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菡听见这话,慌忙低头道:“姑娘,翠菡并未替姑娘拿主意,只是想着姑娘乏了,需要休息罢了!”
我凝眸望她。
翠菡的性子,我怎能不知?她素来是个沉静的,从不逾矩。
不该言语时,她是绝对不会出声。
今日如此,加之之前她对顾钰琛的态度,必定是事出有因。
只是,她却为何瞒我?
我冷冷道:“翠菡,若是你觉得我做事不合你心意,你大可不必跟着我。”
“不,姑娘,王爷对翠菡有恩,让翠菡跟着你,翠菡会一直护着你,求姑娘别赶翠菡走!”翠菡抓住我的衣袖请求。
我轻轻拂开她的手。
“我感念你与清河对我的挂怀。只是,如今我已与宁远王毫无瓜葛,你离开我,他也不会责怪与你。”
我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只希望从她的神色中看出端倪。
但见她的双眸已溢满清泪。
“姑娘,你莫如此说……”
她轻轻啜泣,半晌却是再不答话。
我更是觉得她知道些什么,却不便告知我。
“罢了,你走吧,现在宁远王与那白慕烟整日卿卿我我,怕是也无暇顾及你,你自可回清幽花谷等你师父。”
“姑娘——”翠菡再也忍受不住,两行泪珠滚滚而下,“你只需知道,王爷对你的心,自始至终从未变过,其它的,翠菡是真的不能再多说了……”
我心里“轰”的一震。
果然……
他只瞒着我,连翠菡都知道的事,他却瞒着我!
我猛然间似是想到了什么,急急抓住翠菡的肩膀。
“翠菡,你告诉我,那日我们回到京都,在女装店门口,我追着元青去时,你是不是见过清河?”
翠菡吃了一惊,犹豫了片刻,终是含泪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
这就是为何那日一直不见清河的原因了!
我一直纳闷,那天我走在街上,翠菡是如何找到我的,更蹊跷的是,我只提了白慕烟三个字,什么都还未说,翠菡就已知道发生了何事。
一直到后来,她什么都没有问,却是将一切知晓的清清楚楚……
原来,这一切都是成灏一手安排!
那么如此想来,那日突然出现在宫墙边的那把红色油伞,也应不是偶然。
他还特地安排小南来送药油与我。
……
成灏,你将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却将我一人瞒在鼓里。
难不成,这许多事,是我不配与你承担的么?
那么,白慕烟就可以么!
难道就凭着她是邱国的郡主么!
我心头郁结,只觉气血直冲头顶而去,眼前一黑,就要往旁边倒去。
“姑娘!”翠菡惊叫一声,忙伸手扶住了我。
我甩开她的手,扶着门框,缓了半晌,方慢慢平静下来。
我转头望向翠菡,许是我目光凌厉,她竟是往后退了一退。
“翠菡,他为何要如此做!”
翠菡望着我,眼睛里满是欲说不能的悲伤。
“罢了,”我闭上眼睛,“我知道你有命在身……我只问你一句,他是否……真心爱那白慕烟?”
若是,那么我便死了心,此生再不念他见他。
“姑娘,”翠菡哭道,“若王爷爱那邱国郡主,他还会让清河写信与我,让我保护你么?”
我的心慢慢地、慢慢地沉下去。
所以,他果然是在利用那白慕烟在算计什么。
或者,他是在与白慕烟合谋什么。
——邱国是黎国南边一个小国,本就靠着黎国作为屏障,才未受到其它国家侵扰。所以,成灏在护着黎国的同时,也在护着邱国。
他们本身就是天生的盟友。
只是,不管是算计也好,合谋也罢,都是与我无关的事情,我只是随他安排,连说“不”的机会都没有……
这就是他所谓的“从未变过”!
从我遇见华年开始,就已经在他的安排之中了,直到现在也是……
一旁的翠菡见我如此,早已经泣不成声。
我缓缓回头,将自己抵在门上,朝她笑道:“翠菡,你可当我是好姐妹?”
翠菡顿住了哭声,抬眼怔忡望向我。
“姑娘,你这是何意?若翠菡做错了什么,你要打要骂都行,但是你莫要敢翠菡走!”
我抬手替她擦去眼泪,又帮她拂开沾在脸上的发丝。
“傻翠菡,我怎么会赶你走?在我心里,一直当你是好姐妹。”
我顿了一顿,望着翠菡的清澈双眸。
“只是,翠菡你呢?你是因为宁远王的嘱咐才留在我身边,还是因为我锦瑟这个人?”
“我自是因为姑娘你!”
翠菡答的毫不犹豫。
我笑了:“真的?”
翠菡紧紧握了我的手,重重点头。
“那么,”我也回握她,“从今日起,我就是我,锦瑟!而不是宁远王的什么人!”
我一字一顿道:“你也是你,翠菡,而不是受了什么人的吩咐,可好?”
