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大铁牛,歇完马,老海便又带着老爷们持续往农场深处驶往。
再往前几公里后,煤渣路渐渐地就变成了土路,路面也颠簸起来。不过这点颠簸比起明国的官道来还真不算什么,在穿越众治下,即便是乡下土路那也是轧路机碾过的,平整度都是按照后代施工标准来的。
这一路上马车走走停停,给了某些人充分的调研时间。而在穿越众的农场里,卜老爷陆续创造了更多和明国不同的处所。
首先最重要的还是浇灌系统。看着那一条条被抹了水泥的深渠,一道道做工精致的闸门,还有那种冒着黑烟,能不停将水从低处提到高处的机器,卜老爷的眼睛仿似要喷出火来。
要知道福建最好的水田,也不过是沿着溪河两岸有一些灌渠而已,再远的话,即便是大户人家也无力修筑四通八达的毛渠。于是一旦遭遇旱年,农人就必须全家挣命——一担一担往地里挑水,杯水车薪,九牛一毛。
所以今天卜老爷站在田边远看时,总是感叹连连。他听老海说,眼前这一看无际的熟田和蛛网一般的水渠,全是将军府在近年内修建的,依仗的就是那些和大铁牛类似的机关铁器——有犁地的,自然就有挖渠的。
到了这一刻,假如再用所谓的“奇淫技巧”来鄙视那些百工之物的话,卜老爷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
这之前无论是那些码头机械和宏大的舰船,包含夜晚明亮的路灯,卜老爷还都能够用“奇淫技巧”来鸵鸟一波,求一个心理安慰。然而当千万亩作为士大夫根本的水田摆在眼前后,卜老爷就再也找不出借口了。
往岁闽南大旱,当熊文灿下公文请求各地官府将饥民往台湾输送时,卜老爷当时还在自家花厅里痛骂过熊文灿——化外之地就能养活如此多的流民了?怕不是往抢野人的粮食?
然而今天他什么都明确了:熊文灿委实是救了不少人的生命,看看这无边的农田就知道。
所以卜老爷现在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他既欣慰饥民的安置,良田的开垦,又打心底里产生了不安:这种一家一户就能耕作千亩地步,其余人等都往工坊做工的社会生产模式,远远超过了他的认知。
出自传统农耕社会的地主思维令他无所适从,卜老爷对这种不需要租佃的农场模式已经产生了胆怯情绪,更何况这些良田还被控制在一群随时能复叛,对朝廷毫无尊重的短毛海寇手中:卜老爷隐隐能感到到这种模式对士大夫并非好事,但他推演不出来这其中的核心原理,别扭的感到让他心下十分烦躁。
......
按捺住烦闷的心情,卜老爷打起精力持续在农场参观。
接下来他们陆续见识了两种大明没有的农作物:玉米和马铃薯。老海告诉客人:玉米实在就是番高粱,马铃薯就是番白薯,这些据说都是将军从洋人手中买来种子,在这边推广的。
一说番高粱和番白薯,卜老爷就对这两种作物有了概念。他甚至还举一反三,推断出了这两种作物是粗粮。然而当老海告诉客人,马铃薯的产量每亩能打两三千斤时,老爷终回还是被惊了一下。
不过他现在已经轻易不发表意见了:这两天被多次打脸的经验告诉卜老爷,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参观的最后一站是农场的机房和谷仓。
冒着黑烟的机器现在已经不能让明人惊奇了。卜老爷站在大铁口旁边,看着农工将一筐筐稻谷倒进铁口,然后机器的另一头就主动流出了碾好的稻米和米糠。
抓一把稻米到眼前,卜老爷创造这些精米个个颗粒饱满,很少有干瘪的种子涌现。
“种得好地啊......”萧瑟地走出机房,卜老爷已经不想再探究这些机器可怕的碾米效率了。他摆摆手,意兴索然地说道:“回往吧。”
参观团头一天的包车工作就这样结束了。
......
回到繁荣地带,当天晚些时候卜老爷坐在餐厅里,对侍者缓缓说道:“本日想吃些玉米和马铃薯做的菜,有什么统统都上来。”
于是卜老爷当晚吃了墨西哥玉米卷,松仁玉米,炸土豆条,炒土豆丝。大概是没吃够的缘故,第二天在往窑区工厂参观之前,老爷又专门带团往楼下小摊上买了一堆烤土豆......一人两个,不吃不成!
感受着肚中那份沉甸甸的饱腹感,卜老爷一脸阴森地坐在马车上,一言不发。
昨天晚上回往宾馆后,他已经把有些事情想明确了:假设一户人家就能耕一千亩地,那么这个权势就随时能抽调出大部分青壮往征战。
更厉害的是,在粮食源源不断送上前线的同时,后方还不会崩溃。假如大明朝也这样做的话......不需要大部分,只需要两丁抽一,国家就完蛋了,由于第二年就会涌现大面积饥荒。
比这更令卜老爷感到可怕的是,这般耕种地步,还要士大夫做什么?
