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采臣离开聂小倩的坟地,在林子里慢慢走着,不多远的一棵枫树下,一身黑衣,头罩白纱的聂小螺形影孤零地站在那里。她手里捧着几片红色的叶片,脚下也是一堆枫叶,分明是在想心事时扯落的。宁采臣走近了,笑道:“原来你还没走啊!”
聂小螺这才回过神来,忙道:“反正也没什么事,我想还是等你一块儿走好些。”宁采臣打量着她,这些成熟的话实在不像是个十三岁的少女口里说出的,难道是从小跟着冯九娘在海外流浪,聂小螺的心智便比常人成熟?
聂小螺可能被他奇怪的眼神瞧得有些不好意思,赶忙转了话题:“宁大哥,像你这样痴情的男人,现在可是越来越少了。”这句话更是大人腔,宁采臣道:“你才多大,就好像把世事看透了似的。”聂小螺道:“我只是觉得……姊姊能摊上你这么个人去爱她,挺福气的。”宁采臣苦笑一下,道:“不,应该说是我拖累了她。”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前走。过了会儿,聂小螺突然道:“宁大哥,你不是想看看我跟姊姊长得像不像吗?”抬起手来,轻轻将头上的白纱揭了去。纱绸滑开,露出一张苍白雅致的小脸来,眼睛里充满了忧悒,红红的小唇紧抿着,跟听她说话的声腔一样,这张脸也是极为冷艳的。宁采臣端详着她,心下微感失望,虽然聂小螺也是一副波斯少女的长相,高鼻绿眸,但竟是看不出多少聂小倩的影子。
聂小螺却并不马上将白纱套在头上,而是拿在手里慢慢缠着,喃喃道:“九姨早就告诉我,我跟姊姊长得一点也不像,不过这样也好,省得你看到我的模样,便会想到她,惹得你心伤。”宁采臣点了下头,道:“是啊,你们的性格也相差很大。”
聂小螺默默道:“我听说姊姊她很爱笑,成天价合不拢嘴,有时也很爱嬉闹,老长不大似的。九姨说,我却正好颠了个个儿,整天地板着张脸,像谁都欠了我二百贯一样。”说到这里,猛又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嚷道:“不说这些了……好像小螺本该是小倩的姐姐,不该是妹妹一样。我真的就这么不招人疼吗?”
她的情绪有些激动,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面颊,透露出几丝可怜,宁采臣想劝她几句,不知道怎地,话到嘴边竟是说不出来。好在聂小螺的情绪很快就平静了,“对了宁大哥,我姊姊临死前没告诉你什么秘密吗?譬如说那三幅玄女画像的奥秘?”宁采臣摇了摇头,道:“没有,就算有,当时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也来不及跟我说了。”聂小螺听了这话很是失望,道:“我本来还指望你能从中指点些个呢,谁知道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宁采臣突然一笑,道:“你也别太沮丧了,我倒是真的想到了一点,有了它,你兴许便能从中打开缺口。”
“真的?”聂小螺闻听喜上眉梢,笑容登时在苍白的脸上荡开,并飞快地漫起了一层红晕,让宁采臣觉得她其实也是个很秀丽的女孩子。聂小螺忘形之下,竟然握着了宁采臣的手来回摇晃,急声道:“宁大哥,你想到了什么,快点说啊!”宁采臣道:“看你急的,这件事需得回到竹楼里,对照着那三幅画我才能说得清楚。”
聂小螺哦了一声,慢慢松开了宁采臣的手,道:“那么咱们还是快走吧!”便匆匆地在前带路了,边走边将白纱套在头上。说来也怪,那白纱一旦遮住了她的脸,宁采臣便觉得聂小螺身上少了些活力,而多了些阴气。
他们回到竹楼时,冯九娘已经站在门廊翘首而望了,见他们回转,脸上的紧张才散了去,换成了笑容,道:“你们刚才去了哪里?也不告诉我一声。”聂小螺道:“我陪宁大哥去姊姊的坟前祭奠了下。”冯九娘便冲着宁采臣点了下头,赞道:“好啊,重情重义才是好男儿。”聂小螺的语气里却满是兴奋,道:“九姨,宁大哥说,他已经找到参悟那三幅画的法门了。”冯九娘闻听大喜,道:“当真?那真是太好了,我不是早说过吗,宁公子是你们聂家的大贵人,只可惜俺小倩命苦,没福气摊上……”说着,又自己拍了大腿一下,道:“你们看我这张嘴,又在胡言乱语了!”
