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御花园里,惠妃正拄着头想事情。翠儿上来斟茶,小心地道:“娘娘,一会王爷来了,您慢点说……”
惠妃端起茶想喝,发现是烫的,不耐烦地甩甩手:“我想快,人家也得听啊!你不看看他现在都扎了翅了。一有不对他的事情,他自己先扑棱扑楞地飞了!”
“您毕竟是他的母亲,亲母子俩有什么不好说的……”
惠妃正想答话,有宫女来汇报:“娘娘,寿王来了。”
惠妃正了正身:“让他过来!”翠儿忧心忡忡地看了她一眼,退到后面。
寿王走进来,优雅地行了一个礼:“母亲……”
惠妃微笑着把手伸向他:“快,过来坐下!”
李瑁愣了一愣,随即笑着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这几天怎么不进来看看我?”
李瑁心里对母亲的防备松了一松:“朝上的事情太忙,加上王府里出了一点事情。”
惠妃笑着端起了茶杯:“王府上的事情让下人去管就行了,你操什么心!至于朝上的事情……瑁儿,昨天你的舅舅,我的大哥,他进宫来找我了!”
李瑁没有想到话题转得这样快,有些招架不住:“舅舅……舅舅说什么了?”
惠妃冷笑着把茶杯重新放到桌上:“他?他能说什么?不过是自己苦心扶持的外甥,在朝上,在众大臣面前拆了他的台!那个傻瓜拿起炮来轰了自己的营地!”
李瑁极力地辩解:“母亲,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你没有什么?你三个舅舅好不容易把姚崇给你摁住了,想要压着地方上收税的事。你这边倒好,篓子不用别人捅,自己就开了!”
“我是为了天下的苍生!”
惠妃忍着气:“天下?那是你的天下吗,你就这样操心?”她抓起李瑁的手:“瑁儿,天下的事有你父皇在上边撑着呢,现在你要做的就是让你父皇把天下交给你。等天下到了你的手里,有的是你要操心的。”她拍了拍李瑁的手,笑着:“现在操心,还是太早了。要是天下落在了忠王手里,你现在再操心也是没有用啊,到时候什么都是人家的……”
李瑁有些泄气地看着母亲,眼睛无助而又软弱。惠妃看到自己话起了作用,不自禁地笑了一笑,她身体后仰:“瑁儿,杨家的那个姑娘怎样了?”
李瑁回过神,愣了一愣。惠妃笑着:“你瞧我这嘴,明知道杨家的两个姑娘都是这场戏的主角,我还说不清楚……我说的是那个叫紫钗的。我这几天睡不着觉,老是想着她。”她微笑着看着李瑁:“能跟母亲说说,你到底喜欢她哪点吗?我左思右想,却始终想不出那个姑娘哪个地方出色。”
李瑁看着母亲:“母亲,我喜欢她无欲无求,喜欢她温柔娴静,没有欲望,我还喜欢……”
“嘘嘘,嘘,”惠妃急忙把手指放在自己的嘴上:“先说这些就行了,多了我也记不住。你说她无欲无求?你自己可是要看清了,我可是只觉得她那是胆小,是撑不起门面!温柔娴静?!让她母亲捆绑的路都不会走了,那不是温柔娴静,那是傻瓜!没有欲望?瑁儿,你的妻子是要做大唐的皇后的,没有做皇后的欲望,她能帮助你干什么!”
李瑁有点被激怒了:“母亲心里既然早就有了定论,为何还要问我呢?!”
李瑁语气里的反抗激怒了惠妃,她冷笑着:“我不是要问你,是要告诉你,那个女孩她不配你!你的妻子不应该是那个什么事情都听她母亲摆布的布娃娃!”
李瑁看着惠妃,眼睛里是坚决而且哀伤的神色:“母亲,从小到大,我做什么都是把您高兴放在第一位的。为了您高兴,我学习那些该死的音律,跟着舅舅们学习武艺,跟着各个宰相学习治国之道。可是成亲是我一生的事情,不管是您反对,还是玉环反对,我一定要娶紫钗!”
惠妃听到玉环也反对李瑁跟紫钗的恋情,心里一阵诧异,但是面对儿子,她表现的不温不火:“男人这一辈子可以有很多女人,成亲以后你要是还喜欢那个杨紫钗,一并娶过来就行了……”
李瑁像是受到侮辱似的站起来:“什么?母亲是说娶妾吗?”他痛苦地遥遥头:“母亲以为我在看遍了您的痛苦之后还会娶妾吗?母亲,这样一夫多妻的后宫里,您受的苦还少吗?!现在竟然要把我也拉进来!”
