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灰褐色的眼珠子几乎不转动,冷冷看着江龙:“你的,不,认识我?”
见江龙茫然地摇头,小野嘿嘿一阵阴笑:“你的,土匪的干活!”
江龙见这家伙说他是土匪,心放下一大半,连连摇头,比划着搬东西的样子:“我不是土匪,我只是个搬货的工人。”
小野摇头晃脑:“撒谎地,不要!”
江龙指天发誓:“我发誓,我就是码头工人,是给皇军搬运物资的,上了轮船,船上人不放我走,要我给他们铲煤炭,就是司炉的干活,我不干,我要回家,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呢!我偷了件救生衣穿上,想飘回去……”
小野显然不信:“刘的,翻译,哪去了?”
“他不是在轮船上吗?听船上人说,是他命令开船的。”翻译官?船还没开,就被我和詹姆斯掐死了,装在军用物资的箱子里,早就跟小轮船沉江了,江龙暗自好笑,继续装傻。
这一点小野相信了,因为当时他也在甲板上,看见穿着日军大衣的翻译官走过去的,看见他命令开船的,一时莫名其妙,怎么是他命令开船?只是,当时自己只是个上等兵,管不了这些闲事。想到这里,他又问出声:“他,为什么不下船?”
“我哪知道呢?他只听太君的,还能听你我的吗?太君,老实对你说,就是他,要我留在船上,不让我回家的,不让我下船,要我到船舱底下……铲煤,他好狠啊……还朝我屁股踢了一脚……要我快快铲煤,轮船跑得快,我要是不跳江,要么,他不知把我带到哪去了,要不然,他就把我打死了,反正都是死,我干脆跳江吧……”
小野眼睛眯缝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龙的表情,他真有几分木讷,不说话的时候,两张厚嘴唇微微地张着,两只眼睛直愣愣盯着自己。看起来就是个老实人,在中国,码头工人就是苦力的干活,不识字,没文化,是任人宰割的牛羊。
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否则江水那么冷,他跳江里不是自寻死路吗?
小野戴着白手套的手,无意识地在东洋刀上敲打着,问:“轮船跑快,他要到哪去?”
“太君,你问翻译官去呀。”
是真傻呢?还是狡猾呢?我要知道刘福喜的下落,还要问你吗?他干脆直截了当地问江龙:“刘的,是土匪?”
江龙先跳进长江的,没明白这鬼子怎么还活着,翻译官怎么是土匪了?他不是被我和詹姆斯整死了吗?当然不能自己出卖自己,脑筋转不过来弯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能嘴里下意识地重复一句:“刘是土匪……”
小野小眼珠子转了转,满意地点点头:“你的,不撒谎!”
江龙懵懂转向,根本搞不清,这个小鬼子到底想干嘛,顺着他说总没错,跟着重复:“不撒谎。”
小野站起身,冲着江龙鞠躬:“拜托了!”转身往外走。
江龙不屑于向他们鞠躬,但也跟着说了一句:“拜托了。”
鹦鹉学舌,这家伙真是弱智。小野嘀咕着,带上门走了。
江龙可真糊涂了,这个小鬼子为什么会这样?想了半天没想明白,正瞎琢磨呢,门又开了,这回进来的,是那个金丝眼镜医生。
这个家伙走进屋子里,身后还进来两个卫兵,金丝眼镜一挥手,两个卫兵上前,把江龙从床上拖下来,江龙挣扎着问:“要干嘛?”
金丝眼镜也不说话,转身往外走,两个卫兵押着江龙跟在后面,一直走到外面,金丝眼镜都闷声不响。两个卫兵押着江龙跟在后面,他要挣扎,可日本人根本不给他反抗的余地。
进了一间小客厅,金丝眼镜并没有进去,只是推开门,让卫兵把江龙推了进去。
里面站着一个站得笔挺的日本军官,江龙不免忐忑起来,军官听见动静转过身来,原来,正是昨天询问自己的那个鬼子。
小野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伸出食指,一指自己:“我的,小野,你的,姓名?”
江龙不知这家伙又要搞什么鬼,只得回答:“江龙,就是个码头工人,太君找我什么事?”
小野显然比起那些日本人中国话说得溜多了,唔了一声:“江龙君,”指了指自己,“我的,”又指了指江龙,“你的,回湖城。”
江龙这才算明白,这位小野鬼子丢了物资,原来是想拉个垫背的,只要一回湖城,他一定会说自己暗通土匪、劫持军船,我江龙就是浑身长满了嘴也说不清楚啊。
难道是鬼子发现他们的踪迹,才将他抓到日军军营的?这倒也有可能,九江是沿江重镇,日本人十分慎重,那天鬼子追击王霸,到后来,在平天湖上遇到鬼子的巡逻艇,这一路鬼子搜寻追踪过来,最后在老猎户家抓住自己,都是有目的有计划的呀,毕竟那一船战备物资对于日本人来说太重要了。
当然,他想不到,小野与日本军方想要的,并不只是那一船军需品,而是比物资更重要的东西。
湖城九岗中佐之所以升小野做了军曹,并赏给他一把东洋刀,是为了让他追查更重要的事,——一件重要的机密文件——密电码。如果那些机密沉入江中倒也罢了,若是落入敌方手里,只怕九岗中佐都要去南京司令部剖腹谢罪。
那么机密的东西,怎么会让送物资的小火轮运送?此事不得不说日军在占领南京后一手制造的震惊天下的血腥大屠杀。
“淞沪保卫战”失败后,日军陆军从陆路进军南京,海军舰队从海上来,顺长江溯江而上,相互配合攻克一个个城市。攻克南京的攻城部队屠城之后进行休整,其余部队一路向西,相继又攻克湖城、安庆等地,一般都是空军提前轰炸,海军送来陆战部队,留下驻守陆战日军后,再往西行进。
所以,等日军轰炸九江,海军继续送来陆军占领九江时,兵源已经出现严重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