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姑娘柔柔谢道:“替我谢谢当家的。”
“当家的说了,无需客气。”小二从菜托里端出一个砂锅,砂锅下有个小托盘,轻放在了桌上,转身离开。
兰姑娘望着桌子上放着的一小锅菜,色泽十分诱人,有豆腐,有青菜,似乎还有不知明的肉,但闻着十分诱人,有些微辣的味道,不禁让人食指大动。
宁贵虽不高兴让别人占了先,但想想自己的口袋,又眉开眼笑,暗自庆幸来之前已经打听过了这道菜,缓缓开口:“听说这石锅汤,里面放了豆腐青菜,还有一种海鲜贝类牡蛎,还有一种说是鱿鱼的东西,直接用这一个小砂锅,小火慢炖半个时辰。”
兰姑娘亮了双眸,“的确不同凡响。魍”
宁贵点头赞同。
其余人亦是睁圆了双眸,挪动身子,望向屏风那边的兰姑娘,心里不由期待,兰姑娘揭下面纱,那是怎样的一个倾城容颜。
宁贵许是感受到外面灼热的视线,突然站起来,道:“兰姑娘,这汤菜太烫,不如,我给兰姑娘念一段诗词,兰姑娘评评?檎”
“好啊。”兰姑娘应道。
宁贵推开了遮住座椅的屏风,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又道:“兰姑娘不介意我上那台上吧。”
其他人唏嘘,谁不知道,这宁贵就爱摆谱。
兰姑娘亦是点头。
得了肯定答案的宁贵,兴匆匆地跑上大堂一侧的舞台上,那舞台,每逢一段时间,香香楼都会请些人来此表演,已回报来香香楼吃饭的客人。
宁贵站在舞台之上,望着下面坐满人的大堂,满足感油然而生,却是甚为羞涩道:“兰姑娘,宁某觉得这首新颖的诗词很好,故而想与兰姑娘分享,希望兰姑娘莫要嫌弃。”
兰姑娘转身面对舞台,笑道:“能得宁公子为小女子亲念诗词,亦是小女子的荣幸。”
宁贵咳了两声,目光悠悠转过整个大堂,视线在复始身上顿了片刻,立刻别开,最后停留在兰姑娘身上,才开口吟道:
“那一日,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诵经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乞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垒起玛尼堆,不为修德,只为投下你心湖的石子。
那一夜,听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找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瞬,我飞羽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那一日,那一月,那一年,那一世……
只是,就在那一夜,我忘却了所有,抛却了信仰,舍弃了轮回,
只为,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早已失去旧日的光泽……”
直至最后一声落下,大堂空无前例的寂静,甚至,都能听到后厨发出的勺子与铁锅撞击的响声。
宁贵眼眶发酸,这句子,他刚看到之时,这再三的咏叹,亦是有种心酸,悲痛之感,却正是这种感觉,他起初内心是十分排斥今日之事的。
但想起那白发女子,不禁觉得后怕,昨夜一晚上没有睡好,反复背诵着这不是诗不是词的句子,直到天天微微发亮,才缓缓睡过去。
眨了眨双眼,凝着兰姑娘的眼睛清亮,这才发现,兰姑娘的瞳孔涣散,黑亮的珠子染了层蕴气,又听得她喃喃开口:“忘却了所有,抛却了信仰,舍弃了轮回,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存在?”
宁贵似乎听到了她一声叹息嘲讽之笑。
这笑,撞进了他胸怀,竟痛的无法呼吸。
众人一瞬间清醒,望着舞台上总是吊儿郎当的宁贵,突然觉得,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站在二楼的复始,却是第一时间看到了左倾岚惊讶错愕的神色,唇瓣微微蠕动,想与身旁凝神的左冷珍说什么,最终还是抿了唇。再次四处张望逡巡着,眸中神色恐慌焦急。
昨日她让芳华去给左岚倾的丫环透漏风声,说是三年前对诗比赛上,打败她的那个人,明日午时会去香香楼。
打败她的那个人,无疑是朗子晋。
现在,她来了,神色躲闪。
身旁有个食客,手中的汤勺掉落,在寂静地大堂上甚为突兀,惊了左岚倾逡巡的目光,身体猛然耸动,立刻垂了视线,闷头喝着汤。
眼神却还是不由望向四周。
这些神情动作,已足够告诉复始,朗子晋的死,与她有些关系的。
沉寂的大厅,兀的响起另一道声音:“不知公子,从哪听得的这首词?”
