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珍惜(1 / 1)

荣国公觉得荀钰近日的这番举动很是古怪,可究竟是哪里古怪,他一时却也说不上个所以然。

这么多年来的种种构思和设想,竟突然在某一处出现了他预料之外的偏差,让他倏然有些头脑发白,猜不透荀钰此番变化下的缘由。

他本该多提防荀钰,但考虑到如今的形势以及自己剩下未尽的计划……思索再三,还是选择了再观望一阵子。

虽说现如今的荀钰突然沉默了下来,并未同杨承君爆发争执。但这两个人的立场依旧不合、仍旧无法同心协力地共事……

故而他的计划依旧可以顺利进行,提防荀钰的打算反倒可以稍稍滞后一些了。

——

相比起其他的大部分人,岑黛或许可以说是较为清楚荀钰打算的人了。

在平日肃清朝野的表象计划之下,荀钰似乎还在暗中搅弄了什么风云。两手的准备,这位青年首辅似乎在为了某个最坏的未来铺后路。

荀钰始终不曾告诉她自己具体的谋划,但每日在书房里做什么、又在同何人联络……他从来都不做遮挡,由着岑黛一一收入眼中。

他不明着说话,岑黛也十分上道的没有直接问他,只在某一日笑眯眯地说了句:“师兄突然缄默下来的样子,倒是与荣国公过往十几年的做法颇有相似之处……”

她眉眼弯弯地看他:“莫不是打算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荀钰只抬眸笑看她一眼,隐喻深意:“雀儿一向聪敏。”

剩下的他却是不敢继续说出来了。

时至今日,他不可能像早年的荣国公那般,有十几年的时间去为一朝的棋局颠覆而慢悠悠地布局。时间紧迫、局势危急,他只能奢望着图谋对方片刻的疏漏,去捅上一刀。

有时候荀钰也会竭尽全力地去换位揣摩荣国公的计划。

那样详细、细致的布局,最后却依旧让荣国公失去了生母——岑老太君。

更别说他匆匆忙忙构思出来的谋划,简陋、粗糙,同时却也是他短时间内唯一能想出来的补救措施……按着这样的计划走下去,最后他们究竟要留多少血、死多少人,他无法预估。

故而他不敢将计划全部挑明了的告诉小姑娘。他的小姑娘那样聪明,若是真的将话说明白,她怕是得被结局的惊险和不确定吓得慌了神罢?

岑黛心中也有些遗憾。

她偶尔会想,如若上天能够让她重生到更久之前、重生到荣国公的布局刚刚开始的十多年前……几乎也不可能。要是真到了十多年前,她一个被娇养在深闺的小姑娘,又能够提前改变多少东西?

至四月末,风来堂园中的芍药花终于开放了。

在这段时间里,荀钰愈发“清闲”了起来,他更多的时候都是埋头于院中书房,对外打着清闲的幌子,在内与形形色色的人书信往来。

也是幸而现如今荀钰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将心思放在家里,到芍药花期时,也就能够轻易抽身陪岑黛赏花。

岑黛今日倒是难得的穿了身素净些的裙装,里头是一件豆绿色长衫,下面是一条白色织金马面,外头还罩了一件素色的大袖。

她双手藏在身后,歪着脑袋娇俏地朝着荀钰走过去,裙裾在长廊木板上轻轻曳过,两双碧色鞋面时不时地从裙底露出小小的尖儿。

荀钰的目光在她的大袖袖摆处停留了片刻,瞧见绣的是并蒂莲花的图样,淡声指出:“你不适合穿这样素的衣裳。”

相比起并蒂莲花以及喜鹊登梅云云,他更喜欢小姑娘穿绣着富贵牡丹纹样的大袖衫。

岑黛笑脸一垮,顿时觉得什么氛围都没有了。

偏生荀钰毫无所觉,继续无情评价:“雀儿穿艳色更好看,你压得住那些繁复和华丽,衬得人更有气色活力。换做这些偏向小家碧玉的打扮,反而失了气质,还不如不穿。”

表情正经又郑重,在说出“还不如不穿”这等浪荡出格的话语时,甚至还带上了几分批评下属的意味。

岑黛跳了跳眼角,皮笑肉不笑地快步上前,恨恨地朝他小腿踹了一脚,没舍得多用力气:“不会说话能不能不说?”

她睨着眼睛瞥向他身上的天青直裰,小声嘀咕:“还不是看着素色同你更相配,这才……”

荀钰心里好笑,面上继续保持了寡淡一片:“雀儿穿什么都同我相配。”

看着岑黛面上的表情稍稍好看了一些,他这才松了口气,想着这回自家媳妇儿是成功消了气,便点明了重点:“袖子里藏了什么?”

