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午后,宁采臣和聂锋正站在飞蓬船的甲板上朝远处眺望,忽见右前方凸起一个小岛屿来,形状极像一个葫芦。宁采臣隐隐觉得有些眼熟,便听聂锋道:“宁公子,那便是葫芦岛了,以前可是聂家禁地,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接近的。”顿时,好多往事都被唤醒了,宁采臣赶忙招呼船夫靠上前去看看。
飞蓬船驶近了那岛屿后,船夫放下船板来,宁五和聂锋陪着宁采臣上了岛,沙滩上,生着海滩草、海边黄金杖和海滩豌豆。有一种叫鼠耳朵的海滩草,居然还开出了指头大小的紫花儿,虽然只是零零星星地那么几点儿,但已经让这一大片“地毯”变得生动起来。宁采臣一个人往岛心走了几步,见上面树木青葱,绿意盎然,却并无人居住。
岛上异常的静寂,海鸟的鸣啾声轻轻拨动了他的心思。十三年的事便似昨天才发生的一样,都历历在目。聂小倩的影子,还有那个叫水天的绿衣少年的身影,不停地在眼前晃闪,在这葫芦岛上晃闪……
那个水天把握的时间丝毫不差,他走后没多久,聂小倩果然便从海里钻出来,湿辘辘的走向了岸。在此之前,她把一些衣衫放在了竹棚里,因而可以随时替换。这次,她把一件鹅黄的衫子穿在身上,走到宁采臣身旁挥舞着袖子做了几个动作,笑问:“怎么样,好看不?”宁采臣懒洋洋地道:“当然好看,谁叫你是仙子呢!”
聂小倩摆着袖子围他转了两圈,突然盯着他问:“我说宁二公子,你好像有心事?”宁采臣道:“是啊,我正在想一件奇怪的事,你说一个女子若是早就跟人订下婚约,却偏偏又跟另一个男人卿卿我我,这可如何是好?”聂小倩听了这话,脸色果然变了,结结巴巴地问:“你……你这话是听谁说的?”她咬着唇,身子来回晃动,看来心是真的乱了。
宁采臣拍了她的肩膀,温声道:“小倩,你又何苦骗我呢,你跟海公子青梅竹马,天生姻缘的事,在江湖上早就被当成佳话传开了。”聂小倩呼地转过了身去,捂住了耳朵,大叫道:“我不要听,不要听。”宁采臣叹道:“既然这样,我想我还是离开这里得好,免得坏了你们的好事。”
便见聂小倩又慢慢转过身来,眼里噙着泪花,咽声道:“可是……宁采臣,我是真的喜欢你。”宁采臣见她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便软了,聂小倩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前,细声说:“我不喜欢海家哥哥,从来就没喜欢过,他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叫人瞧着不舒服。不像你,总是能逗我开心……你知道吗,我把你救到这岛上来,就是为了气他,省得他再来纠缠我。”
宁采臣叹道:“小倩,你真是个孩子,这种事哪里像你想象得那么简单?”聂小倩听他这样说,把头抬起来,道:“不,我早就成大人了。”她伸手从脖颈解下一块透明的玉珏来,放在宁采臣的手中,道:“我妈妈说,这东西叫水晶璧,是姨母冯九娘从波斯带过来的,让我当成护身符从小戴到大,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你看到它,就像看到了我一样。”
宁采臣把玉珏拿起来,对着阳光瞧了瞧,见里边流光闪动,晶莹剔透,显然是无价之宝:“小倩,你真的不后悔?”聂小倩使劲地点点头,道:“宁采臣,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第一次见到你心就跳得厉害。从来没……没有人跟我说那些疯话,你胆子大,吊而郎当,说话没半点正经,可我听了心里却很欢喜。”
宁采臣听了大为感动,也将戴在右腕上的那串红麝香珠褪下来,道:“小倩,这东西虽说不怎么值钱,但也是我自小戴到大的,就权当是订情之物吧。”说着给聂小倩戴上,因有些大,只能戴到小臂上。聂小倩满脸的欣喜,附耳道:“大哥,这些天你的闭气功夫练得怎样了?”宁采臣道:“马马乎乎!”聂小倩道:“那可不成,你不是想去海底下的那座古城看看么?练不好龟息功可有些麻烦。”
宁采臣讶道:“那不是‘天机不能泄露’吗?怎么突然又要带我去?”聂小倩道:“现在不一样了啊,我们……订了终身,我就是你的人,今后不管有什么事,我都不会再隐瞒你的。”她说完这话,竟是大为娇羞,宁采臣只觉热血贲张,紧紧地抱着她那发烫的身子,两人恨不得就此一起融化了。
聂小倩的话声细小得几不可闻,“宁大哥,你还要在这岛上多委屈几天,咱俩的事得容我慢慢跟爹娘说去。”宁采臣见她吐气如兰,柔情款款,不由得心魂俱醉,至此已经丝毫不怀疑聂小倩对他的情意。
现在,他只怀疑那个叫水天的少年到这葫芦岛上来是别有用心。
第二天的天气却有些反常,上午本是一片阳光明媚,谁知道聂小倩走后不久,却突然阴云密布,不多时,天边便响起闷雷的轰隆声,海上的风也大了起来,卷得浪花掀起千堆雪。宁采臣望着咆哮的海面,不禁替聂小倩担起心来,这样的天道哪里还能练功?
