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特别提醒他,日军的机械化106师意图进攻庐山南三战区,让他们做好准备。赵铁头汇报给司令部,得到肯定答复。
陈明向赵铁头说明,詹姆斯被日本人打伤,请求让军医官给詹姆斯消毒重新包扎,军医官很是不满:“伤口糜烂成这样子,为什么不就近治疗?”
詹姆斯操着蹩脚的中国话说:“日本人的,追紧,我们,一路,逃命。”
乔子琴补充:“我们是,从沦陷区安徽一路逃到这里的。”
军医官叹了口气,“天气这么热,你们又缺医少药,依我看,不如先去德昌司令部做手术比较好。”
实际上,去不去德昌三战区驻地,陈明一直很纠结,在这件事上,一改独断专行的作风,和詹姆斯、乔子琴商量,要不要去德昌做手术?如果去德昌,就要请求团长护送他们过去。
不知道怎么回事,詹姆斯一反原先的态度,坚持要去武汉医院治疗。
乔子琴劝导:“武汉大医院,能尽快去当然是好,可是九江离武汉这么远,一路上,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最重要的是,你的伤口已经感染,我怕会留下很深的伤疤……”
军医官闻言冷笑打断她:“你这个医生是怎么当的?何止是伤疤?如果不尽快取出子弹,就等着截肢吧。”
其实,乔子琴是不想詹姆斯有过重的思想负担,这一路上遇到的事简直太多了,情况太复杂,未做成手术,谁也不敢保证到德昌就万事大吉。
詹姆斯瞅了瞅陈明,陈明蹲在门口苦着脸抽完大烟,磕干净烟灰,把大烟杆往腰上一插,站起来说:“我说老詹,这事你得自己拿个主意。”
詹姆斯又看看乔子琴,下了决心:“好,我听你的!”
陈明暗笑:这小子还挺会讨女人欢心的。
赵铁头没有吉普车,倒让陈明有些讶异,好在有卡车。为防万一,乔子琴向军医官要了绷带碘酊和阿斯匹林等药品,又补充了饮水干粮和弹药才上车南去。最近的公路就是从樟树林经温泉七宝山到达德昌。
但是一上温泉公路,逃难的百姓和溃兵骤然增多,日军飞机从九江机场出发,到处狂轰乱炸,把公路炸得坑坑洼洼。在这样的公路上行驶,想快也快不了,司机一边避让着大小坑洼,还要防止有人扒车。透过垂下的厚厚篷布,能看见到处都是倒毙的尸体,更多是艰难南行的逃亡人,乔子琴于心不忍,用眼睛去看陈明。
陈明半闭着眼睛装作睡着了,乔子琴轻轻叹气作罢。
行至通书院附近,不知道从哪冒出一队残兵。司机对陈明说:“你们坐好了,千万不能让他们上来!”紧踩油门加速想冲过去。
那帮大兵迅速将卡车拦住:“******,想跑?没门,老子们在前线打仗流血拼命,你们倒是快活。把老子们都捎上,不然老子可开枪了啊!”
“呯”一声枪响,这小子还真放了一枪。
司机不敢乱动,向车厢内的陈明说:“长官,他们有枪……”
一阵杂沓的脚步从前往车厢后面过来,一个大兵伸手撩起篷布往里面看:“******,里面就仨人……”冷不丁发现一只短枪对准他的脑门。
旁边人问:“怎么回事?”纷纷撩起篷布,只见一个满面狰狞的黑家伙端着盒子炮指着先前那人。
“******妈,老子还以为是灶老爷下凡了呢,原来只有一杆枪,兄弟们,把这三个家伙揪下来揍他个****的。”那人也不管陈明手里的枪,拉枪栓的拉枪栓,扒车的扒车,一拥而上。
司机最怕的就是这种蛮不讲理的溃兵残匪,没了队伍和长官的约束,这帮人就像去了紧箍咒的孙猴子,无法无天,想干什么干什么,真要是闹起来,开枪火拼在所难免。这帮人比土匪更可怕,土匪还知道躲藏,而溃兵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打劫开枪。
陈明知道这帮亡命徒不好对付,也就是拿枪吓唬吓唬罢了,明知道不可能奏效,也要死马当活马医,这是逼的。
就在这样的关头,北面天空突然传来嗡嗡的马达声,有人惊呼:“鬼子飞机来了,快跑!”
几十号溃兵正扒着车厢闹得不可开交,轰鸣声由远及近,机关枪子弹像刮过一阵疾雨狂风洒下来。
司机慌忙一踩油门,卡车怒吼一声冲下路边斜坡,向山坡上翻滚下去。敌机呼啸掠过,溃兵躲闪不及,又留下一堆尸体。
陈明苏醒过来后,只觉得头疼欲裂,用手一摸全是血,身上像散了架一样疼,用手到处摸摸,没什么大碍,幸好只是皮外伤,否则大名鼎鼎的陈大烟袋摔死了,你说得有多冤吧。陈明自嘲地咧咧嘴想笑,牵扯着头皮,疼得直吸凉气。
突然想起詹姆斯和乔子琴,只见两人颓然坐在车后驾驶楼上,陈明爬过去,摸摸詹姆斯和乔子琴两人鼻息,扳过詹姆斯的脑袋给他掐人中。
詹姆斯哦地一声苏醒,陈明抱起他的身子往上拖,詹姆斯痛苦地直皱眉:“疼!”