众人望去,是那个送出题目的小童。
宁贵循声望去,见小童面色平静,亦是没有多想,道:“从一本烧了一半的书中看到的。”
“书?不知是什么书?”小童再次问道。
宁贵亦是爽快答道:“那本书被我丢在刑司房,出来时候忘带了。”
小童眉心微蹙,思索许久,才道:“实不相瞒,刚刚宁公子这首,实乃我们香香楼三道题中的第一题。”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小童继续道:“当初左小姐曾答对第一题,也不过写了第三句。”
复始心中一震,约摸是,她曾在曹玄逸面前写过,后来没有被扔掉,就让左岚倾看见了吧。
“那不知,第二题是什么?”兰姑娘起身,不禁问道。
她也听过,香香楼的当家九年前出了三道题,听说,左岚倾,只答对了第一题。
小童也不再遮掩,道:“上联:画上荷花和尚画。”
众人再次寂静,这……可怎么对,反过来,读音亦是相同!
却听见兰姑娘道:“下联:书临汉贴翰林书。”
众人错愕地望向兰姑娘,竟然有如此聪慧之人,不禁多了一抹崇拜。
小童亦是十分错愕,原来,公子出的这题,这么多人都知道答案,如此看来,他们还真是方法用错了。
“兰姑娘……”不禁想问,却又怕伤了人。
兰姑娘却是不在意,开口道:“这对子,不是我对出来的。”
“兰姑娘可知道是谁?”小童急迫问道。
“小女子曾无意间从曹大人携带的一本书中见到过。”兰姑娘如实开了口。
小童惊讶重复:“曹大人?”
兰姑娘点头,望向另一侧人群中,道:“就是京都内的曹尚书曹大人。”
左冷珍瞬间盯着她,对上兰姑娘清亮的黑眸,怒气直窜。
却有不识时务地蹦出一句:“原来那传言有误,不是兰姑娘看上了曹大人,而是曹大人与兰姑娘情投意合。”
左冷珍白了脸,愤恨地瞪向那说话之人。
“我落在刑司房那本被烧了一半的书,就是从曹大人身上掉下来的。”宁贵紧接着开了口。
小童瞬间呆在原地,片刻,才开口:“如此,多谢了,各位,慢用。”
复始看着小童着急出了香香楼,这才收回了视线,道:“看来,香香楼一直在寻人!”
“姑娘为何如此说?”芳华不解。
“我刚刚一直观察那小童,他最心急的一句就是,‘兰姑娘可知道是谁?’还有,在听到是曹大人时,他错愕的表情,明显是这人出乎了他意料之外!”
“原来姑娘让宁贵今日来此,是来打探香香楼。”芳华这才恍然大悟。
复始点头,“我是担心,香香楼会是个麻烦。”
这突然跑出一个和她来自同一世界的人,又这样大张旗鼓的在京都建了这么一家极具震撼的香香楼,若是为财,就不会再出这三道题,既说是出了九年的题无人可破,如此长久,必是另有所图。
既是在找人,那便与她没有多大关系了。
“娘子!”
一声突兀地声音从身旁传来,复始垂眸,是那个熊孩子,仰头望着她!
眨了眨双眼,复始悠哉别开了头,视线再次落在了一楼大堂,恰好看到宁贵坐回位置,拉开了屏风,又为兰姑娘放了盘子在面前,细心为她擦干净筷子,满是期待地望向兰姑娘。
却在这是,春儿皱着眉头从外走来,覆在兰姑娘的耳旁焦急说着什么,就见兰姑娘蹙了眉头,甚为歉疚地望向宁贵,悠悠开口说了什么,便起了身,又再次歉疚行了一礼,焦急向香香楼门口走去。
其他食客皆是错愕地望向焦急地窈窕身影,不禁唏嘘地望向宁贵,甚至有些同情他。
结果,却是看到屏风后的宁贵,埋头大吃起来,真是……饿死鬼投胎。
“娘子,你不能不要我,呜呜!”
