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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故人(1 / 1)

秀荪抬手抹了一下落在脸上的水滴,拿到眼前一看,掌心竟然殷红一片。? ?中 文? 网w?w?w?.?8?1?z w?.

有些粘稠的液体带着铁锈的冷腥,在湿润的手掌上化开一丝一丝的痕迹,这不是血是什么!

秀荪吓得就要跳起来,肩膀还没出水面,又顿住了。

她前世十几年养成了一个好习惯,碰倒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第一件事不是尖叫,而是噤声屏息,静静在原地待着,这个习惯许多次救了她的命。

她也不是很怕血,宫里各宫娘娘时有杖毙宫女或是太监,那些破布般的尸身在甬道里被拖着走时,也会留下逶迤的血迹,要是正巧下雨,殷红色也会像这样在青砖地上化开。

是以,她缓缓舒展脖颈,抬头往树上瞧去,这合欢树至少一百年了,粗壮的树枝横贯在细窄的蓝天当间,茂密的树叶遮天蔽日,翠绿的色彩被炽烈的阳光照得透明,却也有那叶子厚的地方……

还没等秀荪打量仔细,不妨一只庞大的黑影竟从天而降,以泰山压顶之势砸了下来。

秀荪本能地闪开,后背紧紧贴着大青石。

那黑乎乎的庞然大物就轰的一声拍进了她面前的水里,带起的浪花翻腾起来越过围边的大青石冲上了岸边的草丛里,顺便拍了秀荪一头一脸的水。

“小姐!”小喜鹊听到动静,急急推开隔扇探头进来,“您没事吧!”

秀荪没有回头,只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招手叫她进来,却只让她站在门口,不要靠近。

小喜鹊立刻把嘴巴闭得如河蚌一样紧,乖乖立在门边,转眼看见水池里有东西,更是吓了一跳,却双手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出一点声音。

“莺歌呢?”秀荪记得莺歌也在外面,她一边往那黑影附近移动,一边轻声问。

“去打水了。”小喜鹊回答后又紧紧闭上嘴,这里并不比府里,又那么多的小丫鬟跑腿,多要亲力亲为。

秀荪这时已经看清了趴在水底的一动不动的黑影是个男人,看上去挺年轻,二十岁左右,身上裹着粗布靛蓝色短褐,衣服破损的很厉害,从裂痕中渗出血水,蜿蜒漂浮在池水间,他应该是受了重伤。

而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却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秀荪的头顶,她只觉得整个脑袋如钟罩一般嗡嗡直颤。

她鼻子一酸,眼泪夺眶喷涌而出,竟然是他!

明明站在冒着热气的温泉池子里,秀荪却觉得如坠冰窟,冰冷刺骨,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抱紧了那人的肩膀,想将他的头托出水面,无奈力气太弱,挣扎了半天都没办法,只能将他上半身扶起,鼻孔堪堪露出水面。

她换了个姿势,转身抵着他的后背,却无法再移动半分,“小喜鹊,快来,我一定要救他!”

