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灰色的人影落下。
随之发出了三声坠地之音。
响声扫除了施无为眼前的所有幻觉,让他的意识,回归到了现实。
他看到了书生的尸体,歪七扭八地倒在了沟壑之中。也看到了两旁壁面之上,那被泥土所掩埋,只露出一小节白骨的尸体。
他知道,不需要多久,这三人的尸体,也会像这泥土下的所有尸骨一样,发臭,腐烂,直至化为白骨。
但他不知道,自己在这片尸山血海的边缘,能否继续安心的过着日子。
…..
他纵身一跃,飞出了这条沟壑,重新站在了土地之上。
樵夫老李以及光头老王,已经离开了。
而他的眼前,就只剩下那名喜怒不形于色的长须老胡。
他的眉头已经不再紧锁,脸上只是显露出了一股深深地无力之感。
他像一只孤魂野鬼一般,走到了老胡的跟前,耷耸着肩,无力地开口道。
“为什么….非要杀这么多人…”。
老胡只是看了他一眼。
接着,又面不改色地说道。
“洪武年间,此村共有两千五百人。而今,这里依旧只有两千五百人”。
他的脸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语气之中也不见丝毫的情绪。
但他的这双眼,却是在放着光亮。
他没有将话挑明。
他希望这位年轻人能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施无为闻声,眼神稍稍睁大了些许。
他微微低下头,看向了这条白骨森森的地底通道。
他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意思。
也知道村子里原来的两千五百人,应该已经化为了白骨,永远被埋藏在这片地底下。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开口道。
“户部的人,难道未曾发觉?”。
老胡还是心平气和地看着这位年轻人,平静道。
“太祖以及陛下在位时,便未对此地的村民,做过多的记载,仅仅只记载了人数而已”。
施无为睁开了眼,接着对方的话,说道。
“所以,就算燕贼登基之后,让户部之人重新调查,查到的,也只是记载上的这些人,对吗?”。
老胡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这个隐藏在深山里的村子是在太祖建国之后,才有的。
其目的,便是为了配合皇宫里的密道,让遇难逃亡的皇室子孙,有了个安身立命之地,罢了。
这的确是一个让人听了,会毛骨悚然的故事。
但皇室争斗,王朝更替,哪一个不是残民之逞,白骨为墟,血流成河的故事。
他只是希望这位年轻人能够明白,这样的一条路,这里的所有人,走的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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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觉中,天色变得更加暗淡。
而这条深沟旁,长须老胡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只留下施无为一人,孤零零的站在了深沟的一旁。
他没有动,并且保持了这样的动作,静静地呆站了很久。
他也没有低头去看这深沟里的白骨。
因为他心中有愧。
樵夫随意的一刀,便斩出了成千具白骨。
这就已经足够说明,他脚下埋藏的死人,绝对不止那一个数目。
而这样一个消息,对他来说,实在太残忍了。
于情于理,从任何方面来说,都太残忍了。
难道他要走的这条路,就必须要白骨成墟,血流成河吗?
难道在往后的日子里,还必须要死更多的人吗?
他在心底,反复的讯问着自己。
或许,今夜的所见所闻,已经让他有了答案。
只是这样的一个答案,对他来说,将会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
渐渐地,月光下的他,抬起了头,将目光从眼前的那间小木屋,顺着后方的山体,一直延伸到了矮山之巅。
他看到了矮山上的篱笆旁,有一个白色的人影,在静静地看着他。
他也知道,对方从一开始,就在看着他。
事实上,两人这才分别了几日的时间而已。
但他却发觉,这几日的分别,像是过了千年的时光。
而且,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有熬过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撑下去。
其实,以他的修为,不需片刻,便可轻松登顶,拥人入怀。
可是他却无法这么做。
因为一旦他登上了山坡,那他的四周,就会出现无数个人影,来阻止他上山。
事实上,他也不能这么做。
因为他与师妹之间,虽然没有任何阻拦他们见面的屏障,但人臣之礼,却像一座高大的城墙,在无形之中,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的很远。
从他们进入这座村落开始。
他施无为便不再是木一一的师兄了。
他是臣下,而对方却是君上。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千年之礼,不可僭越。
而这月光下,曾经相互依靠的两个人。
就这般一个站在了山巅,一个站在了山脚。
两人隔空相视着,脑海中却是在回忆着各自有关对方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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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流逝,如白驹过隙,转眼之间,便到了第二日。
烈日,已上三竿。
刺眼的阳光,透过了木墙上的那个破洞,照向了施无为的那双,紧闭的眼皮之上。
双眼在微微颤动之后,便猛的睁了开来。
眼中还是,屋顶上的那堆茅草。
四周,也还是简陋且空荡荡的柴房。
他坐起了身,双手按住了自己的脑袋,晃了晃。
昨夜发生之事,让他想了一阵夜。
即便是后来沉沉的睡去,但却依旧无法驱散脑海里的那股不安的情绪。
于是,他便起了身,走向了那扇破旧的木门。
然而,当他推开木门的一瞬间,眼前的景物,却是让他感到了深深的震惊。
昨天夜里,樵夫所斩出的那道百步长短的深沟,竟然已经被人尽数填平。
不仅如此,昨夜发生过的所有痕迹,全都已经被抹去。
空地还是那片空地,看不出丝毫被翻动过的迹象。
他很疑惑,也很不解。
他不知道这里的人,究竟是用何种方法,掩盖住新土的颜色。
他很清楚,若是翻动土地,再加以覆盖的话,最顶上的那层土壤的颜色,必定会与周围的土壤,有明显的不同。
但这里却没有,仿佛昨夜之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他缓缓地走出了房门。
来到了阳光下,站在了这片土地上。
只不过,每当他走出一步,每当他的双脚,踩在了脚下的土地之时,他都显得有些虚浮,有些不安。
他知道昨夜之事,并非幻觉,也知道这片空地的下方,掩埋着成千上万具尸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