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接过去,在手里掂了掂揣进衣兜,看了看詹姆斯嘿嘿笑道:“看起来,你们也不是吃山食的。”
陈明诧异地看了那人一眼,淡定自若地问道:“海搂海搂,道上走的?”
这是山里土匪的切口,意即两位大哥是哪个山头的。
男人两眼精光四射,瞄了三人一眼:“道上的,方圆归你走,掖着家伙。”
陈明掀开衣襟扇风:“这天还是真热呢。”
男人一眼就瞄见衣里挂满的手雷,脸色一滞:“既然是在道上走的,你也知道道上的规矩吧。”
陈明一竖四根手指头:“任务在身,至多五块银元,就当交个朋友。”说着掏出四枚银元扔过去,陈明扔得有些古怪,不是一把扔过去,而是一个接着一个弹射过去。
那人大手挥动,也不是迎着银元接,而是逆着银元的方向抄过去,一把全抄在手里。
陈明双手抱拳,露出两根手指头对男人道:“好俊的功夫,多谢了!”
男人看出陈明是谦让的意思,也还了一礼:“那我就不客气了。”
乔子琴和詹姆斯两人看陈明和猎人较劲,也都暗自捏了一把汗,才出豺窝又遇土匪,不过现在看起来,好像没事了。
男人见陈明面色苍白,便说:“你受伤了?”
陈明一笑:“被只黄毛小兽咬了一口。”
男人伸手就撸陈明的袖子,乔子琴一见要拦:“哎,你要干什么?刚包扎好的。”
陈明拉住乔子琴,冲她摇摇头。
男人解开纱布,只见陈明手臂上几个血洞已呈黑色,用奇怪的眼神看看陈明:“你中过毒?”
陈明老老实实回答:“小日本到处放毒,幸好万字峰老头救我……”
男人两眼一亮:“你认识他?”
陈明点头。
男人低头,仔细看陈明手臂上密如针眼般的黑色小点:“不是他老人家,你早死了。”
陈明听着蹊跷:“你也和他认识?”
男人回头对灶下锁子说:“帮我准备一木桶热水。”
跟着跑进内屋,取出一个干枯的荷叶包,示意陈明坐在桌子前。
只见荷叶包里是一团黑色发亮石头一样的东西,屋子里立即散漫着一股类似木樨一样的清凉香气,让人闻之精神大爽。
锁子拎上满满一桶热水放在陈明面前,那男人用毛巾蘸着热水擦洗伤口,淤结的黑色血块融化脱落,露出里面血红的小洞,男人用力挤出新鲜血液,再抠下一小块木樨块按在伤口上,又拿下一张干枯的荷叶包在陈明手臂上,从房柱上悬挂的长发上揪下几缕扎上。
乔子琴在一旁看得傻眼了,偏方治大病,气死医生,可这么包扎也太草率了吧。
男人接过锁子递给他的一海碗热水,揪下一块木樨丢进水里,木樨立即化开,热水呈暗红色,散发出阵阵清香。
男人端着碗给陈明:“喝吧,补血的。”
陈明二话不说,端起来一饮而尽。
男人问陈明怎么惹上豺群的,陈明说了,男人点头:“平时我们走路打猎都绕着走,惹不得。”
江龙只是懂得老者所说的道理,读书、写字、学习这东西、硬要他学进去确实有难度,幸好老先生有两把刷子,硬是教他投机取巧的方法,说白了就一句秘诀:看字看半边。中国字是像形文字,连蒙带猜就能认识大半,结构简单的字一般都好认好写。
学习这种事情就怕脸皮厚,敢说敢做,没有学不会的。每回说错了,肯定会有人纠正他,一来二去,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写字更简单,就像人穿衣服:先上后下,先左后右。独体字就像盖房子:先搭外面架子,再把桌椅板凳放进屋子里。总结出两条就是:念字看半边。写字穿衣服盖房子。
一天一夜,囫囵吞枣地学会两句口诀,先生要求江龙每到一处写封信寄回来,写什么都行。江龙记下,跟着这群百姓继续向西边走。
大概初学一样技术都有卖弄的心情,一路上,江龙都和女人讨论写字读书的问题,时不时拿出先生赠给他的手抄本《唐诗》卖弄风骚,女人心里直觉得好笑,不过讨论时还是一本正经。
路上有这么个消遣,走路也不觉得累了。到塘山村打尖休息了一个多小时,一行人又沿着山间公路迤逦西行。这条路说是公路,实际上比马回岭到丰林的路差多了,只不过是稍微宽敞点的土路罢了,下雨过后路还没有完全干透,一百多人踩在上面踩得稀烂。
好在一路上相互照应搀扶着,倒是没有人倒下。
有人说,下一个镇子就是横港镇,是座大镇子,到那里就好了。江龙就想到,刚渡过鄱阳湖时登陆的那个地方叫横塘,又想到,军统特务头子船长封他的副组长头衔,虽然时间并没有多长,但总觉得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半路上还遇到大队撤退的****,又是车又是马的,哗哗啦啦队从身边经过,看起来他们是冒雨行军,身上的军服都是湿的,虽然显得疲惫不堪,但军容风纪严整,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江龙和这一百多老百姓都站在道边,静静地目送着这些****。
不知怎么江龙心头一热,嗓子眼发痒,脱口叫了声:“车麟麟马萧萧,铁骑争驰阳关道!好威风!”
