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将我们带进一条弄堂口,司机停下车说:“前面一段路太窄了,你们自己走吧!”
从弄堂另一头骑过来几辆自行车,一路打着铃声提醒路人避让,道路确实窄小,自行车从行人身边飞快地擦过,我们一下车就慌忙让到路边,车轮胎溅起低洼处的污水,溅到我的鞋子上,没有人向我赔礼道歉。地上到处是发霉腐烂的菜叶,带着血腥味的鱼肚肠,辨不清颜色的食物,还有白色塑料袋随地乱飘,空气中散发着一种酸臭味,真不知道生活在这里的人鼻子和眼睛怎么受得住这一切的干扰,也许各自关上门,外面的世界就彻底与自己隔绝了,外面的世界精彩也罢、肮脏也罢,都与自己毫不相干,有时候我真的佩服这种近乎于麻木的心态。
林辉瞧了瞧我被污水弄脏的鞋子问:“你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吧?”
“我就出生在这种地方,你不知道?”我说。
林辉侧目瞧了我一眼,轻声自语道:“难怪这么凶!”
我笑着不语。
这片简陋的民居和肮脏的环境让我想起十年前,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走到王笑牙家门口,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四周的场景和眼前几乎一模一样,我当时急于想找到她,没有太在意遍地垃圾和四下乱飞的苍蝇。她为什么要不辞而别呢?一点痕迹都不肯留下?十年过去了,她又突然出现在我梦中,身形如神似仙,若隐若现,她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我能找到她吗?找到她,我能帮助她吗?和她相比,我真是微弱得不堪一击。我突然打了个寒噤,
“怎么啦?”林辉关切地询问。
初夏温暖的阳光将整条弄堂照得通明,有人已经穿上短袖衬衫,而我却感觉异常,不是冷,也不应该是害怕,此时此刻不应该产生冷和害怕,可我又不能欺骗自己,脑子里突然想到王笑牙时,我的神经就会不由地紧张起来,也许她离我越来越近了,身体竟能感到一股寒气,可这阳光底下哪来的寒气?
我不能告诉林辉我的感觉,他不熟悉王笑牙,除了名字他对她一无所知,至少目前是这样,林辉也没有表现出要打听的愿望。不知为什么,我特别不想让他接近王笑牙。
面对林辉温存的目光,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故作轻松地问:“你到现在还没告诉我,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林辉我笑了笑,“我正想表扬你呢,这么老实地跟着我到这里,问也不问一声,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我知道你找到了线索,是什么?你该告诉我了。”
“你的脑子还算机灵,骗你这样的女人不容易。”
“别岔开去,快说!”
林辉指指前面,“这就到了,晓勇已经在他家里,我们可是候了好几天才遇上他,这老头天南海北的就喜欢四处转悠,好像古人云游四方,一走就几个月,钱全化在游山玩水上。我们运气还好,总算等到他回来了,才等了十一天。”
“十一天?原来你们住在宾馆里就是为了等他?他是谁?他很重要吗?他知道我们的事?”
我开始一个劲地提问,林辉“嘿嘿”笑了两声,什么也不回答,顾自低头走路。
我们拐进一条更窄的弄堂,林辉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两边的石灰墙上爬满一种细小叶子的藤状植物,一直延伸到一扇木头门的围墙顶上,翻过墙顶钻到里面的一户人家院子中,从那院子里探出一棵石榴树,朱红色的小花正开得艳丽夺目。我放慢脚步仰头观赏,林辉已经走近那扇门,抬起手很文气地敲门。
门随即打开,一张熟悉的脸孔探出来,是晓勇。
“嘿,怎么才到?大爷可是要午睡的。”
林辉没多说,一步跨进去,我也跟着进去。
里面是一座宽畅的院子,那棵开花的石榴树栽在圆形花坛里枝繁叶茂,墙角处还开出一块小小的地,种着茄子、辣椒和葱,院子中央有一口方井,井口边沿磨得异常光亮,看来这口井年代已久,和眼前的这间黑瓦砖木结构平房一样,都是祖上留下的陈迹。
在这座人口拥挤的城市,有这样一间独门独院的房子,还有开着花的树,一块自给自足的小菜园,房子虽然旧一点,但看上去安静整洁,透着惬意的生活气息,我不由叹道:“这地方真是太好了!”