控制地步,拆散分给佃户,然后收租,造就士人,这是一套行使了几千年的循环程序,是农耕社会以土地为基础的士大夫团体赖以存在的根本。
佃户不但是供给养份的工蜂,在很多时候,佃户还负责抛头颅,洒热血,是地主团体用来反抗天灾**最可靠的人力资源。
而假如所有佃户都往作工了,种地的就那么几户人家,那么士大夫怎么办?离开了土地的束缚,对产业社会完整没有概念的卜老爷,他实在想不出如何把持佃户。
无论是皇权族权绅权,无论是祠堂公田家法,这些封建地主用来把持族人的种种手段,每一丝一毫,都是建立在土地,建立在把族人束缚在土地上面的。
而要是有一天离开了这种束缚——事实上某人已经在昨天见到了这种趋势,那么卜老爷就完整不知道该如何把持那些工人了,由于在他的世界观里,压根没有关于资本家这方面的知识储备。
但是有一点卜老爷凭本能就可以感到到:无论如何,一旦让这种生产方法在大明展开,那么士绅们的根子就会被掘掉——卜老爷想不出“降维打击”这样的名词,但道理他是懂的。
“好在彼辈偏居一隅,尚未成气象,正派人物还有时间......”卜老爷坐在马车上,一边看着远方林立的烟囱区渐渐接近,一边暗地里打算着。
窑区现如今已经成为了曹氏团体的一张超级名片。
这就和后代曼哈顿岛的摩天大楼一样,对于初次前往的第三世界国民来说,比任何语言都有说服力。而矗立在17世纪的工厂群,这种和土著世界的差距,可是远远超过了后代的第三世界。
毕竟这里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大数据时代的产业设计上,连一颗螺丝钉的生产背后都有经过电脑兼顾,其所代表的价值,对17世纪的土著来说不啻于天方夜谭,某些时候甚至更像神话一点。
以马车为例,用减震弹簧、轻钢板和轴承转向系统制作出来的高级货,势必远超明人那种粗笨的古董货色。
这中间蕴躲的科技含量事实上已经高到无法计价,所以商务部根本不需要比照马车的表面本钱来定价,只需要根据土著的消费能力,定一个普通人无法购置的价格就可以了:本土六百两,在杭州就要一千两,车辆的外饰和内饰还要另加钱......你得明确老财的消操心理。
以上就是穿越国一直以来不愁钱的原因:晚清时往中国倾销产业品的那一票列强好歹还存在着竞争,而穿越国的产业品可是唯一份,所以“穿贵们”可以随便定价,可以全球发卖,还遇不到关税壁垒......这样不要脸的企业在后代是会被灭掉的,老板会被炮决!
......
随时都在喷吐着浓烟和噪音的工厂群是穿越国财富和气力的源泉,然而这种生产财富的方法,对于卜老爷这种土著来说,可是很不友爱的。
在专门的导游带领下,当大家进进第一家钢厂后,不出意外的,所有人都被吓傻了:宏大的铁锤一下下砸在通红的大铁块上,火花四溅,巨响轰叫。伴随着钢炉里的浓烟和火光,还有那宛若魔狱的各种主动钢铁成型设备,卜老爷很快就抵挡不住了,急忙促逃离了现场。
对这种客人已经见怪不怪的导游,接下来便带着老爷往了不那么吵闹的几处流水线生产车间。
在这些车间里,参观团才算是大开了眼界:各种金属部件像流水一般从传送带上滑落,掉进下方的成品箱里。还有那排着队的玻璃瓶被逐一灌装桔红色的汽水,再被砸上铁帽。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就在方唐镜看得兴高采烈抓耳挠腮之时,卜老爷却崩溃了。
导致老爷崩溃的,是铁钉生产线。
窑区的铁钉生产线比后代差一点,每分钟只能生产500根铁钉。而当卜老爷拿到作为纪念品的几根碳钢镀锌大铁钉后,不巧他又听到导游说了这样一句话:“这套生产线除了铁钉外,只要略微调剂,还可以生产箭头和钢针。”
下一刻,赤崁大道上那些商场里吞噬掉的滔天白银,郊外农场里无穷无尽的稻米,还有被佃户们遮天蔽日一般射来的箭头和铁钉......这三种幻象交错在一起,变成了黑压压的乌云,从天际遮盖过来,将卜老爷的视线瞬间填满。
于是卜老爷在“呀”地一声大叫后,跌坐在了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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