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面更宽敞,还有一条小溪,不知道从哪里流来,又不知道流到哪里去了,默默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四周怪石嶙峋,走到最深处,已经只有朦胧的亮光了。在最隐秘的角落,陈明搬开一块大石头,将用油布裹起来的东西塞进石头缝里,再用石头堵起来。
三人走出来,陈明直指他们两个,又对着胸口指指,轻声说:“藏这个地方,就我们三人知道,离开武汉的时候,我们再取出来,对谁也不说啊。”
“啊,我真是,无债,一身轻——”詹姆斯光着赤膊舞动两下,忘记了他刚才哭的。
高高大大的身材,前胸一片密密的黑毛,长腿长胳膊,这可能就是外国的美男子吧!只是那一身汗毛吓死人的,那么娇小的乔子琴也不嫌弃?
陈明指指小桌子上的饭菜,让他们吃中饭,就说要出去,找一家安全的医院,赶紧给他把子弹取出来。
詹姆斯光着膀子,恭恭敬敬地向他鞠了一躬:“陈,辛苦了。”
游击队长不屑,心里还有几分不满:我出去为你奔波,你在这里好吃好喝,还有女人陪着,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呀,给我鞠一躬就完了?
他想归想,说出来的当然是冠冕堂皇的好话:“这就我的任务,你们快乐得打悠秋我不管,别把山洞戳穿就行了……”
乔子琴听不见,詹姆斯不全明白,但见他不怀好意的笑容猜出几分——这不是好话,拍他一巴掌:“说什么呢!”
陈明什么也不说,摆摆手就要走。乔子琴自己听不见,说话声音就格外响:“我跟你一起去。”
两个男人都奇怪,异口同声问她出去干什么?
她猜也猜得出来他们在询问自己,就说:“在南京读医科大学的时候,我有个最好的女朋友,叫莫莉,他爸爸是武汉医院最有名的医生,她毕业了也分在武汉医院,找到她,我们就能住进最好的医院,找到最好的医生,我们两个治疗都不成问题了。”
见她指指自己又指了詹姆斯。两个男人连连点头说okok。
一想也有道理,陈明有几分欣慰了,这两个青年,都在战争中成长起来了,能独立思考想出办法来,还真是切实可行的。
只听过她说有同学在武汉,没想到在最好的医院里工作,同学的父亲还是最有名的医生,管他是不是看骨科的呢,熟人熟路方便多了。
但是,自己这么一个大老粗,和一个娇滴滴的小姐一起出去办事,还真觉得不方便。过去,幸亏有詹姆斯夹在当中,少了许多尴尬。两个人一起走,想想都头疼。
可是,让她一个人去找人?她耳朵听不见啊。没别的办法,现在出去也说不得了,好在城里还有公共汽车,给詹姆斯当了佣人,再给这位乔小姐当一回佣人就是,只是千万别把她弄丢了才是。
于是点头,说:“我吃过了,你们先把饭吃了吧!”
乔子琴一看,也就是糙米饭、水煮大白菜,一点没胃口,仿佛昨天中午吃的那餐还没消化哩。就说一点不饿,赶紧找医生去吧!武汉这么大,赶在上班的时候找到医生,还可以抓紧时间治疗。
两人要出山洞门了,詹姆斯想起来了,把自己的小本子和一支铅笔塞给陈明,说:“乔,听不见的,你要,写给她看……”
陈明为难地抓抓自己的光头,叫他拿笔,那比拿枪可沉重多了,也只有接过来,放在衣兜里,再三叮嘱詹姆斯千万不要出去。
刚刚从乱石里绕出来,迎面就碰见了慈航,他拿着一床毯子,说山洞里晚上冷,给他们体弱的盖。
乔子琴知道是给自己的,好像得到酷暑里的一股凉风,感激地点点头,接过来。
见他们要出去,慈航劝他们第二天早上再出门。因为找医院看病都很耽误时间,非常时期,戒严很早,堵在哪里回不来就麻烦了。
看起来,僧人是属热水瓶的,外面是凉的,里面却是热的。两人只好回到山洞,搬了一张小床到洞里面,留给乔子琴睡,毯子也给她了。
当夜,是最静谧的一晚上,可以说是万籁俱寂,几个月来,第一次睡个好觉。
第二天一大早,门口的脚步声将他们惊醒,陈明开门来一看,稀饭大馍咸菜,已经放在门口的石墩子上了。三人吃完,到山洞里面把碗筷洗掉,放到门口,陈明与乔子琴赶早去找医院。
让江龙赶紧走,是恽大姐的主意,说贪杯误事,还是赶紧走路要紧。
码头工人爱喝酒的多,江龙也不例外,有酒不喝,喉咙里痒痒难受,不太想马上走,说不在乎这一阵子。
“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短,我们带点干粮路上吃就行了。何必要人家花费?你又不想在他手下当兵。”恽大姐见他还不为所动,又补充一句,“乔小姐他们已经昨天晚上动身的,还坐的汽车,说不定已经到武汉了,赶紧找他们汇合才是。”
后面的话把他说动了,就对赵团长说:“山不转水转,等把日本鬼子打跑了,我们再好好喝一顿吧。”
赵铁头斜着眼睛瞟了女人一眼,对江龙扁扁嘴:“你小子是个软耳朵,你不喝酒,我就欠你一个人情的。”
“有你请我喝酒吃菜的钱,不如送我一匹马,我们也可以快点到武汉。”
知道他有功,赵铁头不忍拒绝:“我们的战马也不多,送给你可不行,只能借给你,到了武汉你还给我。”
“我到哪里找你去?”