秀荪颤着声音喊小喜鹊帮忙,她心中呐喊着,一定一定要救他,救活他。

秀荪认识这个人,皇祖母的娘家魏国公府的世孙,徐景行,也是最后的血脉。

小喜鹊不知道生了什么事,却见自家小姐忽然这么着急,便听话地一个箭步蹦下水池,潜到水底将那人的腰托了起来。

水中有浮力,她们两个小姑娘虽没办法把人整个拽出水面,给他换个姿势还是不难的。

秀荪用脚把方才反倒在水中的藤椅勾过来,扶着他坐上去,拽着椅背紧挨着大青石。

那人还是昏迷着,甚至没有呼吸,既长且浓的睫毛垂落,棱角分明的脸无意识向后仰去。

秀荪知道淹了水的人要让他把水吐出来,时间紧急,她索性爬到他身上用脚踩他的肚子,一下两下没反应,她干脆用蹦的,小小身体的重量完全落在男人的身体上,也是不小的力道。

只蹦了一下,这人就有了反应,只见他像个虾米一样收缩了一下四肢,紧接着就猛咳起来,水却吐得不多,胸前伤口却渗出更多血水。

他双目紧闭,咳得很是压抑,显然是扯着身上的伤口很痛。

秀荪见他表情痛苦,很是担忧,他已经伤得这样重,别把他的肋骨也踩断了才好。

剧痛似是唤醒了他,他很快睁开了眼,目光却涣散着,看样子意识不大清醒。

秀荪趴在他耳边喊他,“你醒醒,你醒醒。”见他眼神迷离,小小的手掌不管不顾拍打在他脸上。

“你快爬上去,快爬上去,我搬不动你。”秀荪见他神思似是聚拢了一点,赶紧扯着他的耳朵大喊。

那公子蹙了蹙眉,还是没有完全醒过来,却听懂了秀荪的话,用力咬着牙,缓缓扶着藤椅的边缘支撑起软的双腿,秀荪见他要起身,赶紧从椅子上条跳池子里,扶着他,给他借力。

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只剩坚韧的意志支撑着,双臂软软的不住地颤抖,几乎是贴着大青石勉强把身体翻了过去,秀荪和小喜鹊则帮他把挂在石头上的双腿掀到了岸上。

他整个人像是跌落一般,滚进了岸边的灌木里。

“小姐,出什么事了?”莺歌打水回来了,见隔扇大开,赶紧过来看。这隔扇是小喜鹊方才敞开的,她是想要是遇见坏人可以立刻拉着小姐就跑。

秀荪从大青石后探出头,压抑自己的目光不朝身边的徐景行瞥去,笑笑道,“没事,没事,藤椅翻了,我险些呛着水,这会子已经好了。”

虽说这个伤势肯定要请大夫,可是徐景行伤得这么重,明显是被人追杀,她担心是皇上刚收拾完了凉国公府,又对魏国公府动手,不敢声张。

又吩咐道,“我想吃枣泥山药糕,你去厨房看着婆子做。”接着神态自若地从大青石上滑进水里。

池水是流动的,方才混进血迹的池水已经被稀释得看不出来了。她在水里缓缓搓了搓手,将掌心藏着的血迹洗净。

秀荪置身光亮的地方,莺歌站在远处的阴凉里,因水面反光的关系,她不太看得见水下的情况,再加上大青石和鹅卵石颜色都偏暗,她也觉不了池水里还是有那么一点殷红的痕迹。

莺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知道这位小姐说一不二的脾气,只好快步去厨房。

秀荪就吩咐一身湿漉漉的小喜鹊,“你去拿干净的衣服来,顺便偷偷拿两床床单,棉布的最好,还有金疮药,在我床头的小盒子里,注意别让人现了。”

小喜鹊看了看秀荪,欲言又止,见秀荪急忙忙对她摆手叫她赶紧去,也没有再开口,转身跑了。

秀荪自己也赶紧从水里出来,跑去屋里提起莺歌方才打的凉水,又将矮几旁莺歌做针线的笸箩抱在怀里,看了一眼剪刀也在,一路小跑到温泉池对岸的大青石后。

这人似乎又昏了过去,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呼吸也不明显,秀荪用帕子沾了点桶里的往徐景行的嘴里滴了一些,见他有吞咽的动作,喜出望外,又用湿帕子润了润他干裂的嘴唇。

接着,扒开他身上的短褐,以舀子装水,一处一处给他清洗伤口。

秀荪前世常去西山,知道带着伤口的皮肤浸在温泉水里,很容易炎,他伤得这样重,要是高热不退就遭了。

显眼的伤口共有三处,胸前一道,很长,却比较浅,左臂上一道,血肉外翻着,最严重的一处在后背上,由右上往左下狠狠一划,深可见骨,要是再狠一些,恐怕从肩胛骨到脊梁骨都保不住了。另有许多擦伤划伤,和那三处比起来,简直小儿科了。

秀荪知道他的功夫着实不错,到底是什么人将他伤成这个样子,秀荪内心焦灼,又不好问。

伤口裂开处的皮肤已经被泡得白,秀荪还是毫不犹豫将一瓢一瓢的水浇下去,等把他翻过来要继续洗胸口的两道伤口时,见他的眼睛已经睁开了,正咬着牙,梗着脖子,直勾勾看着她。