恽大姐想阻止都来不及了。
等到所有的百姓都一齐瞪眼看着他,江龙后悔得直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自己什么时候学这么浮浪了?想缩回人群中,可是已经晚了,从那些大兵队伍出来一匹高头大马,骑马之人一身戎装,腰扎武装带,上面别着把小手枪。
这人长相斯文,白面皮一脸书卷气,带着金丝边的眼镜,一看就是个当官的。这人走到近前,翻身下马,长长的马靴子踩在泥土上,陷下两个小坑。
这名长官对江龙招招手,江龙早把枪交给恽大姐藏匿起来了,见长官叫他,只好挤出人群喊:“长官。”
长官上下打量了一阵,微微一笑:“刚才是你喝彩的?”
江龙点头。
那名长官和蔼地拍拍他肩膀:“行啊,还会吟诗,愿意不愿意跟我走?你看当兵多威风。”
江龙心想道,就是当兵可能也轮不到跟着你呢,为难地看一眼人群:“长官,我有老爹、老娘、几个孩子还小,我先安顿好他们……”
江龙留了个心眼儿,没敢呛着长官一口回绝,一路上可是被****逮了好几次了。
长官瞄了瞄人群,点头:“好,我叫古剑锋,是三团参谋。前方就是我们驻防的地方,你到了横港镇,可记着来找我。”
翻身上马后,跟着队伍继续向前走,跟上队伍的时候,还回身向江龙挥了挥戴着白手套的右手。
江龙呆呆地看着****大队人马过去,那帮老百姓一齐围上来道喜,要知道,这种年月巴结上一个当官的老爷不光有口饭吃,不是有句话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嘛。
恽大姐拉扯了他一把:“你不会真的想跟他走吧?”
江龙搔搔脑瓜皮,嘿嘿笑:“不瞒你说,还真有这想法。我见过一个长官,也是戴眼镜的,他对我挺好,是个文化人。”
江龙对戴眼镜的文化人产生了莫名的亲近,大概源自他和乔子琴跑到荻港山里遇到的那个戴眼镜的新四军长官。
老百姓三三两两往前走,恽大姐看看身旁没人了,才低声说:“你傻啊,船长让你做官你不做,偏偏想去跟着长官后面做小萝卜头兵?”
江龙看着远处****队伍消逝的路口轻轻摇头:“你不懂的……算了,走吧。”
一直到横港镇,江龙都显得心事重重,横港确实是座大镇子,大约是地处即将处于国统区外界的特殊地位,再加上新调防驻守的一批****,让这个山区镇子整个街市上都呈现出一种畸形的繁荣,大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那群百姓有人自谋出路,有人投亲访友,有人继续向西。
江龙恽大姐和那几个一路同行来的老者告别,寻了个小饭馆坐下,跟伙计要了两碗阳春面,掏出先生给他们的干粮掰碎,堆起一大碗,江龙确实是饿了,捧起粗海碗一顿猛吃,恽大姐瞧着心疼,跟伙计又要了碗汤,把干粮泡了一大碗推到江龙面前。
江龙嘿嘿笑,把空碗推在一边,两只筷子紧着划拉。
街上,一队官兵正排队向北走,一个骑马的军人不经意向小饭馆扫了一眼,翻身从马上下来把缰绳递给卫兵,自己踱进饭馆。
饭馆老板伙计见个当官的进来,赶紧陪笑上前:“长官,您想吃点什么?”
古剑峰一指江龙夫妇:“我找人的。”
江龙喝完最后一口汤,闻声抬头:“古长官,您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快请坐。”
古剑峰坐下:“我们奉命开拔到洪岭路过,刚好看见你在吃饭,就进来了。这不,警卫还在外面等着我呢。”没等江龙说话就问,“怎么样?双亲和孩子安顿好了?你们夫妻这是要到哪儿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