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半,克静和陆宛到了校礼堂,见里面人已半满,二人便在中间区域,找两个位置坐了。
不一会儿,见李克定进来,克静便向他招手,李克定走上前,挨着陆宛坐下。
陆宛这才明白,原来克静是为了让她和克定接触,才特意叫自己来听讲座的,心中很是感激。
李克定坐好后,见陆宛低头不语,和她搭话说:“今天的主讲是风国仁教授,他可是咱们明仁的大拿。”
陆宛轻声问:“什么叫‘大拿’。”
李克定看她眼眉低垂,温柔纯净,心中欢喜,说:“哦,就是很厉害的意思。我听人说,风老师能掐会算,料事如神,而且常常观点独特,语出惊人,咱们有这样的老师,是幸运的。”
陆宛心中偷笑,暗道能掐会算,你还信这个,便对李克定说:“别是江湖术士的把戏,故弄玄虚,说些玄乎的话,让人不明所以,你却觉得很高深了吧?”
李克定看她说着话的时候,紧张渐去,神情恶自然起来,有意逗她开心,便胡诹说:“我当然相信了,尤其相信跳大神的。我告诉你吧,克静就会跳大神,而且跳得还很好看。”
陆宛没忍住,露齿而笑说:“我才不信呢!肯定是你在胡说。”
克静一直听着他二人说话,见陆宛笑的灿烂,李克定又在编排自己,便对陆宛说:“你别信他的,他这个人时常胡说八道。”
李克定故意一本正经的说:“你们把通神的事情,说成把戏,真是亵渎神灵。也难怪,你们是仙女嘛,不必在意人间的装神弄鬼。我就不同了,一个凡人,不敢不敬神灵,更不得不信神灵。”
陆宛听他夸自己是仙女,心里得意,嘴上却说:“谁是仙女了,克静才是,我也是凡人一个。”
李克定迅即说:“你也是凡人,那咱俩就一样了,正好般配。”
陆宛听得脸上泛起红潮,垂下眼睑,没有说话。
李克定便问陆宛:“今天风老师要讲什么?”
陆宛轻声说:“听说是讲‘西方新文化’,这个主题倒是新颖。”
李克定正要继续说下去,却听掌声响起,抬眼看,风国仁教授已经站在了台上。见他器宇轩昂,神采奕奕,对台下众人讲:“同学们,朋友们,我是风国仁。感谢你们来和我探讨西方新文化,谢谢大家!”说完,向台下鞠个躬,然后直奔主题:“现下谈新文化已经成为时髦,不过有些人提的新文化,在我看来,只是反对传统,引进西学而已。我今天要讲的内容不同,不是这些沉芝麻,而是要和大家讲讲西方的新文化,之所以讲这个,就是要为中国新文化的建设,提供借鉴。。。。当初西欧国家,进行文艺复兴的时候,咱们还处在明朝。那时,他们就对中世纪的宗教进行改革,并引入古希腊文化,所以在此基础上,才形成后来西方的新文化。这就是我今天要和众位探讨的主要内容,主题只有一个,就是西方新文化建立的时候,是否完全抛弃了旧有文化?我先给出一个答案,不是!完全抛弃旧有文化,是否可行,我也给出一个答案,不可行!”
陆宛听的很认真,李克定却一直想着怎么和她搭讪才好,忽然生出个主意,便问她:“一会儿结束了,我送你回家吧。”
陆宛笑着说:“讲座才刚开始,就想着回去,也不好好听。”
李克定附在她耳边,轻声说:“我这叫未雨绸缪。”
此时,风国仁正讲到西方基于教义的仁爱理念,说其核心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李克定听的连连点头,对陆宛说:“风老师这个讲的好,把人不能做什么讲的很清楚了。”
陆宛说:“人只有把不能做什么弄清楚,才不会随意侵犯他人的权利。”
李克定顺着她的话又问:“人的权利,也是跟认知相关的。比如有人死乞白赖的非要缠足,你不侵犯她的权利,她都不愿意呢;更有甚者,有人就是愿意跪着,你让他站起来,他倒觉得如丧考妣,天昏地暗,到了世界末日一般。”
陆宛摇摇头说:“我看你只说对了一半,前者才不是呢,你想哪个小孩子愿意缠足?还不都是被迫的,等长大一些,又怕嫁不出去,只好接受。”
李克定知道陆宛是天足,便问她:“你怎么没有缠足?不怕嫁不出去吗?”
