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府将崛家的家禄提升为六百石,也将白主代官改成白主奉行,其役高千石、役料千俵,公正地讲,这算给了面子又给了里子,所以其它的一些要求也无可厚非——其它的远国奉行所也是这样要求,并不是独此一份。
让小栗忠顺不满意的是,公文要求“直秀在白主待满十年”,这就太荒唐了,现在真是用人之际怎么能让直秀在北地闲着,但这话他没法说,因为这事是他做的蜡,说起来太掉面子。
原来去年大久保利济出使江户,当时向坦庵先生、小栗忠顺提起了三件事,其中两急一缓,两急是大地震和黑船来访,一缓是京都小朝廷有异动。因为没法解释消息来源,所以直秀没有上报幕府,只是让大久保转告了师友。
事后坦庵先生和小栗仔细推敲,觉得事关重大必须上奏,江川自己就是海防挂,所以黑船来访可以不说,但“地大震”和“小朝廷有异动”有异动这个必须说,可怎么说呢?
小朝廷的事好办,两人谁说都行,只要将最近民间的“御荫参”和“抜参”的情况如实描述就够了,可“地大震”这玩意实在不好开口——说自己做梦梦到的?凭啥是你做梦梦到,别人不行么?如果讲真凭实据,如果有真凭实据直秀还用转弯抹角,直接上报不久得了?
两人一合计,得了,暂不上报,先在民间把这个事传播出去,这么大的事情就算没有真凭实据听到的百姓(农民)和町民也会将信将疑,各家肯定也要做些准备,如果幕府不重视,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江川和小栗两家都是根深蒂固的名门旗本,门生故吏甚多,手下的商人生意也做的蛮大,所以没过两个月,三河、远江、伊豆、相模各地纷纷有议论,说明年二月有大地震,如此消息终于传到幕府的耳朵里。
这四个地方属于东海道,大部分属于御领和亲藩及谱代大名的领地,是幕府的根基所在,因此听到民间的议论后幕府不敢大意,老中们让相关幕臣开会拿出办法来——要是谣传别的地方有地震可以不理,但这东海道位置特殊,你不管的话万一真出事,无数人扑上来咬死你!
这民间消息,除了直管各地的奉行、代官,负有监察之责的目付也责无旁贷,因此小栗作为御目付也参与了会议。
扶桑诸岛自古就多地震,一般小震大家都当它没有,照样该干啥干啥,但这大地震么,是个扶桑人都会恐慌,元禄年间的大地震(1703年)可就发生在东海道一带,据说海啸夺走了十万人的生命,因此大家一听就很紧张,所以集体同意,“不管真假一定要做好准备。”
为了表达重视,幕府不但给东海道的大名、奉行和代官都下达了命令——民间传言不好明说只好要求各地提前做准备,还让派了御目付进行监督——这位御目付就是小栗忠顺。
当时坦庵先生和小栗在江户都被排挤的够呛,所以小栗也愿意到各地去干点实事,再说了,这谣言是自己造的,自己挖坑埋自己,含着眼泪也得好好干啊。
嘉永六年(癸丑)春二月,豆相参远地大震。函根足柄诸山崩,小田原城坏。
这次地震按后世的级别不到八级,也就是六七级的样子,但破坏力依然很强,房屋倒塌、地面开裂,而且扶桑都是木屋容易引发火灾,唯一侥幸的是没有引发海啸。
震前各地都骂骂咧咧,震后自然对幕府一片颂扬之声。
而且因为小栗坚持在二月做好准备,自然“果断”、“有勇有谋”等名声不要钱似的拼命往塔身上刷——时间点幕府在公文里没法要求,这次信了民间传言,下次怎么办?所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小栗就是专门干这个的,对了是幕府英明神武,错了就是小栗弄权误事。
