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住脚,轻轻合上眼睛。等着。
仿佛是过了漫长的一个冬天。
“还不快将玉牌拿给大将军!”
成世南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转身,肃然缓缓行礼:“谢国主信任,锦瑟定不负所托!”
接过那两个半块玉牌,我仍面色凝重,似乎手中所托,是千斤的重量。
成世南挥了挥手,似是极乏了。
朝臣们也就行礼告了退。
我转身走出殿外。
有几个文官路过我身边,其中一人拱手道:“锦瑟大将军,今日一见,史某方真正见识高义之人!”
我还礼道:“敢问上官如何称呼?”
“惭愧惭愧,礼部史不可!”
“史大人!”我忙抱拳又是一礼。
“大将军此去定然艰险,要多保重啊!需要用到史某的地方,史某定当全力相助!”
那史不可眉目端正,一派正气!
与他同行的几个官员也拱手道:“大将军保重啊!”
“保重!”
我心中感动,向他们一一道谢。
望见翠菡正远远等着,我朝他点点头,就欲走过去。
“锦瑟大将军!”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我转过身,抱拳行礼。
“峪王生分了,还是唤锦瑟听来舒服些。”
峪王粗声道:“哎,那万万不可,二哥说了,此后没有锦瑟,只有大将军!”
我还在想他这话是何意,他摸了摸脸颊又道:“说来也怪,二哥上次从风雨山庄回来后,右边脸颊就起了许多红色疹子,这几天一日红似一日……他在那庄子是否动过什么奇特的东西?”
我摇摇头,着实是不知。难怪他今日未来明宣殿。
“想必是滦王颠簸劳累,又受了风才导致吧!”
突然想到出发前,那疯老头将尿撒在成滦脸上,该不会是那尿有问题?
但以成滦脾性,是绝不会告诉别人自己被尿嗞了一脸,当然,他更不敢提龙涎之事。
我向他行礼,转身欲走。
“锦瑟!”
成峪又唤我。
“峪王怎的又不唤我大将军了?”
成峪哈哈一笑:“反正我们迟早都是一家人!我也不瞒你,今日二哥特地叮嘱我,将军玉牌,就做个顺水人情送给你!”
我心中冷哼,今日是终于要露出真面目来了吗?这些事背后还真是成滦在指使。
“那如此,谢过二位王爷了!”
说完便急急转身,再不欲与他纠缠。
翠菡迎上来,她方才见我与成峪说话,不便上前。此时见我面色不善,也不言语,跟在我身后。
……
出城那日,京都城西门,彩旗招招。
京都城内,万人空巷。
人人都想看看这个新任西境女大将军,是何模样。
我身披战甲,胯下一匹枣红大马正噗噗地喷着响鼻。
元青、顾钰琛分列我身后。翠菡不会骑马,她坐在元青身后。
初秋的风将兵将手上旌旗吹得猎猎作响。
身后三千铁甲将士,手持长枪,面目肃然。
成世南立在城墙之上,一身紫衣华贵无双。
他张开双臂,朝着城内喊道:“送西境大将军,出征——”
百姓们齐齐下拜,没有人因为我是个女子而怀有不满。
对他们来说,谁当大将军并不重要,他们更在意的,是自己当前所要面对的琐碎生活。
挺身策马,出了城门。
回头望了望被留在身后的京都城。
此次一去,能不能再活着回来,还是个问题。
只是不知,这里,有没有人会牵挂着我?
扫过后面三人的脸,元青的眼睛异常明亮,他仍当这次可以建立功勋。
顾钰琛眉目温暖,轻含着笑与我对视一眼。
唯有翠菡与我一样,定定望了一眼那越来越远的京都城门,微微失神。
“锦瑟,还未恭喜你!”顾钰琛突然说道。
“恭喜我何事?”我纳闷道。
“自然是你如愿拿到将军玉牌!”
他笑得温暖。
看来他真的卦卦灵验。
“也多谢你!”我朝他笑道。
“哦?钰琛并未做什么。”
“谢你让锦瑟学会用女子最厉害的武器!”
“哈哈哈,”顾钰琛笑了一阵,“锦瑟说说看。”
我沉默了一阵方道:“锦瑟从前以为,女子最好的武器是眼泪,但是后来发现,美丽女子的眼泪才是厉害的。”
见顾钰琛饶有兴趣看着我,我继续道:“直到我遇见柳梦叶。她很美,也很会哭,但是成滦并不爱她。所以……我就在想,她美则美矣,问题出在,她哭的没有内涵……”
“哦?”顾钰琛又笑弯了眼。
“对一个女子来说,如果那男子并不爱她,她就算哭得断肠也是无用。”
“说了半天,锦瑟认为女子最好的武器是什么?”
我朝她一笑:“女子最大的武器,是明明受尽委屈,却仍故作坚强时含在眼眶里,不愿流出的眼泪。”
顾钰琛低头,思索片刻,方抬起头来,幽幽道:“说了半天,锦瑟说的,不还是眼泪么?”
说完便指着我笑起来。
我一怔,也跟着笑起来。
许久以后我方知道,自我们离开京都,有个身影一直远远跟在队伍后面,见我和顾钰琛笑得开怀,他的眉头已然紧紧皱起……
此时日头西斜,寒鸦归巢。
元青让翠菡走在一边,自己骑马去队伍后方安置兵将们歇息。
……
这是临河的一处草地,后面是一片树林。黄昏的风吹过,沙沙声不绝于耳,林子里枯叶随了风四处飘飞,看上去竟有些凄凉之色。
后勤兵们正升起火堆,支起锅架,不一会,煮饭的香味便钻进鼻孔。
顾钰琛与我靠在一株大树上,他突然拍拍我的手道:“锦瑟,今夜,可能不会太平!”