“你们来啦!”一个混浊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我和林辉同时转身,从房子里慢慢踱步出来的是一个又瘦又高的老人,看上去有七十多岁,满头银发,目光锐利,正表情严肃地打量着我和林辉。
林辉忙迎上前,带着一脸虚心的笑容递上刚才在路上买的两瓶五粮液。
“好酒!”老人轻声赞一句,脸上掠过一丝笑,但很快又恢复严肃的表情。不用多说他已经知道我们的来意,对林辉递上的两瓶五粮液他没有客气,而是让晓勇收下,看来房子里除了他没有别人。
老人并没有让我们进屋,他叫晓勇搬出凳子请我们坐在院子里,看上去好像只有我和林辉是客人,而晓勇是他家里人。晓勇爽快地答应一声,闪身进屋,从里面搬出一条长板凳,正好我和林辉并排坐。这种长条木板凳让我感到惊喜,还是小时候去爷爷奶奶家在饭桌上经常坐的,那时人小,坐在上面挺踏实,现在我坐在上面,就感到屁股有些不稳,双腿必须踩着地,侧目看林辉,他笑容可掬地坐着,没有一丝不适应。
晓勇给老人拿出一把藤椅,他勤快的模样真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如果这时进来一个外人,一定会误认为他是老人的孙子。想到他刚刚失去奶奶,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如果有这样一位爷爷,这样一个家,不知能给他带来多少幸福。而我又怎么样呢?有一个家还有一个关心我的父亲,却躲得远远的生怕惹上麻烦,父亲就我一个女儿,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有孤独无依的时候,连上次和他见面的时间我也忘得一干而净,我不是一个孝顺的女儿,他心里是不是在怨恨我?
趁着老人还没坐定,我拿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那是父亲的电话,手机里很快传出无信号的提示,我听了一会,想着父亲一定走进一个风景秀丽的山区,手机没有信号很正常,等一会再打吧。
老人坐定,开始打量我,他的目光很仔细,像是在看一个阔别多年的熟人。我被他看得不自在。只好转移视线,往林辉身边挤了挤,挪出位子招呼晓勇来坐。
晓勇朝我这边看看,“那怎么行,还不够我放半个屁股的。我还是这里坐一下。”他顺势坐在一块石板上。
“钱都化在玩上了,家里没几样东西。”老人收回他专注的目光,朝晓勇瞧了一眼,不好意思地解释。
“反正我就一个人,空空荡荡的也习惯了,两腿一伸,这间破房子就交给政府了。我对钱财没兴趣,钱财对我来说也没啥用,住也住不了多少,吃也吃不了多少,连跑也快跑不动,瞧,这几年只能附近转悠。不象年轻时,天南海北,角角落落,啥地方不敢去。”
老人说着,看看林辉和我,他脸上没有笑容,表情严肃中带点沧桑。
“我知道你们是来打听一件事,我也不能白白收你们的东西。这件事在我心里藏了快四十年了,我就对一个女人说过,这女人好奇,总爱向我打听外面的世界。有一次,她用酒把我灌醉,我一时糊涂,说漏嘴了。之后,就有许多人来问我,我否认,他们不甘心,还来逼问,实在被纠缠的没办法,我只好承认自己是瞎编出来骗那女人的。从此以后,那女人就再也不给我喝酒了。”
老人不无忧伤地笑笑,接着说:“时间过去那么多年,我以为再也不会有人向我提起那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在哪里?”晓勇瞪大眼睛急切地问。
“那地方叫镜花村,地图上是找不到的,往西北方向距离这里一千多公里有个叫灵和镇的地方,那地方夹在灵县与和县之间,是一块被人遗忘的角落。四周围几百里全是崇山峻岭,那山高得地方高入云霄,从没人敢上去,山里弯道曲折复杂,一年的大部分时间,山中云雾缭绕。就是本地人,也从不敢独自上山,就是上山也不敢走远。经常会有人失踪在山里,人找不到连尸体也找不到。只有山中那些大鸟知道,我至今不知道这种鸟叫什么名字。体形庞大,据说专吃各种动物的腐肉,尤其喜欢人肉。
我关在那里比关在监狱里还安全,根本不用想着出来,无处可逃,逃只有一个下场,就是饿死在路上。我是下乡到那里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的出身不好,他们认为我父母的钱不是靠劳动得来,像我这样一个不劳而获者唯一的出路就是好好劳动。这无所谓,我对金钱本来就没兴趣,我这人就喜欢玩,要说玩,那地方可真是人间仙境,山中流出来的水就和蓝宝石一样,太阳光照在上面,水里还会发出一道五彩光芒。我曾经下水去探究,水下有各种纹彩的石头,我们现在看到的人工彩绘,根本及不上些石头,那是大自然天造地设,神奇无比呀!
