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觉得我可能真的嫁不出去了?”天南在电话里和妈妈说道。
“胡说,你又不缺胳膊少腿,歪鼻斜眼的,怎么会没人要?!”天南妈在那边咆哮着,对女儿始终嫁不不去,不能理解。
天南真不知道怎样和执着要把自己这盆水泼出去的妈妈解释,现在这个社会有一个说烂的词,叫做剩女,何况天南还是个拖家带口的剩女。
听妈妈又在电话里喋喋不休,天南做着鬼脸,对面两个孩子坐在地上,一个牙还没长齐,就抱着根黄瓜啃出了满脸口水;一个做着高难度杂耍动作,试图用脚夹着奶瓶喝奶,眼睛都统一的看向他们那四肢健全,五官正常的母亲。
电话那边天南妈终于说累了,挂了电话,天南也把电话放下,轻轻叹了口气,没等把这口气叹完,哥哥又一次被黄瓜坠得趴在了地上,半晌没爬起来,嘴里还不死心的咬定黄瓜不放松。
天南故意拖着不动,看儿子两条腿扑通乱动,屁股用力使劲儿,始终没能自己坐起来,急得脸通红;旁边弟弟似乎习惯了哥哥的吃货蠢样,淡定地瞥了他一眼,无声鄙视,继续忙着自己的事。
天南幸灾乐祸,笑够了,上前抱起哥哥,擦了擦他满脸的口水,试着夺了夺他手中的黄瓜,没夺动,无奈放弃。
似乎是眨眼间,孩子从只知道呼呼大睡或是哇哇乱叫的两只小老鼠,长成了现在肥肥壮壮的,坐起来像地主老太爷似的两个大宝贝。
两年多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似乎是一切如旧,但天南终于还是过了30没嫁出去,成为了妈妈口中砸在手里的赔钱货,儿子也从学会爬到慢慢会自己一个人走路,期间带给天南无数次的新奇体验。
现在是盛夏,天南没敢开空调,孩子穿着肚兜,光着屁|股坐在地上,热得脸颊通红,头上好像在冒烟,天南用纸扇给他们扇了扇,扇得自己汗流浃背,最后实在受不了,把电风扇打开,对着风,掀开衣服,使劲吹了几下。
自从上个冬天断奶后,孩子很快瘦了下来,半年多过去,他们似乎是终于缓过劲来,把自己之前跌的膘又拼命地长了回来,总之,两个小家伙现在是赛着比谁更肥头大耳。
而儿子们发福的直接后果是他们妈妈的暴瘦,天南是抱儿子累得都没时间长肉,相反胳膊上的肌肉倒是越来越发达,以前拿两本书都累得手疼,现在提着袋二十斤重的大米从超市走回家都不带大喘气的。
同时,肥胖带来的恶果是,儿子们懒得,一屁股坐下就不想动,你要不去管,他们能坐在那里半天不挪窝;好不容易动两下,结果是随便动动又出汗,痱子多的你都想用爽身粉把他们埋起来。
天南看着两个儿子的懒样,恨铁不成钢,决定不能让他们再这样继续堕落下去了。给他们套上开档裤衩,换上小凉鞋,准备带他们去小区公园逛逛。
看着大儿子临出门还抱着黄瓜不放,天南一气之下把黄瓜夺了过来:“小祖宗,你今天是不是就指望着这根黄瓜过了?松手,妈妈带你去楼下买其他好吃的。”
“买黄瓜吗?”儿子懵懂地问。
天南被儿子的傻样逗笑了,点头,故作严肃地回道:“对,买黄瓜!”