我一怔,心思流转,望了望身后的密林。
顾钰琛神色泰然,咬了一口手中的干粮。
“大将军,大将军!”
一个小兵端着碗朝我这边走来。
见我笑望着他,便将碗筷放在我面前:“大将军,小的是邗州人,特地做了碗邗州汤面,来给大将军尝尝!”
我看着碗内那白如玉丝的面条躺在汤汁里,如皑皑白雪,上面几点翠绿葱花点缀的恰到好处,像是阳春三月刚窜出头来的几根幼苗——很是诱人。
我接过他手中的碗筷,搅着面条:“这是你们邗州美食,那本将军可要好好尝尝了!”
那小兵立刻咧开了嘴笑着:“大将军,绝对好吃!”
面条正要送至嘴边,手却被顾钰琛一把拉住。
他望着那小兵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眼神冷的像冰!
我立刻会意,放下碗筷。
“小的……小的叫顺子……”那小兵嗫嚅着,眼神飘忽不定。
“你这面里,可还加了其他佐料?”
顾钰琛突然似变了一个人,语气凌厉。
“我……我……是那个带面具的人让小的干的……大将军饶命!”
顺子不住在地上扣头。
我神色一凛,一把将他提起:“你再说一遍?戴面具的人?到底戴着怎样的面具!”
顺子抖如筛糠:“小的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咻——
一支箭从密林中射出,穿入顺子的心脏!顿时鲜血迸溅,顺子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头一歪没了气!
我大惊失色,但见那边正围坐一团用饭的将士们,早已软软倒在地上。在另一株树下假寐的翠菡急急起身跑到我的身边。
元青本正在河边洗刷军靴,听见响动,几个起落已经到了我身前。
沙沙沙沙沙……
风吹着树叶,树枝摇摆个不停。
一个黑衣人从林子里走出来,他的脸也是黑色的,眼睛是一个大大空洞,嘴边两只长长獠牙,看起来甚是可怖。
我不由僵直了身子,感觉到翠菡在我身后瑟瑟发抖。
直到那黑衣人完全走出林子,我才发现,他戴的是一张面具。
想来这就是顺子所说之人了。
我心里居然暗暗松了一口气。
“阁下是何人?不知劫持边境将士是杀头的大罪吗?”
元青朝那人喊道。
那人居然充耳不闻,举起手中大刀便直直向我冲过来。
我忙举弓搭箭,还未射出,“噗”,那人胸口已中一箭。
原是元青早有准备!
我与元青相视一眼,正欲放下弓箭,却听那人“啊——”地叫了一声,本来正在倒下的身子一挺,居然伸手拔掉了胸口的箭。
再次迈开大步朝我奔来,脚步嗵嗵。
我们顿时大惊。
这人居然无事,胸口竟无一点血迹!
“元青,保护翠菡和顾公子!!”
我大喝一声,拔起护身的短鞘——此时他已奔至跟前,用弓箭已然不及。
然而就在此时,从光线已然暗下去的林中,呼啦啦地又奔出几十名黑衣人。
不同的是,他们并未戴面具。
在我与那戴面具的黑衣男子缠斗时,林中那群人已将我们团团围住。
元青唰唰地射了几箭,那些人并不躲开,纷纷中箭,然而却和那戴面具的男子一样,未受到丝毫伤害!
而我也惊异发现,与我缠斗的这人居然不懂武功,只凭借一股蛮力乱砍,大刀砍到树枝上,碗口粗的树枝便应声而裂!
我只有不住起跃躲避。
那黑衣人见砍不到我,便停住了手,朝着周围一挥手臂,其他的黑衣人便瞬间缩小了包围圈。那速度快的惊人!
戴面具的男子一点头,那些大刀便齐齐砍了过来,这时我才发现,他们似乎都只是冲着我一人而来。
元青的箭刺在他们身上,他们置若罔闻,丝毫不感觉到疼痛!
“锦瑟,用轻功!”
顾钰琛轻喝。
我忙起身跃到一边,直跃至一根树枝上才停住。那些人黑压压一片向我冲来,他们力大无穷,速度极快,此时皆朝一处挤来,竟是互相推挤个不住。
我凝眉,看来这些人已然失了心神。
一抬眼,看到元青身旁急得直跳脚的翠菡,我心中一震,莫非……
怔忡间,背后一阵呼呼风声响起,转身一看,却是那面具男子怀抱一截树桩,站在下面正朝我扫来,而树下,几十名黑衣男子正举着刀朝我呜呜叫着……
眼看那树桩离我还有半寸,却突地掉了下去,“嘭”,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面具男子直直往后面倒去。
咻咻咻——
数枚银针破空而来,射中那群疯狂的黑衣人。数十名黑衣男子应声倒地。
同时,空中一个浑厚声音传来:
“丫头,百会、风池、天驻!”
那方翠菡一听这声音,神色蓦的一顿,从腰间的褡裢中拿出针包,急急迎了上来,一甩胳膊,一把银针朝黑衣人飞去,唰唰唰唰,又是几个人轰然倒地。
我来不及细想是谁在帮我们,也来不及惊讶翠菡的飞针术,只匆匆从树上跃下,到那面具男子身旁。
揭去他的面具。
就在他的面目完全露在我面前时,我忍不住惊呼出来,然后死死捂住了嘴巴,眼泪如泉涌。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