这小丫头却才就拢紧了大袖,还把双手负在背后,也不知是把什么东西藏得这般严实。

岑黛朝他眨了眨眼,献宝似的拿出来两只手:“年前师兄说的腰带,我做了两条出来。”

她一手一条腰带,抬高了给荀钰看,似乎是在等着人夸赞。

荀钰定睛打量了几眼。

其中一条,是用暗色金丝绣的普通竹叶纹,他的很多衣裳都是绣的这种暗纹。

另外一条的花样却是叫他很是眼熟——那是他经常画的工笔竹叶。这小丫头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他的画,照搬着给抠了下来,有模学样地在腰带边缘处缀了几片叶子。

荀钰停顿片刻,眉心皱了皱,迟疑问:“这么几个月下来,你就做了这两条腰带?”

他表情很是惊疑不定,仿佛头一回认知到了自家媳妇儿的手残。

岑黛顿时收了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怒道:“能给师兄做出来都不错了,偏你还在这儿挑三拣四的。”

她作势就要收回两条腰带:“不喜欢算了,我转手送给别人去……”

荀钰忙攥住她的两手,抿了抿唇问:“你还能给谁?”

岑黛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我给舅舅和表哥去,不行么?”

荀钰从她手里抢回两条腰带,冷声:“不行。”

他手脚麻利地将东西收进自己的袖袋,神色淡淡,蹙眉道:“我并不曾说不喜欢,雀儿绣得很好。”

岑黛抿着嘴笑,可算是将这件事翻了篇:“先赏花,晚些时候我再给你瞧瞧腰带该配什么衣裳更好。”

荀钰便由着她挽住自己的手臂,并肩沿着长廊前往小庭院。

岑黛下了阶梯,提了裙摆蹲在花丛前,盯着一朵大开的芍药直瞧:“这些芍药有这样朵的颜色,五彩缤纷的,我却觉着还是白芍药好看。”

她弯了弯唇角,仰头去看表情如常的荀钰,打趣道:“听闻芍药有一别名为花中宰相,而师兄身为大越内阁首辅,倒是正好相称。”

荀钰神色始终寡淡,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既如此,不若往后将这庭院围出一片花圃出来,点缀上些许牡丹,与你这朵富贵花也相称。”

他随口这么一说,岑黛却是当真了,抚掌应下来:“好呀!等有空我便叫冬葵去一趟京中花市,叫花农种些牡丹,再移栽到这庭院里来。”

她笑眯眯地转回头继续赏花:“说起花圃,叫我突然想起来文华殿正殿墙角下的那一圈儿草地。前年时候,表哥被老师勒令着栽种下了十多把葱兰,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荀钰寻了一旁的石椅坐下,脊背挺直:“文华殿内平日里自有宫女打理,那些葱兰或许还活着。”

他眼底逐渐缓和,似乎也在回忆那一年同门三人友好共处的灿烂日子:“殿下最近……应当很高兴。”

岑黛笑意微淡,回眸看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荀钰一手撑在石桌台案上,全身松懈下来,温声:“他似乎很享受他人的重视和在意。早前时候常说我抢了他的光芒、抢了陛下的注意,现下我全部都还给他了,他或许就能少些患得患失的情绪。”

他在这些日子里做足了透明人的姿态,由着杨承君重新回归朝堂中心。

岑黛垂了垂眼,轻声道:“表兄他……”

她倒是想要为杨承君辩解,想说他并非是那样眼皮子浅的人物。

可仔细一想,杨承君被打压了那样长的一段时间,近日终于大放光芒被同党簇拥,心里定然是充斥着满足和喜悦的。

岑黛挪了挪脚,趴在荀钰腿上,缓缓道:“表兄小时候很孤独,杨家的小辈因为某些缘故并不敢接近他,从小到大,他除了身旁的小太监,只有我这么一个肯亲近他的妹妹。”

她抿了抿唇:“表兄没有母亲,舅舅平日里又太过忙碌。他在宫中独自一个人太久了,无怪对周围人的目光和陪伴生出了执念,无怪那般奢望表扬和温暖。”

岑黛轻声说:“但是表兄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处事周全语气温和……都源自于他骨子里的小心翼翼。表兄格外地珍惜自己身边的人。”

她有时候都觉得杨承君过于小心翼翼,甚至说玻璃心了一些。只要他觉着自己讲错了话,立刻就要扯开话题,深怕他人不自在。

荀钰认真地听她说完,末了,淡道:“他的确很珍惜你这个妹妹。”

岑黛眨了眨眼:“师兄何以见得?”

荀钰抬眼,看向屋檐下悬挂的那只金玉鸟笼。灰色的小八哥正上蹿下跳,热情得很。

“你说他在宫中孤独,几乎无人陪伴。或许这只小八哥便是他特意留给自己,用来说话解闷,排解孤寂的。”

荀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可殿下最后将这只小八哥送给了你。”

岑黛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她突然清晰地回想起了很久之前,回到了在杨承君将墙头草送给她的那一日。

那时杨承君说:长公主府中只有宓阳一个孩童,有这会学语的小八哥在,正好多些乐趣。

诚然,长公主府中只有她一个孩童。可在整座皇宫里,能同他杨承君说话解闷的,又有几人?

可他就那么笑着将小八哥送给了自己,丝毫不犹豫,眸子里流光溢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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