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两道紫电,成灏被誉为紫龙下凡,一时间似乎就要受万世敬仰。
她却并未母凭子贵。国师预言,若她抚养成灏,成灏必将死于非命,黎国也将大祸临头。
她,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甚至有人说,若是由她养大紫龙转世的成灏,成世南的国主位子必将不保。
终于,他将她幽禁。也算是保住她一命。
成灏自出生就未曾见过她的娘亲。
成世南请了天下最好的师父教他。
“五岁那年,我方知我还有个母亲。于是,偷偷跑到羽灵苑去看。”成灏第一次在我面前自称为“我”。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很好听:“羽灵苑的门开着,我看见一个女人坐在石阶上缝制一双皮靴。我立刻便猜出她是谁,正待唤她,就被侍卫发现,将我拉了回去。”
“后来才知晓,因为我偷看她一眼,她便被鞭笞三十。”
“那时我便立下志向,我定要变强。我要救她。我要见她。”
“第二次见她,是八岁。我练功负伤,父王请御医为我包扎,我本是皮外伤,却来了三个御医,心里疑惑,抬眼看时,却看到她。”
他不唤她母亲,想必是从小未曾唤过。所以不习惯。
“她只失神地望着我。我也默默看她。这么多年,我始终不知她是如何扮成御医来看我,大抵是,母亲总有母亲的法子。”
“那次我方知晓,她也是想着我的。就像我想着她一样。”
“就只那么一眼,我们不敢说话。我怕着她挨打。她或许,是怕着,我受人非议。”
说到这里,成灏突然不再继续。
而我联想到清河之前所说,大概也猜出后面发生了什么。
清晨突然变得很静很静。连鸟鸣都听不见。
槐花带露,簌簌落下。
“第二日,宫里传来消息,她死了。”
成灏说得极平静,然而我知道,他是已敛去了所有的情绪。他紫色的眼眸里波涛汹涌,面色却平静如常。
“他们说她是抱病而亡。我却怎么也不能相信,她前一天来看我的时候,还是康健的。”
成灏突地提高了声音,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她死了,朝臣们认为,紫龙转世的我,决不能有一个无名无分的母亲。于是,成世南就追封她为梅妃,常常在提及她时痛不欲生。”
我终于知道,这个多年征战的王爷,这个心系民间疾苦的王爷,这个建下扶兰苑收养孤儿的王爷,他原来,有着如此孤寂的童年。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锦瑟,”他突然唤我,“这答案,你可满意?”
他问的从容,我却有些局促道:“王爷,怎的今日愿意与我说这些?”
“我说过,只要你问,我便答你。”他望着我,眼睛里的情绪,我竟然有些看不懂了。
“王爷?”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宁远王?毕竟在他府上这两年,我早已习惯了他的冷淡和严厉。
“以后莫唤我王爷。”
“那,我该唤你什么?”难不成,自我为他挡了一支毒镖,竟然让他感念至此?
“随你。”他如此道。
我一时语塞,直接唤他成灏,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干脆就什么也不喊了吧。
我细细想着,或许这与他从小没有母亲疼爱有关。
若是我早知道他的身世,就该早点对他好些,如此在宁远王府的两年也能好过些。
“等过几日你身体大好,我带你去个地方。”他如此说道,便转动轮椅欲走。
我四周望望,发现清河并不在此,便问道:“清河呢?”
“北境突发战事,我派他去增援。”成灏说的轻松。
我心里一紧,黎国近几年一直太平,即使周围小国来犯,也不过小打小闹,从用不着成灏亲自上阵。此次成灏居然将清河派去,想来这场战事非同一般。
不过见成灏说得轻松,也便未往心里去。
我一面想着,一面跟上他一起走。
他却突然停下来,望着我。
我不解,也停住脚看他。
“你推我!”他的语气竟无一丝波澜。
我无奈上前,推着他的轮椅向前走去。
一阵嬉笑声传来,我转头看见那些正在上课的孩子们都在窗口望着我们捂嘴而笑。
有大胆的甚至在模仿我们的动作。
“去哪里?”我问成灏。我不知他住在哪个房间。
“饭厅。”他又变成了那个言简意赅的王爷。
我推着他走向饭厅。
几个眼尖的仆役早就将饭菜摆好,在一旁候着了。
我推着他进去,又帮他盛好饭,摆好筷子,便欲出去。
“你坐下,陪我吃!”成灏突然在背后道。
“王……你,不是不习惯与女子同桌吃饭么?”
