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引蛇出洞
树欲静而风不止,洛晓天已经身不由己。一只无形的手在后面推着他退无可退,一旦停下,就是祸及性命。冥冥之中,那只无形的手,好像有人已经将一切安排好——世人常称之为命运。
案情的进展,不容乐观。现场除了一片碎白纸,并无太多收获,其它线索都在大理寺。
两人来到大理寺的档案馆。
中间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卷宗陈列在木架上;左边是两个证物存放室,右边是一间寒意阵阵的尸体储藏室。
主案之上,洛晓天正细致查阅着事发当晚的详细经过。边案摆满从现场取回的证物,已经一一比对,整理过。
忙碌一阵,从大理寺获取的案卷信息来分析,也没有发现指向性的线索,多方向的误导,反而让他的大脑产生更多疑团。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抬眼眺望窗外,紧接着转头对还在翻弄物证的李文逸说:“我们去看尸体吧。”
还没进去之前,他的心里有些挣扎,里面尸体的惨像,会不会引起自己感官的不适。
他轻吁一口气,掏出怀中赵素素送的香帕,用力闻了一下,想先借着香薰麻痹自己的嗅觉。紧接着,随手将案几上的面巾拾起,戴在脸上,定定神之后,缓缓挪开步子朝尸体储藏室走去。
一进门,一股寒气硬生生地扑面袭来,夹杂着难以名状的腥臭味,让人有些措不及防。如若换作他人,早就当场呕吐不止。
三具尸体,摆放在冰凉的石板上,面目全非,已经被炙烤成焦炭状。尸体背部,混合着寒气凝结的水珠,渗出黄色的液体。
洛晓天忍住胃里的翻滚,强装镇定的上前查看尸体,李文逸若无其事地紧跟身后。
尸体的正面,身上的皮肤已经碳化,粘连着肌肉层。
洛晓天俯下身,将三具尸体仔细查看一遍,却并无收获。
查验完正面,他俯下身扭着头想要看看尸体背面,却只能看到烧焦的颈脖。
他看着李文逸,冷不防地对他眨眨眼,示意他动动尸体。
见他眨着眼,好似暗送秋波,李文逸不知其意,疑惑地跟着眨眼。
洛晓天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话音从面巾下传出,有些模糊不清:“李统领……麻烦给他翻个面,焦了,我怕弄碎!”
李文逸这才明白,噢了一声,赶忙上前翻动尸体。戴着手套的手指,接触到尸体烧焦的皮肤,指头才微微用力,便听到一阵嘎吱作响的声音,极为清脆。
洛晓天听到这声音,内心顿时万马奔腾,胃里掀起一阵狂浪。
他忍住呕吐,看着李文逸动作娴熟地摆弄着尸体,只能对他一脸嫌弃地摇头。
突然,尸体翻身的瞬间,洛晓天无意间发现肩膀处的异样。连忙对李文逸说道:“等等……别动,你扶好他。”
他俯身凑近细看,只见尸体的肩膀里,有一小块白色的物体深深嵌入其中。
洛晓天将它谨慎地取下,拿到灯烛下细细端详。
光线亮起,才渐渐发现,这是一枚嵌入死者身体里的牙齿。
“掰开他的下巴。”洛晓天一边观察牙齿一边说。
李文逸闻声照做,只听“卡擦”一声,尸体的下颌骨瞬间被掰开。
“你温柔一点,都烧成这样,还要被你错骨……”
“晓天大人……这……”李文逸表情无奈,一时语塞。
靠近尸体的口腔,观察后,洛晓天起身说:“好了,帮他合上。”
李文逸听命照做,用力一拍,下颌骨又是“卡擦”一声脆响。
洛晓天回过头,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李文逸眼神巴巴,满脸委屈。
走出藏尸间,洛晓天走到窗台边,趁李文逸没注意,摘下面巾,大口呼吸着。在里面,他全程控制着呼吸节奏,大脑都要缺氧了。
待他转过身,李文逸问道:“晓天大人,可有何发现?”
洛晓天拿出那枚牙齿答道:“有!”
李文逸看着那枚牙齿,疑惑问:“只是一枚牙齿而已?”
洛晓天傲娇地笑了一声:“哼哼……这牙齿靠近嘴巴,已经学会了说话!”
见他神神秘秘,李文逸不禁问道:“它说了什么?”
“它告诉我,这三人不是死于意外。牙齿没有火烧的痕迹,只能说明两点,其一,死者身前和人搏斗过,牙齿被打掉,落到地上。其二,事发后,有人返回现场,对尸体动过手脚。”
“我觉得没什么意义……”李文逸失落地说。
洛晓天转头看他一眼,笑了笑说:“这些都说明,有人一直在背后,试图寻找并销毁证据。”
“你按我说的去做,立即把在现场找到证据的消息散布出去,传得越快越好,最好是让整个京城的达官贵人们都听到。”
李文逸挠了挠头,无法掩饰好奇:“让他们洗劫大理寺吗?”
“看戏!而且这出戏的主角马上就要登场。你只需要表面放松警惕,大理寺的防卫如常就行。多增加些暗哨,记住,一定要找些靠得住的人,日夜看守。”
李文逸见他已有计划,胸有成竹,也没再追问,应声答:“是!”
细微之处显真章,洛晓天已然肯定:幕后黑手一直在暗中动作。他想利用这点,引蛇出洞!
