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睛看了,是翠菡!
我立即打马过去,翠菡正一头的汗水,衣衫上沾满了树叶草籽,仰头朝着我笑。
“翠菡,怎么是你!”我心里的阴云顿然荡开。
“姑娘,我不会骑马——”翠菡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我笑着拉她的手,与她乘着同一匹马。原是她昨夜就抄着小路,从密林中穿行而来,在这里等我。
成滦与他的人马还在后面,看到翠菡来,他也未多做理会。不过,想来他也不会反对。
翠菡此时才悄声告诉我,成灏早就让清河吩咐翠菡,要一路跟着我,照应我。她会医术,必要时,或可解燃眉之急。
原来,他并未忘记我。
心里热热的,之前的不快一扫而空。
“王爷说,姑娘在他府上两年,又一起经历了许多,你心里想什么,他一眼就看得出来。”翠菡在我耳边道。
“王爷还说,你去西境后,不必担忧,有什么事,他自会助你!”
我一仰头:“我不需要他助我!”
翠菡咯咯笑道:“姑娘就是嘴硬,前几日是谁坐在案前发呆,只望着王爷送的惊云弓?”
我脸一红,只有道:“再这么说,我可不带你去了!”
“姑娘,我可是王爷的人,”这翠菡一出玉清苑,居然活泼许多,在我背后挤眉弄眼,“王爷说,要是直接告知姑娘我要随你去,你必是不应,只有半路杀出来,你没法了,才会带着我。”
末了又是一句:“王爷还真是了解姑娘!”
我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两日后,西境兵营。
黄土弥漫,飞尘漫天。几十名将士皆一身戎装,立在我们面前。
为首的将军手持长剑,抱拳行礼,朗声道:“西境大将军韩江,恭迎滦王!”那韩江身材修长,眉目清朗,倒像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然而目光中却透出果断杀伐之气。
在他右后方的一人紧跟着行礼:“西境大将军韩江麾下左将军褚尉天,恭迎滦王!”
褚尉天则是一位粗野汉子,声音也是粗犷豪放。
其余人皆抱拳大声道:“恭迎王爷!”
在这高天阔地的兵营之外,其声震天,让人内心不由的升腾起一种壮怀。
滦王似也是被这种气势所感,端坐在马上,朗声道:“韩将军别来无恙!众将士辛苦了,不必拘礼!”
那褚尉天睁着一双圆眼,粗声道:“王爷,听闻此次国主钦点一位右将军,怎的不见他来?”
我翻身下马,抱拳道:“右将军锦瑟,见过大将军,左将军!”
瞬时,硕大天地间,似乎只闻风声与黄沙拍击营帐之声。
我抱拳立着,韩江不说话,我自是不能失了礼数。
“女、女、女的?”褚尉天张口结舌,想是军令上并未写清楚我的性别。
想来,这是成世南要给我一个下马威了。
我淡笑不语,仍是呈抱拳状。
韩江到底是大将军,明显要镇定许多,立即正色道:“右将军不必拘礼,日后还望与大家共进退。”
可是,说完这话,他便悄声对身旁人说着什么,并未有与我共进退的样子。
“易木,右将军在军营多有不便,给她单独安排好营帐,你跟在身边,负责保护右将军安全!”
说话间,旁边一个男子低头领命,然后便静候一旁。
我不禁皱眉。
最开始,我是想过在这男儿之地我也许无法立足,只是竟未曾想韩江竟会排斥我至此!在他眼里,我或许就是滦王带来西境聊以解闷的女子吧。
想到此,我望了眼一旁的滦王,他正环顾四周,似乎对这兵营十分好奇。但听之前他与韩江寒暄,似又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哼,既然要表演,那便一道演吧。
“右将军,请吧。”那易木不疾不徐道。
我只得跟着他走,翠菡跟在我后面默不作声。她总能知道何时该说话,何时该沉默。
或许,这正是成灏选择让她来我身边的原因。
易木领着我穿过一排又一排的营帐,现在正是午时,许多将士在营帐外围坐一团休息。
目光所及,并未看到北坡仙在《兵策》里说的,兵营内的防敌之术,也未看到巡视的兵将。
那些兵将甚至未着甲胄,看到我与翠菡两个女子走过跟前,一众人皆停止了笑谈,目不转睛地望着。还有几声唿哨声传来。
几个胆子大些的,尾随在我们身后,一面深深吸一口气,一面道:“好香,好香!”引来周围一片哄闹。
我还未发作,走在前方的易木脚步一顿,眼神所到之处,顿时皆鸦雀无声。
我不禁仔细打量起前面这个男子。
他眼睛不大,却及清亮,薄唇紧紧抿着,显得极其严肃,肤色微黑。身子挺得极直。
见周围再无聒噪,易木又转身继续前行。不知为何,望着他的背影,我总觉得是在哪里见过。
易木将我们带到最边上的一个营帐,行了一礼:“军中从无女子来过,是以今日将士们过分了些,还请右将军见谅!”
