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府里开始有下人窃窃地谈论,昨晚大人抱着锦瑟小姐回的西苑,在西苑待了很久才离开;昨晚大人回到东苑后,和夫人争论了很久,大人后来赌气去睡了,夫人坐在灯前,一宿未眠……于是,开始有人说我媚惑穆大人,让穆大人和我有了夫妻之实。
这些话,真真假假,我并不去辩解。
说,那就让他们说吧。我正是要将事情闹大,越大越好!
果然,两天后,华年带我去见了穆子萧的父亲——穆远,还有奶奶权氏。
京都的风俗,男子纳妾必须经得主妇同意,其次才是经得长辈同意。主妇为大,所以很多女子颇有压力。但是对于华年,却是从容不迫,她始终优雅得体超凡脱俗。我知道,那是因为穆子萧爱她。
她站在我的左前方,淡淡地笑着,向穆远和权氏说着我的好。穆远只是微微地点头,并不多做表示。我想他应是因为二儿子的事心有芥蒂,所以也不多过问儿女婚事。权氏已经八十有余,有些糊涂。她并不理会华年说的话,只是一味地让华年赶紧给她添个孙子。
看来,来这里也只是走个过场。
我和穆子萧的婚礼,订在了五月二十日,距现在还有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里,我只见过穆子萧一次。
只有我、穆子萧和华年,知道那天晚上落水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确实是抱我回房,紫竹绿莺已经在偏房休息了,她们并不知道我夜半出门的事情。穆子萧将我放在床上,用被子将我裹好。又帮我取出干衣便准备走开。我一把勾住他的脖子,看着他的眼睛:“穆子萧,你为何不来找我。”
“锦瑟,放手!”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不放!除非你娶我。”这是谁的声音?我已不是我自己,仿佛游离于身体之外,看着另外一个人。“你也喜欢我对不对,不然你为何不叫醒紫竹和绿莺,而是亲自照顾我?”
“锦瑟,听话……”
没等他说完,我身子往前倾去,将自己的唇覆上了他的。他的唇冰凉而又柔软,这是他独特的气息。穆子萧,你可看到我的心。
可是,他,推开了我。
转身离去。背影挺拔一如从前。
回到东苑,他便和华年争执。因为华年坚持让他娶我。
后来,华年告诉我,这是成婚后五年,他们第一次吵架。
许是因为愧疚,也许是因为失落,在订下婚期之后的半个多月里,我把自己关在西苑里从不出门。饭食都是紫竹用食盒装给我,而我也吃的极少。外面春光明媚,莺啼婉转,花香扑鼻,而我躲在房里,看书习字,我觉得这样,自己就还是扶兰苑里那个无忧无虑的锦瑟。
至此,我终于知道,为何那么多人在选择离开扶兰苑后,又选择回去。
只是,我终有不甘。
当周围的一切都黑下来,世界重归宁静,只留虫鸣。我才推开窗,将自己融进黑夜。我看着院墙边已经流泻一地的紫藤花,它们在夜色里也能闪闪发光从容开放,就像……就像穆子萧的妻——华年。
平生第一次,我在一个人面前自行残秽。
华年怕我闷坏了身子,便让几个婆子丫鬟带我出门,逛逛京都。我没有推辞。穿过深深的庭廊,才发现府里已经挂满了红绸和红灯笼,这是为我和穆子萧准备的!
我心里感激华年,却怎么也欢悦不起来。
京都的街上一派繁华。和话本子里描述的并无二致。熙熙攘攘的人群、吆喝的小贩、各色的小摊……这世界仿佛都是欢悦的。绿莺在一旁叽叽喳喳地向我介绍着各大商铺,在她清脆的声音中,我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开始四处张望。
一个着墨绿衣衫的男子飞快地从人群中闪过!那不是……
我内心疑惑,但不动声色。
随着绿莺的指引,我走进一家胭脂铺,随意地翻弄着柜上的胭脂。胭脂铺老板见我身后的一众仆从,猜出我来历不凡,立刻赔着笑脸过来。我一边随口应付着老板的奉承,一手拿起柜台边的铜镜,缓缓试着唇脂。
铜镜里,在我身后店门外的招牌旁,正站着一个男子,刀削斧琢般的脸,墨绿衣衫。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是他手中的那把剑却让我印象深刻。我几乎是立刻就确定了他的身份。
只是,他跟着我做什么?难道……
我微笑着放下铜镜,跟老板点了几样胭脂水粉,又徐徐走出商铺。
我新奇地望着京都的繁华景象,满足着讲述者绿莺的热情,绿莺见我开始上心,更是讲的起劲。我们这样走着、望着。在我视线的余光里,那个墨绿色的身影一直都在。
就这样在街上消磨了大半天,直到夕阳快要西斜,我的兴致也了然,绿莺又跑去一个叫“陶然轩”的糕点铺去买了两份绿豆糕,喜滋滋地跑回来:“锦瑟小姐,这个给你,这个留给紫竹。”紫竹因为要留在苑里做清扫,所以今日没有来。看着眼前绿莺圆圆的笑脸,我不禁又对华年产生了敬佩,能把下人教导的如此体贴,她真是心思细腻到了极致!