这次
地震因为时间判断准确、准备充分而比以往损失小的多——这个是小栗的功劳,他向来对谁都不辞颜色,在公方样面前做小姓的时候,只要你敢问他就敢喷,这次他逼着各地的负责人写保证书,如果地震没有如期发生估计小栗就得去白主找直秀作伴了。
因为小栗干的好,公方样亲自召见了他,称赞他为“吾家之麒麟儿”——小栗家是德川家的旗本,所以将军称“我家”,倒不是因为其它不可描述的原因。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人说怪话,再说小栗心直口快得罪的人不少,恰好他当小姓时得罪了一位奥诘儒者,人家十几年来都记得这茬呢,于是这个人说“适其时而得其地,不可过誉而伤德”,啥意思呢?这个人是说“小栗就是赶上了,有功绩不假,但’麒麟儿’就是扯淡了”。
小栗一听就怒了,“这事你清楚还是我清楚?”因此他要求单独向公方样禀告内情。
这也就是小栗的人设发挥了作用,他平时就不太顾及人情,想啥说啥,经常有惊人的举动,换个旁人,“你谁呀,想单独跟将军说话,够资格么?”但小栗没事,他当小姓的时候就经常做这样的惊人之举,他也不是不懂规矩,就是你让他发言,他就捅娄子,别人不敢说的他张口就来,将军家庆还就吃这一套,认为小栗有其他人没有的“忠心”——可不是么,谁敢和公方样说实话,得罪人啊。
有大地震而损失不大,幕府还收割了一波声望,这是近年来难得的大好事,因此将军家庆还真想听听有啥内情。
小栗都憋疯了,提前几个月预测地震这事谁信?他要求各地二月务必做好准备也是手心里攥了一把汗,只是做就做好、做到极致是小栗的信条,他也是硬着头皮上的,这事情做下来了,他开始琢磨着直秀不是啥妖怪变的吧?
坦庵先生说这是兰学的功劳,小栗嘴上没反驳但心里认定不是,兰学要能干这个,他把自己的手吃了!后来他专门问过直秀,直秀也没法解释,就说自己在米国见到一位奇人叫尼古拉?特斯拉,堪称兰学巨擘,送了自己一架地震仪,自己回到扶桑就实验了一下,这些都是当时的实验结果。
小栗自然不肯相信,让直秀把那啥地震仪拿出来让他好好瞅瞅,直秀说在长崎就丢了,此事就成了悬案——当年直秀归来时,小栗任长崎目付役助,在他的帮助下奉行所并没有仔细搜直秀等人的身。
当然,公方样家庆召见小栗时这件事还没发生,小栗也搞不清楚直秀这么知道的,但他觉得事关重大,必须得跟谁说说,恰好赶上有人说他走了狗屎运,他热血上头就把这事跟公方样说了。
将军家庆本来认为自己可能听到一些神鬼之事,但没想到造谣这件事是小栗干的——小栗还算留了一份谨慎,没把江川坦庵先生也扯进来。
“你直接跟我说不久得了,搞些民间传言,犯禁啊。”家庆摇头叹息,正想顺嘴再敲打小栗一番,结果一低头看到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左眼写着“不信”,右眼写着“骗人”,完蛋,忘了下面跪着这位是个直肠子,有些手段用不上。
“算了,饶你一命,下次别这么干了。另外这直秀是何处名山哪座古刹的大德啊,怎么不召进江户城?”其实将军家庆想的是这等妖人为我所用还罢了,怎么能流落在外面呼风唤雨呢?赶紧给我抓到眼前来看着。
小栗一听,公方样这是误会了,漏听了一个“崛”字,他老老实实地禀报“这个人就是咱们家的,现在在北虾夷地啃鱼干呢”——小栗如实禀告,一是憋的难受,二是他也不想再偷偷摸摸在民间散布谣言了,三是他和坦庵先生都想把直秀调回江户来。
可将军家庆一听,心里就是一惊,史书上有不少这样的事,和尚倒还罢了,这武将如此真