耳边,再次传来熊孩子的声音,带着假哭,复始蹙眉,决定置之不理。
却又见香香楼门口冲进来一人,那人脸色发红,微躬着腰喘着粗气,不时擦着额头细汗,视线在大厅焦急徘徊,猛然定住,跨开大步忙跑过去,站在左冷珍耳旁嘀咕几句,就见左冷珍惨白了脸,与左岚倾说了句话,三人一同疾步走出香香楼。
复始开口:“芳华,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芳华点头离开。
“娘子,你都把我给睡了,现在竟然不理我!”耳边,又是熊孩子气急败坏地吼声,带着跺脚的怒气。
复始幽幽转头,垂眸凝着他抬起的黝黑的脸,问道:“请问,你是在问我吗?”
旁边原本看笑话的食客,也是十分错愕望向小男孩。
小男孩瞪大了眼睛,小手指着复始,竟是哑口无言。
复始瞥了他一眼,转身,走进厢房。
“喂!就算你是奸相的女人,也是本小公子睡过的。”
身后,传来熊孩子气急败坏的声音。
复始回头,见熊孩子已经关上了门,舒了一口气。
暗自赞道,这熊孩子也懂得分寸,可见其教养不错,问道:“既然是同一张床睡过的,可我还不知道小公子名讳呢?”
熊孩子撅着嘴,不满道:“本小公子对你了如指掌,你却对本小公子一无所知,不行,你得自己去查!”
复始眼角一抽,这话,顺溜的……简直想脱他裤子,打他一顿!
坐在椅子上,看着早已上好菜的桌子,复始感叹,果真是香香楼,这上菜速度,也是挺快,拿起筷子,正欲尝尝那新推出的石锅汤,只觉腿上一重。
视线下移。
这熊孩子,身高不高,竟然爬到了她腿上!
“别跟小公子说什么肌肤之亲什么的!”熊孩子抢先截了话。
复始很无语,不过是个小屁孩,伸手在他肉嘟嘟地脸上掐了一下,果然很嫩。
熊孩子摇头,甩掉复始的手,在她腿上坐好,桌子高度正好到了他下巴处,“本小公子要先吃。”
“诺。”复始把筷子递给他。
“你喂我。”熊孩子睁大双眼,无辜地仰望复始。
复始懒地跟他计较,夹了块牡蛎喂到他嘴边,熊孩子望着冒着热气的东西,轻轻噘嘴吹了吹,才张口吃下,“果然好吃。”
对于他这一幅小大人模样,复始感叹:“小公子,你应该乖乖当个懵懂无知的小孩子,这样才讨喜。”
“不行,我要快快长大,保护我娘。”小男孩立马拒绝。
复始忽地想起,这熊孩子,就是为了红花红来的,问道:“红花红不是给你了吗?怎么还不回去?”
腿上的小男孩动了动,回头望着她,小脸上全是愤恨,小拳头在空中挥动,怒道:“他奶奶的,本小公子被人截了!”
“谁敢截小公子?”复始接过话。
“就有那么些个不长眼的!等本小公子抓到他,非剥了他皮炖了他肉不可!”
这狠劲,鼻子一皱,小薄唇一绷,有些细长的双眼蹦出狠厉,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狠劲,可真像极了萧何。
心中一惊,再想细瞅这孩子,结果他却从她腿上跳了下来,头皮一痛,华发被他身上的硬物勾住,扯了几根,落在地上。
不过眨眼功夫,只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那熊孩子就不见了。
片刻功夫,芳华回来,脸色沉重,道:“寻芳楼,死了个姑娘。”
复始凝眉,“怎么会出了这事?”
