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太感谢您了。”夏勇用灿烂的微笑向她告别。
胡教授还有轮椅坐,两个年轻人只有站在树底下站着,胡晓晓朝夏勇挤眉弄眼地说:“还是你有办法,古代有美人计,现代有美男计呢!”
“说什么呢?”胡教授瞪了女儿一眼,“人家是老乡。”
夏勇也岔开来:“父亲说得对,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亲不亲,故乡人呗。”
“还是故乡人亲啊。”胡晓晓抽下鼻子。
看三个人都呆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夏勇的关键还是要找人:“晓晓,你先回去,我来照顾父亲吧。”
胡晓晓想想,也是,便说:“我回去给你们带饭过来,顺便再带床席子,给你铺地下睡。”
见他走了,院子里人多,嘈杂,夏勇就说推他到花园里去转转。
“天热人多,我体胖,推着累,这么麻烦你,多不好意思。”
“你都是我干爹了,出点力还不应该吗?”
老人想说什么又咽下去了,只是问他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夏勇边走边诉说,本来,他就是个深厚的男中音,口音又带有磁性,说话很有感染力,不知不觉,竟然吸引了很多人过来围听。
说到****顽强战斗、打退日本人进攻时,那些百姓无不拍手叫好;说到百姓跑反逃难,死伤遍野他们又愤怒了;说到汉奸助纣为孽欺压平民时,他们无不咬牙切齿。
一个体态微胖的男人攥紧拳头:“可惜我拖家带口,上有老娘下有幼儿,不然,肯定参军打鬼子去!”
一旁蓬头垢面的妇女翕动着干瘪的嘴唇,双目无神地喃喃道:“鬼子的飞机把我家那一片全炸了,我们全家七口只剩下我们娘俩了,只剩下我们娘俩了……”
她怀里的小丫头哇地一声哭起来:“我要爸爸,我要哥哥姐姐……”
胡教授举起拳头用力捶打着轮椅扶手:“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度阴山。小伙子,驱逐倭寇,就靠你们了。”
“父亲放心,只要有一腔热血,我们就要和他们血拼到底!”
“拼了!”
“打倒小日本鬼子!”
围着他们的人也吼叫起来,金医生脑袋伸出窗户,瞪了夏勇一眼,喝斥道:“这里是医院,需要肃静。”
夏勇微笑着点点头,朝她挤挤眼睛,不是她帮忙,胡教授还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可能这个时候还没看到病呢!
这里确实不是他演讲的舞台,但却要和这些百姓处理好关系,营救美国人,没人帮忙可不行。于是推着教授,就说找地方凉快凉快,到医院里四处走走看看环境。
利民医院前前后后好几道院子,他们所在的位置只是门诊部这边,左边,有栋独立的灰色的二层楼房,上面写着急诊和手术室。靠后的右边,是栋六层高楼,看来是住院处。再往后,就是高高的围墙了,只有一道边门,此时的门虚掩着,能够看得见里面零散的平房,一片竹林,一片灌木,还有隐隐约约的一栋红楼和一个小院子。
他推着轮椅就过去了,站在后门边向里面看去,后面的院落长着棵大树,浓荫如盖。不远处有道拉着铁丝网的高墙,一栋两层红楼掩映在葳蕤繁茂的竹林里。是不是乔子琴去过的地方?他不敢肯定。
正想往里面推,后门出来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人,问他到哪里去?
“前面人多嘈杂,我们老爷子想到竹林里面去静一下……”
话没说完,就被门卫打断了:“不行,后面是家属区,闲人免进!”
他们只得退回去,好在高墙下面有一排夹竹桃,盛开着艳丽的红花,粉嘟嘟的比桃花还艳,有一片阴凉地,胡教授看他头上冒汗了,就说在这里歇歇吧!花墙边还有石头可以坐下。
夏勇侧身坐着,问胡教授教什么的。胡教授告诉他,自己教中国文学的古典文学,以唐宋诗词为主。
说起他的专业,老头子滔滔不绝,夏勇坐在旁边的石头上,一边听着老人在叙述他的教学,两只精灵的眼睛四处瞄望,不管他看什么地方,平均每一分钟,他都要冲着后门看两次。
忽然,他看见一个白影子移动而来,不一会儿,一个高大的护士迈出大门,捧着一个托盘,白瓷的托盘里,放置一个装药水的空瓶子,还有一根黄色的软软的胶皮管,还有两个小药瓶子,针头什么的。
这就是说,里面有病人输液,现在结束了,那里面怎么会有治疗室?在小红楼里吗?