“嘿嘿,我找你不容易,你找我好找得很——我要到武汉招兵买马,一定插着大旗子,拉着大横幅,上面写着‘樟树林大捷赵团长招兵’那一定是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小子,你就跟我干吧!”
江龙心想,我答应到眼镜手下的,要参加也参加新四军,游击队,陈明在路上都拉起游击队呢!但他家伙半路把我甩了,想想也气人,到了武汉再说吧!于是,也嘿嘿一笑:“见到你的时候,还你的马就是。”
一男一女骑在马上,省了脚力,可速度并不快。
大批的难民继续向西涌去,一段一段的公路塞得密密麻麻的,出了木港几十里路了,天色也渐渐晚了,人才稀少了。两个人都决定,不休息连夜赶路,路上没人才跑得快。
果然,公路上路静人稀,他们纵马奔驰,直到马儿放慢脚步,他们肚子也饿了,两人才歇下来。就着满天星光,让马儿在路边啃啃草,两人坐在路边上喝点水,吃些干粮,恽大姐又一次老话重提,问他到了武汉,先到哪里去?
他脱口就说,当然是先找詹姆斯。
“也不找你的乔小姐?”
他想起一路坚持的谎话,脑袋一拐弯,马上说:“找到詹姆斯不就找到乔小姐了?”
“怪事,你不找你们家老爷?”
“他们才晓得老爷在哪里?我哪里晓得?”
恽大姐嘻嘻一笑:“你到现在都没给我说实话吧?”
江龙无赖地说:“我说实话,我要先把你送到你堂哥家里,然后我再去找他们,这是实话吧?”
看他憨厚的笑容,女人没脾气了,又说了一阵闲话,干脆在草丛中睡了一觉。恽大姐先醒了,站起来催促他赶路。
再往前走,道路坎坷了,可能是木港和武汉的中间地带,处在几不管的路段,怎么公路中间尽是坑坑洼洼的?幸好他们骑的是马,陈明他们的小车也不知道怎么走的?莫非把吉普车抬过去?
再跑一阵,马停下来了,前面一个大坑,本来不宽的公路像是被截断了似的,坐在他前面的恽大姐回过头来说:“这是炸弹炸的……”
她不说,江龙也明白:“炸弹坑一个接一个,****的日本鬼子,像是要在马路中间种参天大树啊,还要种一排?没法走了,下马走庄稼地吧。”
两人下了马,牵着马,从边上的庄稼地里绕过去。哪里还有庄稼呀?一片焦土,像是烧荒以后的田野,但是还是很平整的,草木灰也不多,像是烧掉的玉米地。
但是,在庄稼的焦糊味道中,还掺杂着臭味儿,尸骨的臭味。
江龙突然惊觉了:鬼子顺着公路扔炸弹,一定是要炸大路的上面的什么?炸什么?对难民,他们手段是机枪扫射,而炸弹是有大目标的,什么目标?
想到这里,江龙突然停下来,对恽大姐说:“我们上公路去。”
“这里路好走些。”
“你闻出来什么味道不对吗?”
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不好了不好了,詹姆斯他们,乔医生他们,他们是坐车的呀。”
江龙的心被什么抓住了一样,紧张得喘不过气来,赶紧翻身下马,牵着马匹又上了公路,沿着炸弹坑拼命往前跑去,在最后的弹坑跟前,他们看见了一堆钢铁残骸,各种味道混合飘散:有橡胶味儿,钢铁味儿,汽油味儿,还有……
女人站在一旁大哭大喊,说些什么江龙听不见,即使听见了也听不懂。
江龙慢慢地跪下了,开始脑袋一片嗡嗡响,什么事情却想不起来,女人的哭喊让他慢慢恢复了记忆,突然哭喊道:“詹姆斯,你个坏东西,既然你要死,你干嘛要我救你?害得我丢了饭碗,害得小黄毛死了,搞******几个月,你什么事情都没办成,还让我们千里流落在外,你干嘛要找事情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