惠妃被儿子戳到痛处,倏地站起来。站在一旁的翠儿本能地跑到两人中间,拉住惠妃:“娘娘,娘娘,您坐下,茶凉了,能喝了。王爷,您不能这样对娘娘说话!您不能……”
李瑁倔犟的梗着脖子,冲着惠妃行了一个礼:“母亲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儿臣先告退了。”说着转身就走。
惠妃慢慢地坐下,冷笑着看着他:“你就死撑着吧,我就不信我这一关不松口你能如愿娶到那个傻瓜!”
李瑁的背影晃了晃,但没有回头,身影快速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二
夜深了,杨府的绣楼里,玉环正在百无聊赖地对镜梳妆。挨了打的阿蛮在旁边站着。外边传来了轻轻地脚步声,接着是李嬷嬷的禀报:“小姐,老爷来看您了……”
玉环微微有些吃惊地站起来,看着走进来的父亲,微微地行了一礼。杨玄琰走进来:“阿蛮出去,我跟小姐有话要说……”
阿蛮吃惊地看着老爷,有些不解地走了。杨玄琰走进去,使劲闻了闻四周的空气:“嗯,你母亲生前也喜欢点这种香。”
玉环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没有答话。杨玄琰往前走了几步,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一下,玉环微微地让开座位:“父亲,请坐。”
玉环直直地盯着父亲,后者笑了:“你也坐下,父女俩说话,不用这样拘谨。”
玉环笑着坐下,杨玄琰看了看四周:“这些年来,我这个做父亲的确实是对你关心不够啊。”
玉环眼睛里的泪水落出来了,轻轻地在杨玄琰的旁边坐下。
杨玄琰见她坐下了:“我今日来……就是想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想怎么样?”
玉环心中升起的一丝亲情被迅速地打落了,她冷笑着:“我想怎么样?!我倒要问问您,您想让我怎么样?”
杨玄琰愤怒地甩甩手:“我在问你!你想怎么样!”
玉环站起来,笑着转身:“我?我想怎么样?您觉得我能怎么样?您先问问你您自己,您想让我怎么样?您是我的父亲,这十八年来,您是第一次踏进我的房门。您抬头睁开眼看看这间房子,你的女儿自个儿在这里活了十八年,我这里有什么,怎么摆得,您知道吗?我这里有什么妖魔鬼怪吗?您不敢踏进来!前院的,杨紫钗那里,您一天去几次?!您这样对我,您还指望我怎么样!”
杨玄琰低下头,痛苦又有点愧疚,他低了声音:“你的母亲,她是个好人。你却……”
“好人?”玉环笑着走到窗前,又走回来:“您是想说她是个好女人吧?在您眼中,杨紫钗那样的就是好人吧!三从四德,什么都听你们的摆布,那样的人在你们眼中就是好人吧?!那我告诉您,我不是个好人,我想要的,我自己说了算!你们的不满,长安城的流言蜚语,都不能阻止我要追求自己想要的!”
杨玄琰站起来,不再劝说,他抬头看了看面前这个女儿,仿佛想起来什么痛苦的事情。他的嘴唇哆嗦着,语气有些疲惫:“玉环,好人有好报,坏人不得好死。这是所有游戏的规则,你……记住了。”
玉环高声笑了:“好人有好报?我的母亲是好人吧?你们都说她是为了生我死的,你们说的不对!她是被压死的,她是被那个好人的名衔活活压死的。被锁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深宅大院里,所有的悲伤快乐都要深深地隐藏在好人这个面具的下面!中间……呵,中间肯定还夹杂了前院对我母亲的迫害和嫉恨,对于抢走她丈夫的嫉恨!我的母亲是这么才死了,她是被你们害死的,不是我!”
杨玄琰被激怒了,他站起来,把手边的一个茶杯扔在了玉环脚边。站在门外的李嬷嬷和阿蛮听了,赶紧开门进去。玉环毫无畏惧,她憋了十八年的委屈终于爆发出来,狠狠地盯着自己的父亲:“对,害死我母亲的是你们这些逼着她做好人的人,不是我!你知道我是无辜的,可是你偏偏把害死母亲的罪名压在我的头上!是因为你太软弱,你不愿意承认她是被你害死的!”
杨玄琰气急了,他伸手给了玉环一巴掌:“你给我住嘴!你凭什么说你的母亲!她是被你害死的,她用死给了你生命!你没有资格说她,你连她的一半都没有!”他站起来往外走,好像要逃离什么可怕的事情:“你就是个刽子手,是你杀了她!你杀了她……”
杨玄琰失魂落魄地走了,玉环捂着脸瘫坐在地上,阿蛮赶紧跑过来抱住她:“小姐……”
玉环再也忍受不住了,她抬起头来痛苦地叫了一声:“我宁愿当时死的是我,是我……”
她的喊声让远处的烛影晃了晃,房顶上的尘土也被震动了,簌簌地落下来。在前院一直未睡的杨紫钗听了这样一声野兽般的哀鸣,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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