于是,天南在后面走,儿子们手拉着手在前面带路,在哥哥一路“买黄瓜,黄瓜……”的唠叨中下了楼。
早上九点多,小公园里阴凉处还挺多,物业大早上洒过水,地面现在还没干。
天南找了块干净的空地,从包里掏出粉笔,在地上画了九个格子,又把一个小沙包放到旁边,让儿子玩跳房子游戏。
然后又掏出一袋樱桃,在他们面前晃了晃:“看到了吗?这是什么?谁先把所有格子跳完,妈妈就奖励他一颗樱桃。”
天南拎着樱桃的手晃到左边,儿子们的眼珠也跟着转到左边,晃到右边,又跟着转到右边。
大儿子看到吃的,动力比较足,抓起沙包,闭眼往前一扔,使出吃奶的劲儿,结果却把沙包扔出了格子外,看了天南一眼,觉得妈妈可能不会帮他,只能自己哼哼哧哧捡起来重新扔。
小儿子会耍小聪明,试图不劳而获,趁妈妈的眼睛看向哥哥,没注意他,上前拽起樱桃就要走,没拽动,被天南逮到抓着他挠咯吱窝,就地正法。
“小滑头,妈妈不给你就抢呀,看我这招千蛛万毒手,蜘蛛来啦!”天南故意吓唬道。
“蜘蛛,我不怕!”小儿子摇头晃脑,得意道。
“为什么不怕呀?”
“因为,因为……”儿子纠结了会儿,说不出个所以然。
好半天,终于给出了答案:“妈妈,蜘蛛,很多手。”
天南看到小儿子认真摆出给自己科普的表情,忍俊不禁,努力找出他话中的逻辑:“你是想说,因为蜘蛛有很多手,所以你不怕他?”
弟弟附和着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具体听懂了没,反正天南是没懂。
哥哥半天没插嘴,天南很纳闷,因为平时他无时无刻不用一张嘴宣示自己的存在感,有大人在,他喋喋不休,吵得你脑仁疼;大人不在,他说给弟弟听,经常被弟弟劈头盖脸胡一大巴掌;于是,更多的时候,他说给自己听;有时实在想找个对象宣泄,就说给怀里抱抱熊听,说给屁股下的板凳听,说给碗里的大米听……
为了显示自己的特立独行,他从不乖乖的叫妈妈,喊天南时,永远是六个字叠加:妈妈妈妈妈妈。
有时这样说:妈妈|妈妈|妈妈,一声一声往上叠加;有时又这样叫:妈|妈妈妈|妈妈,语气起伏不定;更多的时候是一气呵成的:妈妈妈妈妈妈|,中间没有任何停顿。
天南觉得他的这一声“妈妈妈妈妈妈”中,一定有他自己的规律,也试图总结过,只是问题太复杂,目前研究成果一片空白。
这时,转头看了看哥哥,发现他正甩着胳膊,卯着劲,憋红了脸,准备往格子里跳,看来一颗樱桃对他的诱惑实在是大,让他顾不得自己的老胳膊老腿,豁出老命了!
不一会儿,游戏吸引了更多的小孩子过来,樱桃,渐渐的快要被分光了,哥哥呼哧呼哧忙了老半天,始终没有成功吃到一颗樱桃,最后忍无可忍,看到坐在旁边一看热闹的五、六岁的大男孩手上拿着冰淇淋,猛地冲上前咬了一口,完事还意犹未尽,上前舔了舔人家沾满奶油的嘴角,动作迅疾,天南想阻止都没来得及。
大男孩可能是被他大尺度的动作吓得,冰淇淋掉到地上都没反应过来;而要不是被妈妈教训了好多次不准在地上捡东西吃,天南估计,哥哥真的会忍不住趴在地上舔舔,瞧瞧那可惜心疼的表情,瞧瞧那垂涎三尺,跃跃欲试的动作……
最后大男孩看见自己掉在地上的冰淇淋,瘪了瘪嘴,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大声哭了出来,哥哥知道自己闯了祸,吓得赶紧躲在天南身后,从天南小腿的缝隙往外看,观察动静。
旁边站着的大人都笑了起来,天南脸上笑着,心里却在流眼泪:丢死人了,臭小子,你还能更丢脸点吗?!