翠菡凝眸思索,似是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
“翠菡知道了,此后行事,我不再想着王爷的吩咐。姑娘你,也不必纠结王爷对你是否真心!我们都要做自己!”
我望着这个伶俐女子,平生第一次感谢上苍,将她带到我的身边。
……
翌日,八角亭中
我手捏一枚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上。
“锦瑟不仅精通骑射,这棋艺也是高超,真是让钰琛汗颜!”
顾钰琛浅笑着落下黑子。
他嘴上谦虚,却是招招领先,明显棋艺非凡,却从不下杀招,每次在我白子即将要全盘皆输之际,放我一马。
我淡笑道:“顾公子胸襟开阔,锦瑟自是不及。”
翠菡在一旁,见我俩互相吹捧,默默的撇了撇嘴。
见他无意输赢,我的棋便也下的漫不经心。
一边落着子,一边闲聊着。
“之前问过顾公子,何以选了这么一处庄子,顾公子还未作答。”
顾钰琛仍是浅浅笑着:“钰琛自幼喜欢山水,不喜城内人人自卫,在这远离人世之所,心里也安然。”
“顾公子果然非锦瑟这般凡夫俗子所比。”我也浅笑道。
“锦瑟此言差异,你貌若天仙,又博学多识,是钰琛不及才对。”
“咳……”顾钰琛话音刚落,便听翠菡在一旁轻咳了一声。
我与顾钰琛不由同时看向她。
翠菡一见,忙摆摆手道:“姑娘、顾公子莫怪,翠菡刚刚被口水呛了一下……”
说完便垂目躬身不语。
“对了,顾公子,”我意图打破这尴尬局面,“我见那穿竹巷原本也是人烟聚集之地,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竟是全成了空房?”
顾钰琛神色忽然黯然,半晌不语。
我忙道:“是锦瑟唐突了!”
“锦瑟,”顾钰琛却是缓缓开口道,“你见过一个人,残忍到要将一个村子的村民全都杀掉吗?连几个月的婴孩都不放过?”
我心口突地一痛,我想起了北家沟里满地的死尸。
难不成,这里和北家沟一样,村民如那里一样尽数死去?
我不敢再问,也不忍再问。
只是手里捏着的棋子,迟迟也落不下去。
吧嗒,吧嗒,吧嗒,嗞……
是谁在吃东西,好像还有烤肉的味道。
我与顾钰琛同时回过头去——
果然是那疯老头!
他正坐在棋桌旁的另一只石凳上,一手抓了一只鸡腿,美滋滋地吃着,不时还要舔一下嘴唇。
“你哪里来的烤鸡腿?”
我问道,顾钰琛不是只吃素食吗?这府里怎会有肉?
“厨房啊,我见两只野鸡被绑在柴房后面,就烤来吃啊!”
此时他已将一只鸡腿吃完,将手在衣服上抹了一把,将另一只递于我。
“你吃不吃?”
我忙摇摇头,这才想起顾钰琛昨日说捉了野味来给我换换口味,看来就是这山鸡了。
那疯老头又将鸡腿递向翠菡,翠菡先是干呕了一声,继而也赶忙摇摇头。
那老头也不再问顾钰琛,将鸡腿送至嘴边大口嚼了起来。
剩下我们三人面面相觑。
突然,庄子门外传来一声喧哗,就有几个人跑来喊道:“顾公子,锦瑟姑娘,有个当大官的来啦!”
当大官的?
我一思索,旋即心里一沉。
怎的这么快就来了?
一众人齐齐迎到门口的院子。
我远远便那一身暗紫流云斜纹长袍,正是成滦。
我未曾想,竟是他来颁发国主诏令。
在他身后,是一顶华贵紫纱轿辇,以及仆从侍卫无数。
他们个个身着软甲,身配长刀。
当真是浩浩荡荡,气势恢宏。
——看来,成灏被夺取的兵权,竟是有一些落在了他的手上。
“见过滦王!”
庄内的人一生都未见过如此阵仗,此时见我拜下,也零零落落地慌忙下拜。
唯有顾钰琛不急不躁,唇角含着轻笑,徐徐行礼。
“锦瑟,”滦王欲来扶我,却看到了我身边的顾钰琛,眉头一皱,“这位是?”
也难怪成滦疑心,顾钰琛的周身气度,着实让人无法忽视。
“呔——”
我正待作答,身后却传来一声高叫。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如此大胆了。此时他已在亭中吃完了鸡腿,来观看热闹了。
灰影直冲到成滦面前半尺的地方才停下来。
成滦被他吓的吃了一惊,竟呆愣了没有回神。
再看那疯老头,此时却直愣愣地盯住了成滦,眼睛里闪闪发光!
突地,那光从眼里直流下来,在他脸上的皱纹里铺了一脸。
他涕泗纵横,又凑近了看着成滦。
默然地流了一阵眼泪,突然紧紧抱住了脑袋大哭起来。
“啊——好疼!”
“啊——啊——疼死爷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