大雨很快就下来了,瓢泼一般,四下里一片迷茫,耳朵里听到的尽是噼里啪啦的声响。宁采臣虽然在竹棚上面加了些树叶,却并不济什么事,雨水顺着缝隙哗哗地流下来,他的衣衫很快就湿透了。
虽然天气十分恶劣,但他还是看到那个叫水天的少年上得岛来。他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看上去便像个渔夫模样,他几个箭步冲到竹棚里,嘴里叫道:“好大的雨啊!”顺手把斗笠揭了去。宁采臣含笑道:“我还以为你不能来了呢!”水天道:“兄弟既然说过要来,岂可食言而肥。”
他边说边从腰间摸出那个酒葫芦来,依旧先喝了一口才递给宁采臣,笑道:“这种坏天道若是无酒,委实难熬。宁兄请!”宁采臣接过来连喝了两大口,也道:“难为兄弟还记得给我带酒喝,这一点儿,就连小倩姑娘也没想到。”水天听他提起聂小倩,脸色便有些阴沉。宁采臣又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道:“水兄弟可曾听说这附近的海底下有一座古城?”水天听到“古城”二字,脸上登时浮现出奇异的神色,道:“她居然连这个都告诉了你?”宁采臣微微一笑,道:“不过是简略提了下,我想兄弟你肯定是知道详情的。”
水天慢慢点了点头,道:“我确实听海公子提起这个神秘的地方,却是没有进去过。据说那是古莱子国的一座城堡,因为海啸的缘故,整个儿下沉到了海底,好像里边藏有无数的珠宝金银,多少年来一直有不少人在找,黑道白道的人都有。”宁采臣道:“我明白了,后来这古城的遗址便被聂人王找到了,是不是?”水天冷冷地道:“这回你可猜错了,发现这古城遗址并非聂人王一人之功,还有海家的老爷子。”
宁采臣恍然道:“是了,不然的话,这么机密的事海公子如何能得知?”水天嘿嘿冷笑,“这话可就不对了,就像宁兄你,既不是聂家的人也不是海家的人,不是也一样知道了这海底古城的秘密?”宁采臣已将一葫芦酒喝尽了,故意叹道:“那是因为小倩姑娘对在下情深意重,所以什么也不隐瞒我。水兄弟你知道吗,她已经答应带我去那海底古城走一遭了。”
“你说什么?”水天勃然变色,颤声道,“这丫头居然要带你进海底古城,她……疯了不成?”宁采臣淡淡一笑,道:“你觉得很奇怪么?”水天全身一阵战栗,猛地深吸一口气,勉强使自己镇静下来,“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我只是佩服宁兄的好手段。”
此时,外边的雨下得愈发大了,电闪加着雷鸣,摇撼着葫芦岛。竹棚里,水漏得像雨帘一样,宁采臣的衣衫也开始吧嗒吧嗒地向下滴水,水天四下看了看,道:“看来这葫芦岛委实是不可再呆了,宁兄,这便随小弟另去一佳处容身如何?”宁采臣微微一笑,道:“水兄弟这个提议要是在昨天说出来,宁采臣说不定便跟着你去了,只是今天可就不同了。”水天道:“此话怎讲?”