在外边玩了两个多小时,母子三人收拾收拾准备回家吃饭,走在路上,迎面遇上个小女孩。
天南在后面看着,就发现弟弟走着走着就变了轨道,跟着女孩走,又倒了回来。
“弟弟,怎么回头了?”天南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瞟了眼和他处在同一水平方向的小美女,嘴角带着神秘的笑;于是天南了解了儿子那颗稚嫩,但又骚动不安的心。
早上出门前把小菠菜先泡着了,这会儿,快两个多小时了,估计残留农药也去得差不多了,天南洗净菠菜,打了两颗鸡蛋,撒了点小虾米,煮了碗汤;电饭锅里的煮的米饭早就熟了,上面蒸着三个鸡腿,一大两小,这就是母子三人今天的午餐。
儿子们乖乖跟着妈妈洗了洗手,脖子上挂上了小围兜,并排端坐在桌子前巴巴的等饭上桌。
天南吃饭时有意识的训练儿子们的自理能力,当然主要是两个孩子要是不自理,她真的忙不过来,儿子拿不动勺子时,就让他们用手抓;学会用勺子后,就让他们自己从盘里挑菜。
天南看儿子们费劲地和盘里的菜较劲,经常是忍受着上前夺过勺子,把饭塞到他们嘴里的冲动,至于撒的满桌都是的汤汤水水,也只能硬着头皮视而不见。
饭上桌,天南先下手为强,在儿子们的眼前,大大方方的把最大的那个鸡腿夹走,放到自己的碗里,然后在儿子们幽怨的眼神中,津津有味地啃着。
儿子们习惯了妈妈的虎口夺食,从一次次血的教训中很早就被迫领悟到了“Ladiesfirst”的精髓,洗好的苹果,妈妈会挑最大的;剩下最后一颗糖果,永远都是属于妈妈的,所以眼看着妈妈把盘里最大的鸡腿叼走,幽怨着,幽怨着,也就习惯了。
而天南也会从与儿子的争夺中获得一种诡异的成就感,啃着最大的鸡腿,幸福感满满的。
饭后休息了会儿,给两个儿子洗过澡,在胡拼乱凑的歌声中把他们哄睡,这时,天南将会有两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打扫过卫生后,可以拿出偷藏的零食,自由自在大吃,不用再躲着儿子们,也可以上网搜搜自己感兴趣的电影,越少儿不宜,越恐怖刺激越好。
但更多的情况是,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了,觉得可以好好放松了,放松着,放松着,也就放松的睡着了。
等孩子下午起床,给他们讲讲故事,带他们玩玩游戏,打打闹闹中把下午的时间消磨完,至于什么逛街呀,朋友聚会呀,天南想都不敢想,连工作时间都是磕磕巴巴挤出来的。
两年前,和陈思宇合作过一次,之后双方一直合作良好,现今,天南主要接陈思宇出版社的活,他的出版社刚成立没多久,制度宽松,工作弹性大,独立掌舵的机会也更多,而且谈工作时可以电话、上网交流,有时还提供上|门|服务。
最近很多次,为了方便天南照顾孩子,陈思宇常常会选择到天南家谈工作,来得次数多了,逐渐从陌生人变成了儿子们心目中亲切的大雄叔叔。
来天南家,陈思宇常常会给孩子准备一些小惊喜,有时是几颗包装精美的小糖果,有时是竹编的小鸡,一按会蹦蹦跳跳,有时是在城市中难得一见的七星瓢虫,螳螂,蝈蝈什么的。
最夸张的一次是带过来一只青蛙,被两个儿子当成宝贝,用线拴着,走到哪,拖到哪,把天南吓得都想去动物保护协会告他。
天南忍受一只青蛙在自己家里跳来跳去,忍了两天,最后忍无可忍,劝说儿子们把青蛙放了,给儿子们解释,青蛙是国家保护物种,是益虫。
儿子们不屑一顾,依旧拽着青蛙腿甩来甩去,最后大概是玩腻了,把青蛙递给了天南。
“妈妈,青蛙好吃吗?”弟弟问道。
“呃,妈妈告诉你了,我们要保护青蛙,不能吃,不然它们会越来越少,最后从地球上消失,你就再也见不到了。”
“那好吃吗?”弟弟依然执着。
“妈妈没吃过,不知道。”天南说了个善意的谎言,阻止儿子继续追根究底,但其实天南小时候经常吃青蛙肉,蛇肉什么的,爸爸从田地里回来,总是会给孩子们带点小野味,把青蛙皮或是蛇皮一扒,用树枝叉起来,在院子里架把火烤,香的天南直流口水。
时间久了,天南忘记了很多记忆中的美好,有些东西你一旦离开久了,常常会忘了它曾经带给自己的真实感受,记忆有时会骗人,就像青蛙,小时候多少次拿在手中仔细把玩,如今一见到就怕得发毛,脑子里似乎有什么在提醒你,你应该怕青蛙,于是,你不去深思,条件反射的见到青蛙就怕。
天南接过儿子递过来的青蛙,努力忽视内心的不适,仔细打量着,纳闷着自己为什么现在见到青蛙就害怕了呢。
儿子看妈妈陷入了沉思,似乎不打算就此放过她,接着问:“吃了就没了?”