她俩兴冲冲地引着宁采臣上到二楼,将三幅画上所罩的薄纱都揭了去,单等着宁采臣来揭晓谜底了。宁采臣却是先围着三幅画转了一圈,才道:“先前已经说过了,这三幅画跟我在海底古城下看到画像极其神似,那位波斯大画师摩耶夫的技艺确实达到了巧夺天工的地步,可为什么冯夫人在这三幅画成了后,还得让小倩潜到海底古城去练功?唯一的解释是,这三幅画不在海底古城下,便缺少了些灵韵,因而也就无法跟心心相印的口诀融会贯通。所以我想,只要能把这三幅画置于海底世界,借助它的光线投影,兴许便能改变了玄女眼眸里,让她重现玄机。”
聂小螺和冯九娘听了他这番话,都张大了嘴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宁采臣道:“我可不是胡乱说的,你们想,九娘把鲜花和毒蛇凑到玄女面前时,她的眼眸不就改变了吗?”聂小螺听到这里,拍手叫道:“对啊,是这么个理儿。”冯九娘却喃喃道:“法子是好法子,可是如何才能把它放下海底去看?这玄女像可是画在纸上的,一沾水还不毁了?”聂小螺听了这话,才把手慢慢放下来,道:“这倒真是个难题。”
宁采臣抬头看着墙上的画像,默默地说:“是啊,这可得容人好生想想。”冯九娘见他盯着画像发起了呆,便伸手扯了聂小螺一把,示意她俩先出去,让宁采臣一个人在屋里清静会儿。于是,两人悄没声地退出了屋子。
此时,宁采臣脑子里便像一口煮开的锅子,沸腾开了,有个光点在其中不停地晃闪,他竭力地想抓住它,却总是要慢上半步,没错,他以前肯定见识过这么一种东西,能够从中看到水影流动,只要想起这件东西是什么,这个问题也就解决了。他苦苦地思索着,终于灵光一闪,想了起来,那件物事可不就是每天戴在自己身上的水晶璧吗?想当年,聂小倩送给他做订情之物时,他就发现它里边有流光闪动,乃是无价之宝。
宁采臣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把挂在脖子上的水晶璧掏出来,用颤抖的右手举着它,凑向了玄女的眼眸。便在这一刻,他看清了,女像的眼眸起了变化,那里边竟然出现了一个古怪的人影。那是个长着鹰钩鼻子,披着长发的老者,他正在捋着蓬松的胡子,而就在他的右耳朵上,还夹着一枝画笔。宁采臣心想,他肯定不是汉人,难道是来自海外?正想细看时,那个老者的影子却一点点地虚下去。
宁采臣用手揉了揉眼睛,又把水晶璧凑过去,这回看到的却是一个长相威武的武士模样的人,鼻直口方,满脸剑须戟张,显然便是中土的豪侠之士;接下来看到的却是一个华美的夫人,眼波流动,脉脉含情,那长相摆明了是个波斯美女,宁采臣心想:“这女子长得倒是跟小倩有几分像呢!”
过了一会儿,等到人影重现,他再凑上去细看时,差一点便叫出声来,这回出现居然便是聂小倩的影子,她的绿色眼眸,她的丝发,她的笑容无不栩栩如生……登时间,宁采臣热泪盈眶,心里默默念道:“小倩,原来你是在这里边等我……”但那个影子却依旧一点点地虚下去,先是朦胧,后是模糊,终于像一团烟雾般地消散了。宁采臣觉得自己的心又一次被生生地撕裂了。
接下去,他又看到一个神色阴鸷的青年人出现了,那模样依稀便是那位海公子;下面是聂小螺和冯九娘,最后一个出现在玄女眼里的人影竟然便是他自己——浙南宁家的二公子宁采臣。他慢慢地向后退去,将手里的水晶璧放回怀中,突然发出了一阵狂笑,叫道:“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原来,那位波斯第一画师虽没有把原作的神髓画下来,却将自己鬼斧神工的技艺发挥到极至,竟然便把那玄女的眼睛画“活”了。所以,最先留在玄女眼眸里的便是他的形象。这三幅图画完成之后,聂人王和冯七娘夫妇自然把它视为珍宝,不肯轻易示人,所以他俩人便成了第二个、第三个在玄女眼眸里留下头影的人。而接下来的聂小倩、海公子、冯九娘、聂小螺都有幸见过这三幅画,也就先后留下了头影。算起来,自己是第七个见过这三幅玄女像的人,所以才排在了最后。
宁采臣想到这里,又一次狂笑,在楼下听到动静的聂小螺和冯九娘闻声冲了进来,宁采臣冲着她们笑道:“你们来得正好,我已经找出画像里的奥秘了。”聂小螺和冯九娘听了又惊又喜,纷纷问:“真的?”
宁采臣将挂在脖子上的水晶璧掏出来,在两人眼前晃了晃,“我正是靠这个东西,解决了那个难题。”问聂小螺道,“你见过这东西吗?”聂小螺摇了摇头。宁采臣又问冯九娘,“九娘想必是见识过这件宝贝了?”冯九娘也摇头道:“这是什么宝器,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宁采臣听她这一说,眼光在她脸上盯了片刻,才道:“这宝贝叫水晶璧,是十三年前小倩送给我的订情信物,无怪你们不知道了。”
聂小螺道:“你的意思是说,借助这块水晶璧,就能从玄女是眼眸里看到另一番光景?”宁采臣道:“一点没错。”聂小螺便伸出手来,道:“宁大哥,你把水晶璧借我瞧瞧可好?反正它是我姊姊送你的,也算是我们聂家的一半儿。”宁采臣却一下子推开了她的手,道:“且慢,我们为什么不等另一个人来了以后,再一起看?”冯九娘忍不住问道:“还要等谁?等那个聂锋吗?”宁采臣看着两人,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来,“不,是另外一个大人物。”慢腾腾地道,“那位海公子是不是也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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