见我不说话,绿莺急道:“锦瑟小姐,你放心,我用的是我自己的月例,这不是府里的钱。请你吃的!”
我“噗嗤”笑了出来,接过了绿豆糕。
见此,绿莺也笑了起来,拆开另一份,就开始边走边吃。
见我望着她,她不好意思地把手在裙子上抹了一把:“我吃,就等于紫竹吃嘛!没办法,这里的糕点太贵,我的月例只够买两份!”她朝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拿起一块,飞快地塞进嘴里,然后才依依不舍地把剩下的糕点包了起来。
我也拆开我手中的那份,递给她。
“不不,锦瑟小姐,你马上就是我们二夫人了,我怎么能吃你的呢!快快收起来吧。”
“二、二夫人?”我嘴角微抽。
“对啊,夫人说,让我们不要把你当妾,你嫁进穆府,就和她一样是夫人。”
听绿莺这么说,我心里不知是喜还是惊。
那个墨绿身影又是一闪!我愣了愣。立刻平静下来。
“没关系啊,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么多绿豆糕,请你帮我吃!”
“真的?那,那我不客气喽!”绿莺圆圆的脸蛋漾开笑意,把手上吃剩的那包糕点塞进怀里,接过我手里的,美美地咬了一口。
我也笑着拈起一块:“嗯,真的好吃!”
“是吧?”绿莺咯咯的笑声弥漫开来。
我想,这可能是我在穆府,最真实的快乐了吧。
走到大门口,就有家丁等在那里,一看到我,就立刻飞奔过来通报,原来是宁远王成灏正和穆子萧在前厅议事,请我过去。
我心中纳闷,人人都只兵部归宁远王管,穆子萧相当于是成灏的人,他们此时应该是在商议战事,但要我过去是何意?黎国虽没有女子不得入朝堂的规矩,但是我无名无分,按理也不该出现在此。一想到和穆子萧的尴尬处境,我更不知该如何迈步。
只是……有一件事,还得向宁远王成灏问清楚。
换了件干净的衣衫,我让绿莺回去休息,便独自匆匆走进前厅。
此时,府里的下人们正在点灯。跳跃的烛火里,我看到宁远王成灏正坐在前厅中央,手指在木制轮椅的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面色如闲话家常。眸子在烛火里熠熠生辉。或许是灯火掩映,他瞳孔的颜色看起来与常人并无而至。
他……真的很好看!
我看了看他左右,今日他并未带侍卫。
穆子萧坐在成灏的左手面,眉头微皱。华年正在他旁边,不知怎的,我隐隐地觉得,华年的神色有些奇怪,不似平常的从容淡然。
我轻轻移步进来时,在坐的三个人都没有看我,只有门口的两个丫鬟向我微微福了福身。我站在右面,自觉地与穆子萧保持着距离。
不知为何,自从上次的落水事件之后,我从心里,待他便不似从前那样亲近,也不再那么地想要去靠近。
或许,我是怕从他身上,看到那个卑劣的自己。
凝神听了一会,原来成灏和穆子萧在谈的,是北面荣国、西面古月国和东面支祁国三国合谋讨伐黎国的事。这事之前我在扶兰苑里就听先生们讲过——当然是男孩子的教习先生讲的——据说因为近些年黎国渐渐强大,宁远王成灏驻守北关,实行开放粮仓之策,无论是黎国还是荣国的百姓,只要来领粮,必定不会空手而归,北关的民众及其爱戴这位紫瞳王爷,称他为“紫龙在世”。就连荣国的百姓一提到宁远王,也无不敬仰他的宽广胸怀。
这就触怒了荣国的君臣们,于是商讨着来攻打黎国。但是又惧怕紫瞳王爷的威名,便联合了古月国和支祁国一起。
只是,这件事初次听说已经是半年前,至今三国联合也已有些时日,到现在还未成事,想必也是乌合之众。我如此默想着。
“锦瑟姑娘,你来了,也谈谈你的看法吧。”
我一惊,抬头看到成灏正望着我,唇角挂着淡淡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