“是的,吃了,青蛙就会灭绝。”
“那,那鸡腿,我爱吃,鸡没吃光啊?”儿子很纠结,停下思考了会儿,又接着问,“红烧肉也好吃,小猪没人保护。”
天南吃惊地看着弟弟,一瞬间觉得儿子说话逻辑严密深刻,是个天才。可是,儿子,妈妈该怎样告诉你,什么是真?什么是虚?
鸡和猪没被吃光,也不需要国家法律去保护,因为它们长久来是人类的餐桌主食,也许直到人类都灭绝了,它们才会消失。
青蛙虽然是益虫,但满足不了我们最直接的眼前需要,所以需要制定法律去提醒我们青蛙需要保护。
但有时天南也会想,如果,青蛙,或者狮子,老虎什么的上了普通人家的餐桌,那还需要我们去保护吗?一旦成为了人类餐桌的主食,那么想灭绝恐怕也很难。
看着弟弟纯真的眼神,天南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个问题,你长大自己就懂了。”
最终,青蛙被儿子在小区的公园里放生了。
儿子收拾心情,继续期待陈叔叔给他们带来的下一次惊喜,天南被孩子们影响,每次也兴奋地等待着陈思宇从包里,口袋里或是身后拿出的礼物,激动地张望着,脸颊透红,不知道这一刻,在陈思宇眼中,她可爱得很。
从一开始想着给孩子送去惊喜,到慢慢期待着能再次见到孩子妈妈兴奋惊喜的脸庞,陈思宇慢慢走进了天南母子的生活。
当六月的一天下午,陈思宇与天南告别离开时,回头看母子三人热热闹闹挤在门口,笑着和自己挥手,那笑容是那么温暖,一瞬间绊住了他的脚步,鬼使神差的,陈思宇转身回头,抓住了天南的手,问道:“我做孩子们的爸爸,照顾你们好吗?”说完,似乎也被自己的话吓住,松了手,没等天南回答,急匆匆离开。
如今一个多月过去,陈思宇一直没有来天南家,电话联系时说完工作就挂,两人都在竭力伪装平静,但只要说话时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就会觉得很尴尬。
晚上吃饭时,当大儿子又一次问天南:“陈叔叔去哪了?”
天南又一次向他们解释:“陈叔叔工作忙,有自己的家要照顾。”
“让来我们家。”
小儿子一肚子的思绪,苦于经常表达不清,但这一刻天南却听懂了,听懂了却又有些想哭,儿子希望陈叔叔做自己家的人。
这就是天南决定一个人抚养孩子时,时刻准备面对的问题,你想去满足孩子的一切需要,但不管怎样努力,孩子们的内心时刻会有一个缺口,当这个缺口慢慢增大,他们意识到这个缺口的存在,会去观察,去发现,最后会去问:那个叫爸爸的男人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