宁采臣将聂小倩送他的“水晶璧”拿出来亮了亮,“这个玉珏水兄想必不陌生吧?它是聂姑娘送与在下的订情信物,我跟她既然有了白头之约,只当同行同止,不敢再跟水兄远遁。”水天见状,只觉怒气冲心,喝道:“你居然执迷不悟!”宁采臣道:“这执迷二字,你倒是说对了;这不悟二字嘛,却要原样送还,在下就是再迟钝,若是还不知道你水天便是那位海公子,那可真是傻到家了。”
海公子听他这一说,一怔,恨声道:“是聂小倩告诉你的吗?”宁采臣道:“那你也未免太小看我宁采臣了,想那海底古城的事是何等的机密,你海公子如何能告诉外人?更何况这葫芦岛周围十数里都是聂家的禁地,若非你跟他们有渊源,如何能来去自如?宁某思前想后,觉得你水天就是海公子,海公子就是水天。”
海公子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眼睛里不禁露出腾腾杀机,双臂一振,蓑衣从肩头滑落,露出一身碧绿的袍子,衣袖猛地向上一扬,只听得喀嚓一声,整个竹棚的顶子已经飞了出去,随即哗啦散成了几十根竹竿,掉到地上时,转眼又分成千八百条细竹篾子。宁采臣见他露了这一手,便知道海公子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他长于剑法而弱于掌力,当下伸脚一挑,将一根竹片抓在手中。
豆大的雨点子打在身上发出噼里卟噜的闷响,黑压压的云缝里不时地有闪电划过,远处,狂风卷着海浪发出哐哐的声响。海公子狞笑道:“很好,我就来领教领教你宁家的《千情剑法》。”身子旋转而起,落在了那些竹篾子中间,双袖向前一卷,满地的竹条齐唰唰地朝上窜起,接着,他两只袖管向前一甩,那些竹条顿时像箭矢一般射向宁采臣。
宁采臣早就有所准备,随手使出一招“剑挑魁星”,上平剑劈出九朵剑花,中平剑刺出九朵剑花,下平剑削出九朵剑花,剑花荡漾中,那些竹篾子纷纷断折,化作了一地碎片。海公子喝道:“好,果然有些门道儿!”两只袖子不停地向前挥舞,那些雨珠子被他当成了暗器疾射出去,发出嗖嗖的呼啸声。
宁采臣不敢怠慢,一面挥动竹片拍打,一面向后速退。两人一前一后,像两只贴水争飞的燕子,刮风也似的从灌木丛上旋了过去,他们窜到靠近海滩的一堆大岩石上时,啪地一下,宁采臣手中的竹片碎成了木屑。便在这时,一个声音遥遥传来:“不要打!”,宁采臣心里一热,知道是聂小倩赶到了。寻声看去,果然见一条黑影从浪尖上钻出来,眨眼工夫便扑到了跟前。
“海大哥,你不能伤害宁大哥。”聂小倩张开双臂,挡在两人中间,她适才跑得太急,有些微微气喘。宁采臣适时伸了伸胳膊,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小倩你用不着紧张,他海公子虽说武功比我高出那么一点点,但要说伤了我也非那么容易。”
海公子脸色铁青,一字一字地道:“小倩,只要你答应我,日后不再见他,这件事便只当从来没发生过。”聂小倩放下手来,柔声道:“海大哥,我知道你一向对我好,海伯伯在世的时候,也疼我亲我,可感情上的事是勉强不得的。”海公子道:“所以我才奇怪,你跟他不过才认识几天,就能抵得上我们十多年的感情?小倩,你还是个孩子,你莫要给这个浮浪人骗了。”
聂小倩道:“不,宁采臣没有骗我,海大哥,你跟我爹和我娘一样,总还是把我当孩子看,可他不是,他把我当成跟他一样的大人,我跟他在一起很快活,从来没有这样……”她说到这里,晕红双颊,声音逐渐低下去。宁采臣听了,脸上浮出了笑意。海公子却是怒火中烧,恨声道:“你们的情话本公子不想听,听了也污了我的耳朵!”拳头攥得格嘣嘣响,“你给我让开!”
聂小倩道:“海大哥,这葫芦岛可是我们聂家的地方!”海公子冷笑一声,“这么说,你今天非要跟我为难了?”聂小倩道:“海大哥,你虽然比我多练了几年武功,可未必就能胜得了我。”海公子道:“小倩,难道说你的‘心心相印’**已经练成了?”聂小倩道:“还没有。”海公子道:“那你就敢说这样的话?”袖子一挥,像两柄利剑一样笔直地刺向聂小倩。
宁采臣在旁边看得清楚,聂小倩的两眼猛地一闭一合,便有两道晶光倏地射出,那两只袖管刺到时,噗啦一声便碎成了几十块布片,被海风旋得四下飞舞。海公子猛觉得两只胳膊一凉,已成了**的,脸皮腾地涨红了。他颤声说了句:“很好,你们聂家从来都要压着我们海家,就连你个小丫头也不例外。”大步朝沙滩上的舢板走去。
聂小倩追上去两步,叫道:“海大哥,对不起……”但海公子并不回头,跳上船后便划着冲进了海浪之中。风雨依旧肆虐,黑云密布电闪雷动,天和地像是都疯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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