我在那里呆了近三年,心里一直想着去攀登那座最高的山峰,它的顶部我站在山下永远看不清楚,总有一团云雾遮挡在那上面,我每天都盯着那团云雾,盯久了,会有一种错觉,好像那是一条通往天堂的路。这更增加了我的好奇心,到了第三年,政策放宽,一同下乡的人,有的回城里,有的被送往大学读书,我想时间紧迫,再不去试试,恐怕没机会了。
五月份的一天,天气很凉爽,我一早上山,天还没亮透,不早不行,否则叫人看见了会疑神疑鬼,谁让我成份不好。好在没一个人看见我,只有出镇时路上一条野狗冲着我叫唤两声,我当时想,如果自己从此失踪,也就只有这条不会说人话的狗知道我跑哪里去了。所以,它在冲我叫唤时,我就朝它笑笑。”
老人咳了两声,晓勇慌忙从石阶上跳起来,跑进屋子拿出一只白色大瓷杯,上面还印有几个红色大字,好像是某某厂百年厂庆纪念,老人大约是从这家厂里退休的。
老人喝下一口水,俯身将杯子放到地上,晓勇想帮忙,被他拒绝。
“四十年前我不仅浑身是劲,还浑身是胆,天不怕地不怕。那座山我爬了整整三天两夜,幸亏我装备齐全,一只军用背包里塞满馒头,整整一塑料袋够我吃五、六天的,我还带上火柴,藏在贴身衣袋里。越往上走,天气变化越大,一天里冷热雨晴交替着来,真把人折腾坏。我身上唯一保暖的衣服是一件军用大衣,在那年月这是很珍贵的,是一位解放军军官送给我父亲留作纪念,可惜他后来死在朝鲜。
我身上披着这件衣服,熬过两个晚上,到第三天早晨,我发现自己来到一个冰雪世界,我一路看到的茂密森林全消失了,周围一片白茫茫,刺得我眼睛都睁不开。眼前的路也消失了,我仰起头,朝山峰望去,山峰被一片阴云覆盖,我再望下看,山腰处白云翻涌,我心想,我到了什么地方,看不见人间也望不见天堂,这真是一块完全属于我自己的世界。可我不能呆在那里,我必须走,我想趁着白天到达山顶,我感觉到它离得不远了。
我当时兴奋不已,一心想到山顶去看看,也相信自己的愿望马上就能实现。我踩着厚厚的积雪继续往上爬,一路上我都没停下脚步,饿了啃一只馒头,馒头冻得坚硬,我化了好长时间才咽下去。一直到天快暗下来,我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前进,不但没有前进,还在绕圈子,不知绕了几圈,等自己意识到,已经晚了。我这才感到一阵惊慌,抬头观察面前的一座座雪峰,竟是那么相似,好像双胞胎一样。
正当我站立着不知该往哪里去,突然一阵可怕的声音传来,我猛地抬头看,见天上出现一股巨大的气流,形状好像是一条吃人的蟒蛇,正朝着我站立的方向冲过来。我想跑,可是两腿陷进雪地里怎么也拔不出来,那股气流很快冲到我面前,只听一阵轰隆隆的巨响,转眼四周天昏地暗,我什么也看不见,身体像风筝一样飞起来,好在军大衣还紧紧地包裹着我,如果不是这件军大衣,我这副骨架子一定早已散架了。那股气流牢牢地吸着我,让我在空中不停地翻跟头,五脏六腑都快翻出来。我心想,完了!一条小命得丢在这里,我索性两眼不闭,等死吧!这样横下一条心,也不再感到难受。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我想自己是睡着了或者晕过去,反正等我醒过来时,唉!是老天不让我死,等我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一座山洞里,里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洞口处有一丝亮光。我小心地爬过去,一直爬到洞口探头朝外一看,不由惊得目瞪口呆,原来这座山洞是悬在山崖上,四周是光溜溜的峭壁,底下是万丈深渊。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洞外的那个世界,是我这一辈子见过的最神奇的地方,我想只要到过那里,终生都不会忘记。每一座山峰都像一把磨得非常锋利的剑,剑峰指向天空,我仰头看上去,山峰被一团一团棉花似的白云簇拥着,那云白得发亮,其他地方根本看不到这么白的云。