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客官,舟车劳顿,先喝几杯解署茶吧!”小二将三杯青茶一一摆在桌上,熟练的扯下肩上抹布,几翻快擦,脸上和着笑容,不亦乐乎。
“我说小二呀!你们这里有什么好酒好菜,好鱼好肉;尽快上来,爷吃完了,还要赶路呢。”桌前一个敞衣汉子嚷了起来,似乎有些不耐烦,声音之壮,直吓得小二一个哆唆。
小二连忙笑容随起,和言悦色:“三位客官,真是对不住了;你看我们这儿荒郊野店、山村僻地的。平日里能来上两个过路客人,已是十分难得,哪来什么好酒好肉。”
那人听着瞪眼,腾地站起身来,伸出巴掌就要朝他脸上掴去;身旁一个汉子将他拉住,和声道:“二哥,这荒郊野地的,着实难为人家了,何必斤斤计较呢。”
那人怒气一沉,盯着他道:“老三,我说你怎么老是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说话呢?”略略一顿,看着身旁另一个汉子道:“大哥,你说是也不是。”
后者神色森肃,冷然道:“废话少说,休息好了,快些上路为重。”他话语生硬,便如寒冰沁体;说着,盯向门外一个萎靡少年,似乎历霜累雪,已然失去活活生气。
小二眉头一扬,连哈带笑:“三位客官,小店虽然僻蔽,却也有些汾酒干肉,三位如不嫌弃,小人便去取来。”老二一拍木桌,积极吆喝:“快上,快上,全都拿上来。”
老三也看了看门外少年,略显同情之色,正声道:“大哥,这姓古的小子三天没吃饭了,要不要给他送点吃的去?”
老大啜了口茶,却不言语;老二嘿嘿冷笑:“老三你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就是太妇人之仁了些。就这几天时间,饿得死他么?”老三轻声冷哼,默默熙然,此时小二端上汾酒干肉,打个哈哈,自去忙了。
老大冷眼中精光闪动,肃然道:“老三,你拿点酒肉去,让小子无论如何也要吃些,如果就这样饿死了,怎么向君华楼交代。”老三应了声是,端些酒肉,来到少年身前;那少年渐渐睁开双眼,满是憔悴,正是古城风。他看了老三一眼,摇了摇头,闭目不语,深深流下泪来。
老三唯有苦叹,复又坐回座位。说到君华楼,老二精神振奋,忙不迭接口道:“君华楼主君问天真不愧是一代豪侠,正邪分明,一招便结束了黄金城的两个武林公敌。”
老三却不以为然,冷道:“大哥,我看君问天惘称侠义,背后袭人,不是君子作为。我们辰州三英凭甚听他号令,来押送这么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子,不是自毁名声么?”
老大神色微变,冷笑道:“就是因为他不是什么好人,我们才要帮他押解这个小子。否则,我们已后便没有了立足之地。”
老二好生不快,叫道:“大哥话中之意,小弟实在难以信服。”老大冷哼一声:“黄金一箭、古傲空算什么!杀他们只不过是小小的一步棋子罢了。”
老二脸色更沉,不知大哥此言何意;老三略皱眉头,深思片刻,猛然惊醒:“大哥说的是……”话未说完,老大冷面虚眼,做个噤声手势,看看四周;老二会意点头,呼喝道:“小二,小二;快给爷再炒几个下酒菜来。”小二听罢,好生欢喜,转进厨房自去忙活。
此时除了古城风外,确定四下无人,老三轻声道:“大哥你是说黄金城的天地龙魂。”老大微一颔首,他面容冷清,整个屋内刹时如履冰霜,凛道:“天地君华,仁义无双,只不过掩人耳目。此人外君子、内小人;为国为民是假,为武林至宝是真。”
老二脸上显出怒色,不服道:“什么狗屁武林至尊,天地龙魂。君楼主在江湖中素来享负盛名,中原的英雄豪杰可都尊其神明,引为国士。大哥莫要再损人清白。”
老大冷眼含笑,啜了口茶,却不饮酒,续道:“想那些自称豪杰英雄之辈,不过是一群蠢猪罢了;空负一身本事,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利用于千里之外。到头来,还在引以为尊,恭其为神。”
老三垂目深思,霍然明了:“大哥说的可是三十年前蔡州灭金一事?咦,二十五年前我与二哥还不过是辰州的两个无名小辈,浑若不知当世情形。”
老大神色森沉,仿佛忆起当年之事,叹道:“二十五年前,宋蒙联军攻进蔡州,其蔡州守军抵御顽强,久战难下。不久中原武人集结于此,金国精英尽出,双方大战蔡州城外。哼!那一战当真风云变色,尸横遍野。”他说到这里,不禁为当时情形所慑,久久忘却言语。
老二急道:“之后又如何了?”老大复道:“时至最后,双方战于定军台;除了少数几个宋朝武人逃脱外,其它人尽皆殒命。”
老三眉头深锁,竟是琢磨不透:“尽皆殒命!我大宋豪杰何止千万,金国弹丸小城,怎会有如此实力,真是令人百思不解?”