陆宛说:“我才不怕呢?小时候,父亲不愿意给我缠足,所以就没缠。”
李克定笑着问:“你是不是觉得咱们已经定了亲,缠不缠足我都得娶你,索性不缠了?”
“根本不是这样。”陆宛急忙说,“谁说要嫁给你了。你若喜欢小脚儿女子,趁早跟我说,我不会纠缠你的。”
李克定笑着说:“你还是纠缠我吧,反正我对大脚小脚儿的也无所谓。”
陆宛听了只低头不语,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李克定不想沉默,便又问她:“咱们明仁的校园里,遍地是小脚女子,你不觉得很另类吗?”
陆宛对此的确有过担忧,可她外表虽柔,却内心要强,便反问李克定说:“克静不也是天足吗?”随后又说:“告诉你吧,我有时候也觉得不合群。尤其中学的时候,人家都是小脚儿,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心里很不舒服。”
此时风国仁教授话锋一转,讲到了善恶不能简单二分,说人类在伊甸园中的时候,因为还没有吃‘智慧果’,是无善无恶的。无善无恶,就是‘中’,就是道家的‘中道’,就是儒家的‘中庸’,就是佛家的‘中观’,这就是大道归一。大道是什么?一个‘中’字而已,这个中,就是中国的中,中华的中。。。”
李克定听到这里,不由自主的喊了出来:“好!讲的好!”
众人听到一声突兀,都看向了他,随即一阵哄笑,李克定这才觉得自己冒失了,幸好风国仁教授不以为意,只向他点点头,表示赞许,又接着讲了下去。
李克定因为刚才的唐突而紧张,加上礼堂里面人多,虽是九月十五的天气,却还是额头见汗,便用手来擦。
陆宛看他刚才一副忘乎所以的样子,甚是真性情,只因为太过另类,显得滑稽,不由内心偷笑;看他用手擦汗,便把一条手帕扔给了他。
李克定拿起来,刚要擦拭,却闻到了一股清香,心想这手帕还带着她的体香呢,真好闻,便没去擦汗,悄悄把手帕放在了口袋里,装作没看到一样。
陆宛看他不擦汗,却鬼鬼祟祟的把手帕藏了,心中暗暗好笑,又不好意思去管他要过来,便只在一边默不作声。
风国仁老师演讲结束时,很多人不停举手,纷纷提问,又有自以为见解独到的人,先后跟风国仁教授表述自己的看法。
虽然众人兴致勃勃,但有了刚才情不自禁的叫好,直到散场时,李克定都没敢再当众说话。
从礼堂出来,陆宛问李克定:“你为什么中间会喊‘讲得好’,到底听出什么了?”
李克定笑笑说:“我不过是一只猴子,还没有进化好,听不懂人言,你别介意,我以后约束好自己,不会再乱喊乱叫了。
”克静和陆宛相互看了一眼,陆宛笑了说:“你是只猴子吗?还别说,真有点象,有时候毛手毛脚的。”
李克定说:“我是一只‘中华傻猴儿’。”
克静习惯了李克定的自嘲,不觉得新鲜,想着陆宛临时被自己叫来听讲座,不回家的话,还得去给家里送个信,又想着给二人创造单独在一起的机会,莫不如让克定送她,就问陆宛:“今天晚上,你还回家吗?要不让克定送你回去吧。”
陆宛不好意思直接说让克定去送她,便轻声对克静说:“我回不回家都行。”
李克定明白克静给自己创造机会,赶紧对陆宛说:“怎么会都行呢,不回去,家里肯定担心,你若想回,还是我送你吧。”
克静也说:“就让克定送你回吧,时间晚了,路上怕不安全。”
李克定让克静先回了宿舍,而后他和陆宛走出校门。
正是九月十五,明月高悬,深秋的晚风吹过,凉意袭来,陆宛紧了紧粉红色绸面的袷披风,在明亮的月光之下,更显的身材挺拔,容颜秀丽。
李克定甚是喜欢陆宛的美貌,乐呵呵叫过一辆洋车,正要两个人并排坐上去,陆宛却说再叫一辆,李克定只好听从,然后和陆宛各自坐好,直把她送到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