他站的石头上,想看得更远点。绿荫婆娑的竹林里,露出红色的砖块,显得有几分神秘!不是动手术的人,一般不会输液的,但是动过手术的人,为什么在家属区里治疗呢!会不会是詹姆斯?
他打量着思索着,耳边响起中文系教授铿锵诗句:“曾经,李清照发出了誓言:‘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曾经,文天祥表明心迹:‘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几百年后,难道我们后人还不如前人吗?”
护士从他的身边经过,脚步有几分滞重。
夏勇为教授鼓掌,然后充满激情地说:“父亲,您的话鼓舞了我,让我想起了我们流亡的生活,觉得憋闷的很,我想唱支歌……”
“你唱吧,你唱,唱出心声,吐出块垒,心中会松弛一些……”
夏勇来劲了,站在石头上,对着门洞里引吭高歌:“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他唱了才一句,那女护士就扭过头来,盯了他一眼,径自走了。
胡教授笑了:“你看看,别人不听你的歌……”
“我的歌不是唱给女孩子听的,”他俯下身子对教授说,嘴巴往门那边呶了一下,教授眉毛一扬,点点头,合着他的歌声,两人一起唱起来:“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两人合唱的声音更大,传得更远,门洞里面的看门人出来了,恶狠狠地说:“你们吵什么吵?”
他们停了下来,夏勇很无辜地睁大眼睛:“我们在吵吗?我们在宣传抗日,你反对抗日?你是汉奸啊!”
那人只能干瞪眼。一老一小也不理睬他,又唱起来,一直把歌唱完,那男人退回去,什么话也不说了。
就在停止歌声以后,忽然听到一声嚎叫,那是非人的惨叫,然后,是英语唱的歌,听不清楚歌词,只有旋律,但分明是外国的,不是日本的,不是沙俄的,是用英文唱的……
是他,是詹姆斯!一定是。夏勇真想冲进去,看一看是不是他?能不能把他救出来。
不行,按照乔子琴说的,这应该是个特务机关,日本人的特务机关,不能打草惊蛇,知道詹姆斯在这个地方就行了。
他正在思索着怎么进一步与里面联系,金医生匆匆向他走来:“找你们半天,原来在这里,不是跟着歌声,还找不到你们了……”
两个男人异口同声:“怎么样?”
“跟我来。”大口罩上面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医生说,“我找了院长与外科主任,说你是我表弟,表弟的岳父要做手术,胡教授又是这里的老病人,就在病房里加了一张病床……”
她一边说一边走,领他们来到骨科,在住院部的底层,这里安静多了,走廊上虽然也是一个挨着一个支着病床,但没那么吵闹。不用说,能在这里住下的,应该是有点关系的。
金医生把他们领到最东边的一个房间里,里面两张床之间都有床头柜的,现在把每张病床的床头柜放到病床的另一端,靠近门口就多加了一张床。
夏勇冲着病房里两个病人抱歉地说:“挤着大家了,实在对不起!”
那两个住院的病人非常谅解地说没关系,这个时候,能住进来就不错了。
让老人躺到床上,护士来量体温、测血压,医生就叫夏勇去办入院手续。
胡教授从衣兜里拿出钱包给他说,反正现在也不手术也不治疗,办好住院手续就先回去!要不然家里人来了还找不着呢!
夏勇接过钱包,有几分惭愧地说:“按道理说,父亲的医疗费应该由我来尽孝心的,可是我们船被打沉,皮箱也落水了……”
“怎么能要你付呢?你是客人啊!”
金医生眼睛也露出了笑意:“不是一般的客人,还是娇客啊。”
夏勇也笑得阳光一般的灿烂。他跟着金医生到医生办公室里去开住院证明。
见她黑眸长长的、眼睫毛扑闪着,刘海眼帘一般下垂着,葱根一样的手指握着钢笔奋力激书,情不自禁地夸赞起来:“金医生,你真美,”
“是吗?”她把口罩取下来,露出一只扁平的大鼻子,笑道,“看我这样子,你还认为美吗?”
“依然很美,”夏勇真诚地说,“人是因为可爱才美的……”
话没说完,进来一个瘦高个的医生,没好气地说:“哪来的人在这里胡说八道讨好女人?医院是**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