老大眼中精光闪动:“老三说得好,这便是事态的关键所在了。咦……”他说到这里,不禁闭目长叹:“热血少年,一剑问天。二十五年前,君问天也不过是一介十六七岁的少年;金国国师座下五大弟子,何等人物,却在三招之内尽数战死。呵呵,国师又如何,十招过后,还不是身中二十剑。”
老二喜道:“如此才叫少年英雄,大哥为何说君楼主狼子野心,外君子、内小人呢?”老大道:“这就是君问天外君子、内小人的高明之处了。那一战,其实也有蒙古人参加。”
老三不解道:“那又如何?”老大突然眉头紧皱,续道:“因为君问天当年暗借蒙人之力,才有今日之势;饶是如此,但他也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天地龙魂。故而造成大宋武林在定军台的耻辱。”
老二点头道:“这般说来,古傲空等辈便是从定军台逃回来的了。那为何他们不事先告知群雄,却被君问天借机下手呢?”
老大摇头苦笑,不再言语;老三听罢大怒,厉道:“那大哥为何不告发他,为大宋除害,却还要在这里听他号令。”
老大冷哼一声,满是不然,凛道:“告发他,如是真告发了他,你我还有性命吗?”二人听罢点头,唯有心中纳闷,兀自饮酒。
三人酒足饭饱,老二性格最急,提起门外古城风,众人一路西行,渐渐月勾东上,已然到了鄂州地界。
古城风缓缓睁开双眼,不知为何,脑中猛然清醒。回目四望,周遭浓雾蕴绕,竟是一片茫然;继而不远处传来谈笑之声,古城风拂袖轻扫,眼前浓雾微微散去,三道人影隐约可见,正是辰州三英,交头接耳,不知在说着什么。
只得拔步向前,朝辰州三英急快跑去;不知跑了多久,渐渐四肢俱乏,瘫倒在地;此时凝神望去,辰州三英已然不见踪影,但三人交谈的声音越发明朗,聚神细听,却又是一片糟杂,不知说着什么。
古城风缓缓挣起身来,顿时天旋地转,仿佛翻江倒海,山崩地裂,四面啸声繁杂,尖锐刺耳,煞时耳膜欲破,肺腑翻腾。他一把捂住耳朵,痛苦嘶鸣,竟是半点声音也呼不出来。突然脑间越发清晰,仿佛忆前事,知未来;天文地理逐一闪烁,兵阵韬略如懵如懂;倏然全身冰冷,四面八方尽是风雪笼霜,一骑自西奔来,黄甲黄巾,古城风心头一喜,急声呼道:“陆伯伯,救我……”
那人如若未闻,宝雕满月,“嗖”的一声,只觉喉头一痛,金箭自咽喉穿插而过;刹时思绪皆无,脑中已是一片空白,摸摸喉头,半点血迹都没有,那匹快马掉转马头,马上人影全无。
古城风心中大惊,呼道:“陆伯伯,你到哪里去了?”话音方落,忽然背后一声长笑:“黄金一箭,天下无间。哈哈,天下无间……”古城风急忙侧过身去,只见君问天站在霆台之上,手挽雕弓,哈哈大笑,古城风惊怒交迸:“伪君子,我杀了你。”拔脚欲上,却怎么也拔不动,猛然一脚踢去,地上一个物事顿时被踢飞数丈,正是陆宗宇的半个身子,喉间犹自插着一支黄金箭,对他怒目而视,颤身道:“城风,你这个败类,你杀我,杀我……”
恰在此时,突然脸上一冷,古城风陡地站起身来,只见四周林木丛生,远远有虎狼咆哮,蟋蝉轻歌。老二站在不远处,手中端着一只瓷碗,冷哼道:“小子做恶梦了吧!嘿嘿,醒了么,醒了吃不吃饭,随便你。”
古城风看了看碗里饭菜,蓦地神情一怵,顿时萎靡下去,如此数日,茶饭不思,他已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唯有嘴里轻声念道:“爷爷死了,陆伯伯也死了;从今已后,自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我该怎么办呢?等死?对,等死。”他笑了笑,多少天来第一次笑,夹杂着悲情与痛苦,热血与热泪;这是他现在唯一活下去的希望,唯一活下去的理由。
“报仇!”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因为江湖之大,像君问天这样的人还有很多,数不胜数,杀不胜杀;想自己将死之人,这一生中唯有对不起三个人。其中父母不在这三个人之内,因为他恨他们,可以用‘恨之如骨’来概括对他们的恨;但他却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而且在父母还健在的时候,他很孝顺,没有透露出半点对他们的恨。
如果说第一个对不起的人,就应该是祖父了,其次便是陆宗宇;不知在多少年前,自己还未出生的时候,他们就已互相引为知己;直至后来,将他养大成人;其中多少辛酸苦辣、喜怒哀乐,是常人所不能完全体会的。而作为一个刚刚失去这些的年轻人,那种感觉,就像一柄尖刀,在他的心里慢慢的撰刻,可惜他们都已经去了,
