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不知道，她当时那张脸，都绿了，哈哈……”馄饨馆里，玉环正在跟对面的李瑁讲述自己昨天的事情。
李瑁低头喝了口茶，眉毛微微皱了一下。等玉环的笑声止了，他才微笑着抬起头：“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那么对待别人？”
玉环的笑脸渐渐隐去，她玩弄着指间的一根筷子，很平淡地道：“我嫉妒她……”
李瑁倒吸了一口气。嫉妒，对于一个女子是多么严重的罪名，玉环竟能信口说出来，坦诚地给自己套上这个罪名。
李瑁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心疼地摸摸她的头：“为什么？”
玉环抬起头，看向远方，好像在说一件毫不关己的事情：“她什么都有。她有爱她的父亲，母亲，有温柔的性格……”玉环抬起头看着远处，想起小时候自己站在楼上，看见别院里的父亲把姐姐驮在脖子上一圈圈地转，嫡母在旁边护着，喊：“慢点，慢点，别伤着孩子……”
“他们是多么幸福的家，而我……”玉环低头苦笑了一声：“我不过是那个深宅大院里一个多余的，一个多余的灵魂……”
玉环突然伏在桌子上无声地哭泣起来。她哭的很伤心，也哭的很痛快——她心中的痛苦憋得太久，藏得太严，只有在自己的瑁哥哥面前，她才敢这样展现自己的软弱。
李瑁心疼地摸摸她的头：“别伤心，有哥在呢……”
玉环抓住李瑁的手放在自己的脸旁：“我就只有哥哥了……”李瑁的心里突然一紧，心疼地盯着玉环一缩一缩的肩膀。
过了很久，玉环的抽噎生渐渐平息，李瑁笑着拍拍她的头：“好了，别哭了，再哭眼睛就成桃子了……”
玉环扑哧一声笑了，她抽了抽鼻子，抬起头。李瑁趁机转换话题：“我姐姐结婚的帖子，送到府上了吧？”
玉环拿手绢擦擦脸，笑着说：“你不提我都忘了说这个笑话。今天早上我刚起来，就听见有人在院子里嚷嚷。起来一听，原来是请帖到了。我嫡母拿着请帖到处喊：‘就知道皇上不会忘了我们杨家的，这不，公主结婚都给我们下请贴了。’刚好她家几个乡下的远亲到了，她就使劲在你那里吹呼杨家怎样怎样，我出来的时候还在那里飞吐沫呢……”
李瑁扑哧一声笑了，他摸摸玉环的头发。恰好老板来给他们添茶水，玉环抬头问：“唉，老板，以前街对面的那对母女现在怎样了？”
老板笑着抬头：“哦，上次小姐给她们的钱，给那当妈的治了治病，现在在东城的一间破房子里安家了。那婆娘本是很能干的，只是遇到个混账的男人，日子过的很难。今年春上，那男人死了，她又病了，不能做活，只能每天带着女儿在这里乞讨，我还给过几次混沌呢……”
玉环问：“在东城吗？”她转过身问李瑁：“我们一会去看看行吗？”
李瑁笑着点点头：“本来今天就是出来陪你的……”
……
结了帐，出门的时候，李瑁突然问：“玉环，为什么这么喜欢吃馄饨呢？”
玉环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亮晶晶的，似笑非笑的指着自己的心口：“因为，这里暖和。”她我低下头，小声说：“我的心太冷了，馄饨那么热，在温暖胃的同时应该也能温暖心吧？”
李瑁笑着拍拍她的肩膀：“不是说要去看那母女两个？快走吧……”
二
来到东城的时候，刚好看见小花从外边回来。看见玉环，小花赶紧扑上来，朝屋里喊：“娘，娘，好心的姐姐来了……”
小花娘从屋里出来，看见玉环，赶紧迎上来：“呀呀，好心的小姐，您来了。快请进屋里来，快进来，外边冷……”
玉环笑着跟李瑁走进屋里，立即倒吸了一口气。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穷得令人吃惊。不大的两间小房子，窗户是用纸糊上的，不太结实，被风一吹，呼啦啦直响。地上铺着一个破旧的席子，应该就是床了，床上只有一床破旧的被子。玉环见了一阵心寒，她转过脸，看见小花母亲紧张地搓着手：“让您见笑了……”
玉环微微一笑，转身看见屋子中央的炉子，炉子上一个缺了一块的锅正冒着热气。
“这是什么？”玉环奇怪的问。
“哦，是红薯，公子，小姐没有见过吧？都是穷人吃的……”小花母亲尴尬地笑着。
李瑁感兴趣地掀开锅：“我能尝尝看吗？”
小花娘赶紧蹲下：“哎呀，公子哪里能吃这个呢，哎呀……”
李瑁笑着拿起一块轻咬了一口，热气弥漫了他的眼睛。他点头示意玉环：“嗯，挺好吃的，你来尝一下……”
“真的？”玉环蹲下轻咬了一口，眼睛立即笑成月牙状：“嗯，很甜……”
小花娘在一边急的轻轻跺脚：“哎呀，怎么能让小姐，少爷吃这个呢？哎呀……”
玉环笑着摇头，拉着小花和小花娘：“你们两个一块吃，别让我们两个抢了你的饭食……”
小花娘赶紧蹲下，边吃边道：“哎呀，怎么……”
玉环笑着看了看盯着她看的小花：“为什么老是盯着姐姐看？”
小花天真地抬起头：“姐姐，你长的像天上的月亮那么好看……”
一群人都轻声笑了，玉环伸手想要摘下头上的簪子，被李瑁一把阻止了，他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递给小花娘：“大嫂，您拿着……”
小花娘慌忙站起来：“这哪里能行呢？上次小姐给的还有一些呢……”
玉环笑着把银子放在小花娘手里：“给孩子买几件御寒的衣服，再买两床被子，莫苦了孩子……”
小花娘激动地搓着手：“哎呀，真是，这可真是……”
玉环笑着握了握她那双粗糙的手，伸手从锅里拿起一个小红薯：“我拿你们一个，真好吃，哎呀，真烫，呀嘘……”
玉环忙着揪自己的耳朵，李瑁笑着将红薯接过来，转身对小花娘告别：“再见了，大嫂……”说着，两人交换捧着那个热红薯大笑着离开了。
小花娘拉着小花在两人身后行礼：“大恩人，不嫌弃我们就常过来坐啊……”
走出去很远，李瑁才深深吁了一口气：“没想到大唐盛世之下竟然也隐藏着这样穷苦潦倒，衣不蔽体的百姓……”
玉环抬头看了一眼，良久，才道：“大唐盛世只是某些人的盛世罢了，有谁愿意底下身子去倾听社会底层人群的呼声呢？对于上层来说，这些人不过是被压榨的奴隶。粮食由他们种，东西由他们买，上层的政策错了，直接受伤的永远都是他们。他们中的一个人的痛苦也许微不足道，由他们组成的人民大众的痛苦就是一条痛苦的河流。可惜没有人愿意为他们说话，又有哪个人愿意牺牲自己的利益帮一群不想干的人呢？瑁哥哥，你以后做了皇帝一定要睁大，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不要让那些粉饰太平的花言巧语模糊了你的眼睛。”
李瑁惊讶地看了看玉环那双清澈的眼睛：“呵，没有想到……”
玉环抬头，有些调皮地道：“没想到什么？没想到一个妇道人家讲社稷之事，还是没想到我一个不问世事的深闺小姐会那么了解民间疾苦？”
李瑁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没有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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