山下,好像是竹子,又好像是海水,后来我看到有许多白鸟停在上面,确信那是竹子,风吹过时那竹子好像在跟风一起飘浮,真是一种稀有品种,我惊叹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更奇的是那水,我不知该怎么说,你们恐怕从来没见到过一种蓝,会像我看到的,这是一种与世隔绝的蓝,非常深,非常冷,也非常孤独,我看着感动都快流出眼泪来。你们会觉得很好笑,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怎样会被一种颜色打动。我当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低头看自己,身上的军大衣还在,浑身上下完好无损,只是背包不见了,再转头打量这座山洞,竟然看到洞内黑暗之处一片五光十色,我以为是灯,忙惊喜地走上前,仔细一看,原来是各种颜色的石头,凭着我过去对石头的兴趣,一看就知道那些全都是宝石,只是它们在黑暗处能发光,与平日见到的宝石不太一样。”
晓勇双眼发亮,禁不住打断老人的话,问:“宝石多不多?一定值很多钱吧!”
老人朝他看看,脸上露出宽容的笑,继续说:
“命都快没了,谁还想发财?何况我也不是一个贪财的人。我根本就没想过要碰那些宝石,我一心只想着怎么从洞里出去,前面洞口是出不去的,出去只有粉骨碎身,我只好折回重新找出口。我摸索着往洞里面走,直到面前什么也看不见,我才停住脚步,想感觉一下风,洞里有一股阴冷的风吹过来,我就朝着风吹来的方向慢慢挪动脚步,我什么也看不见,除了四壁上偶尔出现的亮光,像萤火虫一样微弱地闪动。我和一个盲人差不多,眼睛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作用,我在黑暗中行走了不知多久,终于看到一道明亮的光束,这道光束照出一块圆形的空间,当我走进这个空间,发现这里完全是封闭的,没有出口,我走到绝路上了。我一下倒在地上,再也没力气动了,心想,大概这里就是我的坟墓吧。如果是坟墓,我也算值得,那地方真是非同寻常,我抬头就看见顶上一颗巨大的蓝石头,像天空一样深不可测,奇怪的是青石板的地面有一块圆形图案,我凑近一看,是一张八卦图,阴阳八卦,我认识。”
“什么?八卦图!”我和林辉都惊讶地问。
“是八卦图,我绝对不会看错。”老人坚决地说。
“那你后来是怎么出来?”晓勇急不可耐地问。
“被洞中一股奇怪的水流,这股水流一直带着我,开始我什么也看不清楚,眼前漆黑一团,不知冲了多少路,我完全失去知觉。等我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原来一群人在河边找到我,当时我已经晕迷好几天,他们都以为我死了,他们找到我时,我已经失踪快半个月,想不到凑近一探,发现我还有气,才急急忙忙把我送进医院。其实我没有病,休息两天,身体就完全恢复,只是我心思重重,不愿多说话。在镜花村的最后几个月,我一直很安静,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去了哪里,如果有人问起,我只是说到山里去玩迷路了。总而言之,我不愿多提这件事,我们这代人经历多了,怕的事情也多,祸从口出,这是古训。今天我把这事告诉你们,一来我年纪大了,不想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二来我也从你们身上看到我年轻时候的影子,就是有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好奇心。我把那个人间仙境留给你们,心里也是一种安慰呀!”
老人轻轻叹口气,目光转向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花开花落,几度春秋。人生真是恍如一梦!”
老人说着双手扶住椅子,慢慢直起身。我和林辉想上前搀扶,晓勇已经跳起来,一步窜到老人跟前,双手扶住老人,“不用了!我自己能行的。”
老人倔强地推开晓勇,转过身低头朝房间走去,走出两步又迟疑着停下来。
“我差点忘了,这件事说出来有点荒唐,但我还是得告诉你们,要守口如瓶,千万别传出去。我不是吓唬你们,那个……那个女人就是在跟别人说出这件事后不到五分钟出事的,我一直闹不明白是不是我害了她,唉!”