“不”古城风苦涩的摇了摇头:“他们不是去了,是死了,死……”他不停的念着这个字,因为他不能为他们报仇,他不喜欢杀戮。
如果可以的话,他最后一个对不起的人应该是君依敏。多少年前,江湖中有个姓金的前辈,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自从那一夜后,他想他可能爱上了君依敏,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爹杀了他人生中最后的两个亲人,事实弄人、苍天弄人,江湖!就是如此。
不远处篝火渐渐明亮,这几日以来,众人除了日夜赶路,便是落脚休息。辰州三英已经酒足饭饱,老三提起长枪在空地上练起枪法,枪法虽然精奇,但他招招过于老练,看得久了,便使人感觉平乏无味。经过几天的接触,古城早已对他们的武功品性了解至深;老三为人最善,稍有侠义心肠;老二性情最急,好逞匹夫之勇;老大面色肃冷深沉,极有城府,武功也是让人琢磨不透。
此时老二向这边望来,看见古城风竟是笑容满面,心中好生不解,走上前道:“小子,你是不是想偷学老三的武功,然后逃跑。你说是也不是。”一把抓住古城风衣襟,将他提在手中,浓重的酒味喷在古城风脸上。
古城风看着他,没有表情,也没有语言,给他的是一张死人般的脸。老二吓得突然松开双手,急忙倒退数步,酒劲化作冷汗,顺着背脊流下。饶是他胆大好斗,却不知为何,当他看到眼前这个将死之人的脸时,既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老大觉得不对,问道:“老二,你怎么了!”老二已经说不出话来,嘴巴张得很大,眼睛向前突兀着。老三也停止了练枪,与老大朝这边奔去。老二却突然向后倒去,胸口上仿佛被一轮虎刺深深锯过,肝肠肺腑尽数流出,继而向后倒去。
二人相继一惊,齐声呼道:“五灵老祖。”话音未落,果然从古城风身后转出一张紫绿老脸来,沉声喝道:“滚!”老大欲要开口,但也不得不咽回肚里,二人慢慢退去,倏而不见踪影。
俄顷,古城风委顿在地,泪水浸然而下:“爷爷、陆伯伯,孩儿这就来了。”瞌上双眼,久久无法心安。五灵老祖将手掌扣向脸上,竟生生揭下一张面具来;露出了她那美丽而又熟悉的脸:“我知道,你再也不想见我了。”
他知道她是谁,但他没有睁开眼睛,他想死,对尘世已没有半点的眷恋:“承蒙相救,感激不尽。但古某无以为报。”他话语生硬,却又带着无微弱力,仿佛是一块冬天的冰雪,在君依敏的心中慢慢的溶化着。
君依敏看了看他,忍不住流下泪来,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外,她没想到别离数日,竟发生了如此不堪回首的事情;爹的所做所为,亦让他痛心切肺,当年母亲之死,何尝不让她心中难过。但一切都过去了,君问天毕竟是她的父亲呀!对,她唯的一个亲人。
古城风全身颤抖,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朦胧的时代;突然远处一声长啸,董文蔚朝他快步走来,哈哈大笑:“君楼主,古城风将陆宗宇杀死了。”
古城风猛的全身僵直,怔怔的看着双手:“没有,我没有,陆伯伯你怎么了?”低头望去,陆宗宇只剩下了半截身子,喉间贯穿着一支黄金箭,正瞑目死瞪着他:“古城风,你这个败类,你杀我……杀我……”
“没有,我没有。不……不是我,不是我。”古城风瞪着双眼,连忙后退:“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他捂住耳朵,不再想听到世界上的任何声音。君问天已朝他慢步逼近:“是你,就是你。你不仅杀了陆宗宇,还亲手杀了你的祖父古傲空;你该死,对!该死,天地不容,人人得而诛之。”
“不……”古城风嘶心裂肺,不知何时,他的双手竟沾满了鲜血,继而瘫软在地。身后的古傲空,一步一顿朝这边走来:“城风,你做得对。杀了爷爷,你终于杀了你的爷爷。”
“不”古城风脸如白纸,呼吸越加急促,艰难的提起了最后一口气:“不,我没有……我没有。”猛然盯向君问天与董文蔚:“不,我不会放过你们的,不会放过你们。绝不……”
黄金赋_黄金赋全文免费阅读_第九章:劫后余生更新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