两人走出大理寺,正当要离开时,门口进来一个皇宫内卫,对洛晓天恭敬行礼道:“士子大人,皇上有请。”
洛晓天稍稍点头应答。
李文逸按耐不住心中狂喜,眼里满是憧憬羡慕,帮着洛晓天连声应答:“好的,马上,马上……”
看他如此模样,洛晓天表情苦涩地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依计行事,你做好安排,我先去见皇上。”
“是!大人!”李文逸郑重其事地大声答道。
……
皇帝的寝宫内,此刻的皇上正闲情逸致地下着围棋,然而,在他的身前,却并没有博弈的对手。只见他一会摆弄黑棋,一会布局白棋。
自古,皇帝都是孤家寡人。有时候,了解自己,比了解自己的对手更为重要。
当他正琢磨棋招的时候,洛晓天已经只身到了殿中。
皇帝的思维一下被打乱,皱着眉,没好气地对洛晓天说:“毫无礼数,进来不会先敲门等着吗?”
洛晓天环顾一圈露天的楼台,拱手缓缓答道:“陛下,此处无门。”
话外有话,皇帝自然听懂,轻蔑一笑:“哼哼……是无门可走,还是无门可退啊?”
“是无门可开,陛下。”洛晓天答。
“哦?连门都还没找到?你这么聪明,不可能吧?”
“下臣有负圣恩,案情仍无进展。”
皇帝抬眉看着他,定睛端详,似有思量,指了指眼前的棋局,向洛晓天问道:“如此残局,你该如何破解?”
洛晓天走近棋盘,细细观察。心想:幸亏自己在天启峰无聊的时候,经常一个人研究棋道,眼前的棋局不在话下。
片刻之后,他指着黑棋说:“黑棋看似稳操胜券,却有一处破绽。”
说话间,他拾起一枚白棋,思定落子。他笑着对皇帝说:“陛下,请看,这样一来,黑白平分秋色。”
皇帝定睛细看,眼神闪过惊讶,大笑一声:“哈哈……好棋,此等秒招,恐怕也只有你想得出来。”
“来!坐下说话。”
“谢陛下!”
洛晓天转身入座。
皇帝倒出一杯茶,缓缓推到他面前,抬眼盯着他,语气阴柔说道:“看来,朕没找错人,还是你知朕意。”
洛晓天听着是褒奖,心里却知——皇帝心口不一,狐疑和防备已然体现在眉宇之间。
“下臣怎敢揣测圣意,只知秉公办案。”洛晓天答道。
皇帝皱眉思忖看着他,嘴角浮笑说:“朕可就放心了!”
在一个聪明人面前,装着糊涂,揣着明白,洛晓天还是明白的,头上的这颗脑袋,想得透彻,它可不想身首异处。
洛晓天接话说道:“为陛下分忧,是下臣们的职责。”
皇帝大笑一声,端起桌上的茶水,一口饮尽,王者豪情尽显。
洛晓天拎着桌上的茶壶,将他身前空了的茶杯倒上。
洛晓天心里清楚,自己就是刚刚那颗白棋,巧合圣意。
……
出了皇宫的洛晓天,一路慢慢悠悠地朝侯府走着,来京都这么久,都还未好好欣赏这城中的模样。
阳光明媚,转入河岸。河中船帆林立,百舟争渡,扁舟悠悠,白翁垂钓;两岸千条柳枝摇曳,孩童嬉闹其下……
此情此景,他的脸上浮现一抹微笑,和着阳光,俊逸潇洒,绝世无双。
恍惚间,一袭轻纱从眼前掠过。顿时一种怅然若失,隐现心头。
停住脚步,他望着河中层层叠叠的波涛,怔怔出神。
……
不知不觉间,已到侯府。庭院中,张如月正带着云见嬉戏玩闹,一片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见师兄回来,赵如月赶紧迎上前去,愁眉苦脸,抱怨说道:“师兄,你这几日也太忙了吧,天天见不到人影。”
洛晓天笑了笑说:“大师兄应该快回来了,到时你们就不会无聊,安安醒了吗?”
张如月摇摇头:“喝过药,这几日气色也好了许多。大夫说,很快就会苏醒过来。”
洛晓天点点头,安心下来。
思来想去,确是许久没陪她,于是笑着说道:“师兄带你们去逛逛吧。”
张如月欣喜若狂,手舞足蹈地叫着:“师兄,你真好!”
并对着云见喊道:“云见……我们走!”
表现如此激动,洛晓天已经看透小师妹的心思,她肯定早就盘算好要买的东西,就等着这次机会。他不由得笑了,想到小师妹如此单纯快乐,自己也放心许多,难怪师父一点儿也不担心她出门远行。
……
走到街上,三人饶有兴致地游走闲逛,一路有说有笑。张如月此刻像是一个向导,带着洛晓天两人走街串巷。云见也已经不再害怕、躲闪热闹的人群,眼中一抹明亮的光芒,消融了过去的肃杀。
不经意间,三人已经逛完几条街区。
张如月正带着两人前往广场,去观赏表演。
这时,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引起洛晓天的注意。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身影,心中有些惊讶。然后转头对张如月两人说:“师妹,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
张如月嘟喃细语着,有些不乐意。
云见训练有素,一眼便看出异样。洛晓天正要离开,云见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眼神诚恳地望着他说:“晓天哥,我也去!”
洛晓天看了一眼渐渐远离的身影,迟疑片刻后,对他点点头,拉起他一起朝远处跑去。
只剩下张如月站在原地,跺脚呢喃着:“哼!大的小的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