老人仰起头沉重地叹口气,又抬眼注视着我,看了一会,轻声说:“你和她长得还真像!”
说完,弓身慢慢进入房间,当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那阴暗的屋子里时,他沙哑的声音传出来:
“你们走吧,我不送了。”
我呆立着,还沉浸在老人的叙述中。
阳光晒进院子,将院子照得越发明亮,院子里花红叶绿,色彩诱人。我看了看林辉和晓勇,他们也在用同样的目光看我,又是一片茫茫然,可我从林辉的脸上看到喜色,这是真实的,他在微笑,我越迷茫困惑,他却越平添喜悦,他又让我费解了。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来,一下子惊醒了我,显示屏上出现一个陌生的电话。我忙走出院子,林辉和晓勇也跟着走出来,晓勇留恋地往里探了探,老人始终没有走出那间房子,真是个古怪的老人,晓勇失望地轻轻掩上门。
我的手机里传出一个男人焦急的声音:“喂!是林小姐吗?”
声音听起来很陌生,也很别扭,叫我小姐?
“我是林清清,你可以叫我名字,也可以叫我林老师。”我用非常认真的口气纠正他。
“噢!是林老师。我是您父亲公司保卫科的,我姓张,您父亲……哦……我想他一定跟您说过,他最近出去旅游了,我们刚刚得知……他……他出了点事,我们已经派人把他接回来了,他现在在医院……”
“他怎么啦?”我紧张万分,一颗心仿佛被人拎起又重重摔下,“咚咚咚”一阵乱跳,一种不祥的感觉一下子笼罩全身。
“医生检查过了,他应该没事,可就是一直晕迷不醒。”这位尽职的保卫科科长小心地说。
“好了,我马上过来,你们辛苦!”这句话一出口,我一下子意识到父亲如果不在,我肩上的担子该有多少沉重。
林辉站在我旁边关切地注视着我,看来他已经清楚发生什么事。
“需要我帮助吗?”
我摇摇头,突然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
“嘿!嘿!嘿!坚强些,你父亲是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正好我和晓勇呆在这里也没什么可做了,不如一起去,让我们看看你父亲。”林辉说着递过来一张餐巾纸。
我用餐巾纸拭去眼角流出的泪,稍稍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不会耽误我们的计划。”我说。
林辉默默地点点头,“那也行!我和晓勇准备一下,暑假一到,我们立刻出发,去镜花村。”
“别忘了叫上李正同。”我提醒一句。
“真打算让他一块去?”林辉问。
“不让他去,我还怎么回到这所学校,还好意思见他吗?何况他对我们有帮助,关于镜花村的资料你们可以问他拿。”
在我准备去探望父亲前,我们三人把前往镜花村寻找神秘之地一事商定下来。我忽然意识到,也许是天意,让我在临行前必须和父亲见上一面。
当天下午,我坐火车回到我离开多年的老家。在火车上,我给李正同打电话,请他将镜花村的有关资料交给林辉。他关切地问我去哪里,多久回来,我告诉他回一趟老家,一周后回来,放下电话,我开始计算时间,马上要放假,我能不能在一周后赶回学校还是个未知数。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身体没有问题,为什么会昏迷不醒呢?如果父亲昏迷不醒,我就不得不面对他的一大摊子生意,对做生意,我根本一窍不通,连他企业里那帮管理人员我也从不接触,对他的生意来说,我纯粹是个外人,一个可笑的不相干的人。我不由感到紧张,心里后悔没叫林辉陪我一起去,也许他能帮我出主意。可我为什么不让他一起去呢?是不想让他见到我父亲,不想让他知道我父亲,也许就这么简单。
我心怀自私的愿望,试图揣摩人的心思又不可避免地坚信人心难测,渴望获得真诚又难辩真伪,心里揣着无法消除的提防、怀疑和谨慎,脸上却平淡似水,越来越像当年的王笑牙,仿佛是她的影子蛰伏在我的血脉中。我意识到我无法面对现实的人生,现实的人生就是让我去面对父亲和他的生意,面对围绕着他的一串错纵复杂的关系,当我离他越来越近时,我突然感到束手无策的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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