曾经傲慢清冷的双眸,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轻纱,视线却是定定的。

秀荪的手就停了停,只听那人有些哭笑不得,他声音极是沙哑,“你在干什么。”听上去很是疑惑。

秀荪觉得莫名其妙,一般这种状况下不是应该情真意切地讲一句,叩谢姑娘救命之恩,或者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或者再加一句下辈子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来报之类的吗。

怎么这人这么不自觉,他就算没读过书也该听说书先生讲过七侠五义之类的故事吧。

真是没文化。

秀荪鄙夷地朝他翻了个白眼,扬了扬手中的红漆长柄水舀,“你看不见吗?我在救你呀。”

这人似乎也是想翻白眼,奈何力气不够,只是眼珠转了转,又沙哑道,“你再这么给我浇水我会死的。”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怪,就好像他是棵什么植物。

秀荪急了,辩驳道,“怎么会,伤口碰了温泉水很容易炎的,我给你洗干净。”

那人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磨着牙道,“那你是否知道伤口碰倒任何水都很容易炎。”

“啊,啊……?”秀荪愣住,这个她怎么知道,她上一世虽然练武,受过最重的伤也就是磕破油皮儿之类的,那时候宫女太监太医医女一拥而上,她只顾着喊疼就行了。

不过,秀荪又看了一眼他淡漠的眼神,面对救命恩人态度至少要谦和一点吧,难怪小伙伴们都不爱和他玩。

她只好停了手,“那,那你教我啊。”她声音都打颤了。

却见他仍是睁着一双深邃的眼打量着他,有些好奇他在看什么,便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望去。

轰!

秀荪的脸瞬间好似点燃了的二踢脚,红红的,鼓鼓的,直要往天上冲。

她,她,她竟然忘记了自己个只穿着杭绸短裤和肚兜!

杭绸短裤湿了水正紧紧贴在小屁屁上,红艳艳的肚兜上绣着个大大的芍药团花,此刻带子已经松了,正斜斜挂在脖子上,露出了,呃,其实啥也没露出来。

她这才七岁,因个子矮,看上去也就五六岁,那里,呃,还没有开始长肉,所以,基本上啥也没有。

本来阮氏都不打算让她穿肚兜泡温泉的,可是秀荪自己内心是个快二十岁的姑娘,周身空气流通太顺畅她反而会不自在,特意穿上了。

也正因为秀荪的内心已经是个成年少女,虽然身体处在一个没有啥好看的,看了也白看的年龄,她还是会觉得羞愤难当,怒火中烧。

她像个弹簧一般跳起来一手捂住了胸口,另一手里的舀子伸长狠狠打在那白皙宽阔的脑门上,“你这登徒子!”

徐景行实际上是在打量秀荪手边的针线笸箩,面对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他还不至于邪恶道那种地步。

却冷不丁迎面吃了一瓢,他觉得冤枉,很委屈,也很是震惊,为什么一个五岁的小女童会以为自己唐突了她?果真是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吗?什么时候小女孩们都这么早熟了?

好不容易恢复的一丁点体力又耗费殆尽了,他又仰着脖子躺回了潮湿的草丛里,双眼似是被灿烂的日光刺了眼,他眯了眯眼,声音沙哑,越来越低沉,“有酒吗,越烈的酒越好。还有,用这个针线把我背上的伤口缝起来。”

他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指着那藤编的笸箩。

秀荪愣了一下,才明白他的意思是用烈酒洗伤口,还有让她用针线给他缝伤口,简直匪夷所思。可她没有时间去质疑了。

她以最快的度丢了水舀子,跑进屋去,她记得这间屋子连着的耳房里存着一些酒和茶叶之类,她搬了一坛小一些的,顺便给自己披上身衣服。

小喜鹊正巧回来了,手里捧着两床松江三梭布的床单,歉疚道,“小姐,棉布的床单都没带来,就只有这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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