“说是有人拿了伪造的身牌,上面有写外族人,但其实是太初人。”芳华听后,亦是觉得不可能。
太初的身牌,用的都是太初御花园中独有的血龙木,血龙木,如其名,具有独特的血红颜色,并伴有金丝木纹,在强光照射下,晶莹剔透,栽培亦是十分讲究,所以,也只有御花园才可见,并有专人培养。
“身牌有假?!”这个事情,完全超出她的预料。
“当年宗皇选用血龙木,就是看在他的独一无二,以防他人仿造,并在血龙木上制作的身牌上,用独特的手法点了胭脂红,如朱砂痣一般,按理说,是不可能有冒充的。再者,外族与本族,这一字之差,也不可能在此上面修改。”
芳华道:“寻芳楼的妈妈已经告到了京兆衙门,听说皇上也已下旨,彻查此事。”
复始立刻抓住了重点,猛然站起,“身牌这事情,一直都是曹玄逸在管理。”
“是,刚刚京兆衙门已经去了曹府。奴婢也去了一趟,正好见到昏迷的曹大人被带走,而左冷珍却是坐在马车上没有下车,看到曹大人被带走,调了马车,应该是去了娘家。”
怪不得,左冷珍走的如此急切。
这京兆衙门从来都是听从皇上命令抓人,然后直接送进刑司房,刑司房虽不归京兆衙门所管,但两者却是不能起冲突的,所以在用人方面,皇上并没有选定,如今暂代管京兆衙门一职的,是朗凯凯。
“那个人可有找到?”复始问的,是那个去寻芳楼鬼混的。
“全城戒备中。”大街上,人人都捂紧了自己的身牌,生怕被人偷了去。
“知不知道相爷在哪里?”复始向外走去。
芳华跟在身后,道:“来时,看到了相爷的马车,向着城门外的方向去了。”
复始的脚步兀地顿住。
萧何昨日说进宫一趟,直到今日她出门之前,就一直没有回来,怎么又突然出城了?
————
相府。
管家见复始回来,立刻上前,道:“夫人,相爷刚刚出了城,走前给您留了话,问您愿不愿意随他出城?”
走向暗祥苑的脚步兀的顿住,“相爷可还有说什么?”
管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复始的脸色,轻轻开了口:“若是夫人不愿意去,就去问问半梦姑娘。”
复始直接忽略这句话,问道:“相爷出城做什么?”
这边曹玄逸刚出事,他就急着出城,未免太过巧合。
管家摇头,再次问道:“夫人,那您去吗?相爷说,他一个人过去,太过寂寞。”
复始眼角一抽,寂寞……
心中却是百番思量。
最后道:“好,现在就走。”
管家一喜,立马点头:“车已经准备好了,相爷说了,夫人一定会答应,已经收拾了几件衣服放在车上了。”
复始只觉无语。
不过心里亦是肯定,这次出城,怕是有事情。
“姑娘,那这边的事情……”芳华问道。
“应该不会有事,曹玄逸也是朝廷重臣,皇上不会轻易就动他的。再者还有郡主与左家,就算有大事,天一时也塌不了。”复始分析着,又咬牙切齿道:“我巴不得他脱层皮!”
芳华突然笑道:“奴婢本来还以为,相爷是怕姑娘担心曹大人,又与姑娘置气,才出城的呢。”
复始听着她的打趣,心情舒缓了许多,还是吩咐道:“也不知道他要呆多久,这段时间,你在京都观察,有事随时通知我。”
芳华点头。
复始随着管家走到后门。
此时后门敞开,直接跨了出去。
余光瞬间被怔住,转头,睁圆了眸。
不是出城了?
车帘被掀开,只见一双纤长的手挑开了车帘,光线照进去,缓缓露出一张邪肆妖冶的脸,那双凤眸含笑,深邃黑沉,好似漩涡卷走了自己视线。
本就薄的唇微微勾起,说出的话,胸有成竹。
“本相就知道,你肯定答应。”
一如他身为丞相,掌控整个大局的精明睿智。
这一刻,复始突然觉得,心中有种澎湃欲喷薄而出,却是积聚在胸膛,越来越大……
心头,却是万分踏实安心。
不禁问道:“为何?”
---题外话---借用仓央嘉措《那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