说完便转身立住,再不说话。
我又对着他的背影,望了一会,才转身进了营帐。
“翠菡,即刻起,在兵营里,我们一律着男装。”我一边卸下头上朱钗,一边道。
“是,姑娘。”翠菡也当真懂事,有些话不必解释,她便懂了。
收拾停当,我便起身往帐外走去,翠菡在身后道:“姑娘,行路两日,歇歇再去吧。”
“不必。”话音落,我已揭开帐帘到了外面。
易木仍是背对着营帐站着,我又盯着他的背影端详了一会,方开口喊道:“易将军!”
易木转过身来,脸上仍无表情:“回右将军,属下是您营中副将!”
我轻轻颔首,这易木神情呆板,但是相比这营中其他人,他显得更像一个法纪在心的将士!
“易副将军,烦请带我到大将军营帐。”
易木微微皱眉,似是思索了一阵,良久,方道:“右将军请随我来。”
刚举步,却感到后头有人跟着,回头才发现翠菡亦步亦趋跟在我后面,我便对她笑了笑。
“易副将军,我问您几个问题如何?”
“右将军不必客气,请问。”易木语气平淡。
“听闻自韩大将军来到西境之后,古月国就再未曾犯过这西境,可是确有其事?”
我看到,易木的表情微不可闻地变了一变,似乎回忆起什么痛苦的事情。
但立刻,他就高声道:“韩大将军用兵有方,敌军自是不敢来犯。”
用兵有方么?我怎么觉得这西境军营人心涣散,将士们只求安逸?此刻,除了营帐外有个别官兵把守,仍是未见巡营官兵。
我试探道:“那,韩大将军如此勇武,不知师从何人?”
“大将军曾是宁远王麾下副将,自是身经百战,精通谋略。”
我心里一跳,韩江是宁远王副将?怎的未曾听他提及?只是若真如此,他的排兵布阵,应与成灏的相同才是,怎的如此松散?
说话间,已经到了韩江营帐之外,易木立在帐外高声道:“大将军,右将军求见!”
里面韩江应诺之后,我方揭开帐帘。
一阵酒气扑面而来。
原来成滦也在,二人正把酒言欢,似是许久未见的老友重聚,竟是皆有些微醺了。
成滦一见我进来,立即招手:“锦瑟,来,尝尝这禹州老酒,滋味甚是特别!”
我皱眉立在原地未动,在军营中饮酒,本是触犯军纪的!
韩江见此便道:“右将军连日奔波,不在帐中歇着,来这里有何贵干哪?”
我拱手道:“禀大将军,国主亲赐锦瑟右将军之位,锦瑟惶恐,不敢耽误,特来复职。”
此刻,我不得不搬出国主来压一压这韩江了。
韩江眯起眼睛望着我,并不言语。又回头望了望滦王,便哈哈大笑起来。
成滦也跟着笑起来,突地,滦王止住笑,对着韩江道:“韩将军,锦瑟说得对!”
韩江直笑得弯了腰,用食指隔空点着成滦。成滦也借着酒劲,嘟起嘴唇瞪了眼睛看他。
我只垂目立着,等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唱完这出双簧。
末了,韩江终于端正坐了:“右将军,你自可放心,我这厢向国主上报军情时,决不会提及你半个不是。”
果真狡猾。
我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他清冷的眸子中有着些许揶揄,不知是瞧不起我是女子,还是瞧不起我是滦王身边的人。
我抿唇一笑,望向成灏,柔声道:“王爷,锦瑟在这边关,可不想只整日吃酒!”
成滦愣了一愣,方对着韩江道:“锦瑟想练兵玩玩,你就将弓箭营交于她,反正又无战事,也不影响什么。”
听到这话,我终是心中郁结。然而也罢,正是他们轻视我,我方能查清一些事情的始末而不引起怀疑。
见成滦开口,韩江才点头同意了。
拿到了将军玉牌,我又拱手行礼,退出了营帐。
营帐外易木正候着,他应是听到了帐内对话。我清楚地捕捉到了他看我时,眼里的一丝惊异。翠菡站得稍远一些,见我出来,也忙跟上。
刚回到营帐,她便长长舒了一口气:“姑娘,你吓死我了,这军营里,搞不好可是要杀头的!”
我笑了,有成滦在,我这颗头颅可能还暂时保得住,只是,到了这里才发现,这看似粗犷豪放的军营里,其人心的诡谲,竟不输于朝堂。
我在想,成灏十三岁就到了兵营,他又是如何击破这里的蝇营狗苟,并让他们万众一心,唯他马首是瞻呢?
凝神思索片刻,我转头问翠菡:“你觉得,易木这个人如何?”
“自是比不上清河将军。”翠菡正在铺着床榻,想也不想地便脆声答道。
等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瞬间便红了脸。
而我早已笑倒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