“我也没当你是女子,坐下。”成灏示意仆役又拿来一副碗筷。
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无奈坐下,看他吃的香甜,我也草草吃了两口。早上已经和郁姐姐吃过,也是真的不饿。
用完饭,又陪着他在院里走了一会,才回到房里。
我不知道,一直有一个人,透过某一扇窗,望着我们,目光复杂。
又休息了几日。
成灏来找我,让我收拾几件衣服,要带我去个地方。
我自知他从不多做解释,便也不再多问,简单地收拾了下,就跟着他走了。
成灏虽是坐着轮椅,但是一点都不比我行的慢。
出了京都,一路往西北方向行去。
进了一处密林,沿着林中小道,又行了三个时辰,突然眼前开阔,一阵芬芳扑鼻。
这味道,似乎极是熟悉。只是断想不起来是在哪里闻过。
此时太阳已然斜斜地挂在天边,我的面前展开一片花海。
各色的花繁杂茂盛,并不像是人为所种,反而像是自由生长,色泽杂乱,期间杂草丛生,并未有人修剪。
只是,我看得出来,这些花木其实形成了一个巧妙阵法。在那些看似杂乱的花木丛中,隐藏着无数看不见的陷阱。
它们按照遁甲分成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每一处都暗含机关,这个阵法曾困住百万精兵,无一生还。
这阵法我在《古阵要略》中见过,其实只要能跃至生门,触动其中机括,便可解阵。
这对我并不难,我望了望成灏,他的轮椅……
不等我开口,成灏已暗自提起一口气,连人带轮椅弹了出去,恰恰落在生门一侧,触动花木丛中机括,那些花木皆自他身前分开,待他走过,又即刻合拢。
成灏回头望着我发呆的样子,突然厉声道:“还不快走。”
我忙急急跃出。
草木茂盛,芬芳扑鼻,此时太阳已完全落下,半个月亮正从山谷那边徐徐升起。整个山谷更显幽静。
走过了那片花海,便远远望见草木茂盛处有几间小屋。
我心里暗忖,不知成灏要带我去见的是谁?
正待举步,突闻一稚嫩声音喊道:“来者系谁?快快报上名来!”
同时,从一旁草丛中窜出两个孩童,两人看着一般大小,都有四五岁的样子。
左边是个白生生的女童,着红色夹衫,粉嘟嘟的嘴唇翘起来望着我们;右边一个同样白嫩嫩的男童,只穿着翠绿色肚兜,他手上此时正拉着一根藤条,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满是防备地望着我们。
我看他们可爱,加之与成灏这一路无话,着实是有些闷了,便笑着逗他们:“你们是这山间妖怪么?”
“你才是妖怪!”男童奶声奶气地朝我凶道,“师父说,妖怪长得都很漂亮!”
听到这话,我忍不住笑弯了腰。不自觉地望向一旁的成灏。
他倒是优哉游哉地看着好戏。
“哥哥,”女童声音软糯,对着成灏道,“你莫怕,我会保护你!”
看着成灏一脸疑惑的样子,她一字一顿继续补充道:“看你这模样,定是被这美貌妖怪抓了,我们这就喊师父收了她!”
我立时便收住了笑意,斜眼看着成灏。
他正一手扶额,暗道:“这老头都教给你们什么啊?”
说话间,那男童已拉动藤条,原来那藤条暗连着一个机关,很多铃铛暗藏其中,此时那铃铛的声音正通过我们这里,一直传向那几间小屋。
我看成灏并未有何动作,便也安然站在一旁。心中好奇他所说的那个“老头”是何方神圣。
只片刻,空中传来一声雄劲鹰叫,伴随着一清越女声:“山间陋室,与世无怨,来者何人,速速报名!”
从那几件小屋处,闪出一个粉色身影,几下起跃便已到了离我们几丈开外的草丛中。肩上一只威风凛凛大鹰,此时正虎视眈眈盯着我们。
我心中一动。
待那粉色身影走得近了,我不禁笑出来。
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灵动大眼睛,几乎要占据半张脸。这少女,不是骆澜天是谁?
原来这里便是清幽花谷!
两年来,为免滦王的人跟踪,只有高大高二替我来这里,我自己是未来过的。原来是这么一个妙处!
只是,高大高二又是如何能走出之前的花木阵法,来到这里的?
成灏又与此地有何关系?
我不禁对这个地方的主人,骆澜天的师父,成灏口里的“老头”更为好奇了。
骆澜天一看是我,立刻一挥手臂,那鹰倒也乖巧,便又唿哨一声,展翅飞走了。
她这才嘻嘻笑着向我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