这时陈明才看见,詹姆斯的一条腿卡在驾驶楼的后窗里,腿上被税利的玻璃划得鲜血淋漓。陈明找来枪,把卡在腿上的玻璃全砸碎,才小心翼翼把詹姆斯给拖出来。
两人这番折腾,弄得车身乱晃,乔子琴也苏醒过来,缓缓睁开眼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明累得够呛,靠在车架上喘气:“车子冲下山坡了……你检查下看受伤了没有。”
乔子琴浑身摸摸,只是觉得疼,除膝盖上磕出两个紫色血包,什么伤都没有。当她眼睛往驾驶楼里扫了一眼时,用哆嗦的手指着下面:“他,死了……”
陈明探头看了看,只见那名司机被迎面撞上的树杈刺穿前胸,鲜血染红了车窗玻璃。陈明感慨万端:“刚才要不是他冲下来,只怕我们都会被打成筛子。”
詹姆斯疼的直哼哼,乔子琴问清缘由便说:“我们赶紧出去吧,找个地方包扎下。”
陈明搀扶着詹姆斯往外走,山坡并不算陡峭,汽车被那棵粗壮大树拦停,不至于滑落到山脚下去。
从车下爬下来的三人倒在草地上,乔子琴一瘸一拐地开始忙碌,詹姆斯客套了句:“你,辛苦,了。”
乔子琴笑笑没说话。
陈明躺倒在地上,想抽出大烟袋,手脚想动动都疼得钻心,便挣扎着摸出烟叶来嚼,辛辣苦涩的烟叶刺激着味蕾和神经,他才觉得舒服了些。
乔子琴过来给他包扎的时候,问他:“接下来怎么办?”
陈明嘴咧得苦瓜一样:“还能怎么办,找个地方先休养休养,这样还怎么走?没死就是万幸。”
乔子琴说:“这一路真是千辛万苦,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武汉呢。”
说到武汉,她恨不得肋生双翅,马上飞过去和她在医院工作的同学见面。
“这也算千辛万苦?早着呢,还有一半的路程。”
“这可是国统区,肯定会比沦陷区走得快,如果能搭便车就更好。”
“国统区?”陈明嗤笑了一声,“只怕会更复杂……”
包扎完,乔子琴坐在地上休息,拿出干粮给两人吃,陈明直摇手表示不吃。詹姆斯让乔子琴把陈明的大烟袋拿来抽一袋烟。
本来,陈明还想把司机弄下来埋了的,可是树杈从前心穿透后心,跟穿糖葫芦似的,实在没法弄,便把他身上的证件和枪支取下来,等自己好了再来埋吧,如果以后遇到赵铁头团长,再把东西交给他们。
山坡下就有个小村庄,可是家家都是铁将军把门,估计是去逃难去了。现在也顾不得别的,弄开锁头先住进去再说。
次日,陈明身上虽然酸痛,但并不妨碍行动,久在山里摸爬滚打皮糙肉厚,这点小伤根本算不得什么。
乔子琴见陈明扛着铁锹要埋人,也要跟着去,陈明说:“你好好照料老詹吧,他好得快咱们才能走。”
陈明又叮嘱几句:“这里可不太平,万一有什么不对,你立刻带他躲藏进树林子里去。”
又回到昨天出事的山坡,用斧子把树杈劈开,把司机的尸体弄下车,放进挖好的坑里填上土,把带来的柴草在坟前烧了,坐在坟前抽一袋烟,准备柴草火一灭就回去。
他一边吧嗒吧嗒抽烟,一边想着,要是给老詹弄头毛驴骡子什么的就好了,再不济,找个板车拉着他也行啊,他的腿伤得那么重,一两天肯定是没法走路了。
可是村子里的百姓都跑了,哪找去?不然,找个镇子买头牲口也行,总比在这里耗着强吧。
正琢磨着呢,忽听北边方向几声枪响,有人大声吆喝着什么。离得远,陈明也没听清楚说的是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紧紧攫住他的心:不好,鬼子来了!
陈明插起大烟袋,猫着腰,沿着草丛爬上公路,拿出望远镜向北望去,远远就见来了一帮戴着巴拿马草帽的黑衣人,手里端着枪,正逼着逃难的百姓修整公路。
看起来那帮汉奸人数并不少,百姓也有一两百号吧,有人牵着螺马拉板车运石子,有人用铁锹铲土填坑,还有几个人抬着石头磙子打夯,用不了多久,就能修到陈明所在的位置了。
真没想到,日本人会来得这么快。陈明立刻回到村子里,“快,收拾东西准备走!”
詹姆斯和乔子琴同时抬头惊问:“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