是可惊可怖,“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这些人往往出生在末世,带来的常常是腥风血雨,因此他对直秀动了杀心——德川家没直秀照样过,如果直秀投了别家或者自立那肯定会搞出什么大事来。
小栗等了半天也没见公方样说话,他以为公方样是琢磨崛直秀是谁呢,他赶紧说,“崛直秀就是给西丸样治病那个。”
家庆一听就是一愣,他一辈子生了不少儿子,可夭折的很多,目前膝下只剩下世子家祥一人成年,舔犊情深,因此对家祥的事情十分关心。
世子家祥自幼体弱多病,当年御医都反对直秀入城给家祥看病,是自己派人查探过用了手段才让直秀入城的,家祥也不负众望,经过直秀治疗后身体大有起色,这算是自己的一件得意之事,因此记得很清楚。
“这个直秀就是哪个直秀?”不过做大事不能有妇人之仁,此人还是杀了好。
“正是此人,而且忠顺给西丸样献的药方也是出自此人之手。”
小栗说的是世子家祥的铅中毒一事,当时将军后宅大奥里的女官都削眉、粉面、黑齿,少年武士也有涂粉的,这妆扮且不说,可这涂在脸上的粉问题就大了,按后世的说法含铅量太高!
当年(1843年)直秀给世子家祥看病的时候就发现,家祥体弱除了脚气病之外还有可能是铅中毒,这个倒不是直秀医术好——他就一蒙古大夫,这个是后世论坛上的传闻,而且也很好判断。
神经衰弱是铅中毒早期和较常见的症状之一,表现为头昏、头痛、全身无力、记忆力减退、睡眠障碍、多梦、易怒、没有食欲、性格改变,结果直秀一问,世子家祥一样都没落下,实锤了!
当时直秀就懵了,这铅中毒的特效药他现在到哪搞去?于是他只能让家祥减少手口接触、少食咸鱼、注意饮水、多吃些含钙高的食品,隐晦地提出少抹粉、少接触抹粉的女官——不敢明说是因为说不清而且得罪的人太多。
直秀当时也没啥更好的办法,但后来他和小栗的关系好了之后,他把此事告知了小栗,小栗一听就急了,这铅中毒其实扶桑和中华的医生早就有所总结,只不过是不知道原理罢了,于是小栗找机会就把这事告知了世子家祥——他是小姓出身,虽然不得他人喜欢但公方样和世子都对他很是亲近。
家祥身边的人又将此事告诉了将军家庆,家庆一听就怒了,早就知道死儿子和老夫的所作所为没啥关系,绝对不是坏事干多了有报应!他立即传令,抹粉我不管,但谁敢抹粉做饭菜、抹粉接近我们父子俩谁就死!
果然,世子家祥从此不但身体大为好转而且脾气也变得正常多了,可惜直秀见到家祥时家祥已经19岁了,中毒太深了,因此只能缓解不能医治。
因为此事不便宣扬,说自己人把西丸样毒成这样,太丢人了!因此公方样家庆也没亲自过问过小栗,直到这时才知道都是直秀的功劳。
将军家庆仔细想了想,这直秀还是等等再杀比较好,于是他给直秀升了官,但为防止意外要求直秀在北地待着别回江户——这地震都出来了,你回来还不召唤陨石啊!但他派小栗到白主去问问直秀,这地震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还知道啥偏方怪病,生儿子的法子有没有,都给我交出来!
所以,当时黑船刚走,小栗忠顺到处视察赈灾现场也刚回来,但他直接被打发到白主来了——这差事是他自告奋勇,但其实也是公方样家庆的有意安排。
小栗在船上也琢磨过味来了,这预测地震不是啥好事,妖人来的,所以直秀要在白主待十年都是自己的功劳!因此宣旨完毕,他眼巴巴地看着直秀,你可别发脾气啊,这事不怨我,要怪还是你自己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