什么名字啊?”吴雁南问。
“梅思云、梅思岚、梅思星。”
“还有一个梅思月,云、岚、星、月,都是不落尘俗的,一听就知道是有文化人取的名字。不像我的几个姐姐,吴雁芝、吴雁菊、吴雁芳,个个都有草根味儿。”吴雁南笑着说。
“你的名字很特殊呀。”
“是我们家族中一位爷爷取的,我们是雁字辈,他就取‘好男儿志在四方’的意思,用了‘北、东、南、西、前、后’等字,我是这一辈第三个出生的男孩,就用了雁南的名字。好多人都拿我开玩笑,说人的名字都是很灵验的,你看**叫泽东,他真的就给了世界东方的中国恩泽了呢,江总书记叫泽民,他就带领我们走进新时代,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了,那么你叫雁南,怎么没看见大雁向南飞呢?我只好说,还没到时候呢。”
梅思月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完了,想起刚才的话题,就又说:“我们的名字也是爷爷取的,爷爷今年八十七岁。”
“老人家还健在?”
“嗯,但他身体不太好,这几年一直卧病在床。”
“希望老人家快快好起来。”
“谢谢你。”
“还说说你们家吧,你们家好玩吗?”沉默了一会儿,吴雁南又说。
“我们家——”梅思月想了想说,“门前有一口小池塘,四四方方的,养着好多鱼。我爸我哥都爱钓鱼,有时不出门,就在自家小池塘里钓。我也钓,不过我不敢穿蚯蚓,我就让他们穿,有一次我真钓到一条大鲫鱼呢,可是我不敢拿,我就叫他们拿。”
“哈哈!”吴雁南笑出了声。
“很好笑是吧?”梅思月认真地望着吴雁南说。
“我想起烧菜的大厨,杂七杂八的事情都让别人干,自己只管掌勺,你在家里就是‘大钓’,穿蚯蚓拿鱼的事情全由别人干,你只管掌钓杆。”
“什么‘大钓’,好难听呀。”
“我开玩笑呢,”吴雁南说,“不过,我钓鱼也很内行的哦。”
“你也会?你不一定有我爸技术高呢,他每次出门从不空手回来呢。”
“那当然,我相信。”吴雁南说,其实他自己的钓技也不赖,他刚来城关不久还跟王子俊、何书章等人一块在福民塘钓到过好几斤重的大草鱼呢。但梅思月那么崇拜她的父亲,就像个孩子,吴雁南当然不会打掉她这么高的兴致。
“我姨夫是县林业局局长,他和我姨妈特别疼我,我幼师毕业后一直住在他们家。”
“你哪年幼师毕业的?”
“九九年。”
“那你多大了?”
“二十二。”
“才二十二啊。”
“什么才二十二,你二十七,也不大嘛。”
但梅思月哪里知道,王姑妈向她提供吴雁南年龄的时候,隐瞒了两岁。
两人说着走着,来到了广场。因为是周末,一阵小雨过后空气也特别清新,广场上人很多,逢周末必开的彩灯都亮了,照着千百张兴奋的面孔,也照着梅思月微红的脸庞。天不知什么时候晴开了,远方垂着一些大星,在向这幸福的人群靠近,风儿轻轻吹着,也不那么凉了。这真是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啊,吴雁南仿佛觉得自己已经坐在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清水池塘边,钓竿牵着丝线,浮标立在水面上,而他的身旁,梅思月正让人穿着蚯蚓呢。
“下星期二下午我要上一堂校际公开课,全县的高中语文老师都要来听呢。”送梅思月回家的时候,吴雁南说出了这件事。
“你一定会上得很成功。”梅思月肯定地说。
“为什么?”
“因为佛在你的肩上点着一盏神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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