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寒躲在房间里一整天,奚谨言在门口徘徊再三,几次想要敲门进去,但伸出的手还未落在门上,便怯怯的收回。一个出剑若流光,杀人若点彩的果决之人,如今却连推门而入的勇气也没有了,他有些后悔那时的一时冲动。
当初自己被父亲救出一路逃亡,不仅要躲避血煞七宗的追捕,还要避开萧衍的人马,像一只丧家犬。他不怕死,从嗜血峰出来的人怎还会执着生死那种一击而碎的东西,但是那几年非人的残酷经历却磨去了他所有锋利的棱角,让他学会认命,随着命运随波逐流,无论怎样的境地都只求安详自保,不再拼力反抗。
他麻木的如行尸走肉,举手间落人性命。他浑浑噩噩的活着,不明白父亲何必还要拼命为他取解药,换他出来,让他在这滚滚红尘中挣扎前行。
但是当得到父亲死讯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依托也破碎了。父亲在他心中就是神祗一般的存在,他为什么要用性命救下如此不堪的自己。
他疑惑,迷茫,甚至愤怒,但是他被压抑的灵魂好像苏醒,唤起了他和命运斗争的意志。他想要活下去,为自己争得可以选择自己的权利,带着父亲的那一份期待而生存。
于是他按照父亲的嘱托去寻求七殿下的庇佑,想要一强大的支柱任自己施展,也可以为父亲报仇。
可是越是如此越发现,自己拥有无双的剑术,却毫无脚踏实地的安全感,只要放下剑,无边的恐惧便会像自己袭来,如身处黑暗的空洞和无助,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恐惧从何而来。
于是他日日剑不离手,即便睡觉也会抱在身边,他告诉自己,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再不会有人能轻易伤害自己,逼着自己低头任命。
他用剑术伪装强大,欺骗别人,更欺骗自己。他垒砌一座城墙,遮住自己脆弱的心。
他就这样跟在殿下身边,受他栽培和保护。他心生敬佩之意,加以他对自己的救命栽培之恩,他无以为报。于是他认为自己对七殿下的效忠不再只局限于当年无奈的誓言,更多的出自感恩。这个信念他每日拼命的练剑,完成每一项殿下交托的任务,只将自己磨砺的足够强大,变成一柄尖刃的利剑,不用再屈服于任何人,成为殿下的一大助力。
他自信的以为自己可以不顾一切的为殿下出生入死,全权交托了一颗忠心,但是直到月倾寒的那一袭话彻底浇灭了自己所谓的大义,一场比试击垮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剑术……
而在无意中提起嗜血峰时,深深的唤起了自己多年来强行压下的恐惧。他找到了自己一直慌乱无措的源头,竟是已经被自己深深掩埋的过往,原来自己是多么不堪一击……本以为对过去的一切都已经淡漠,可是听到别人说起那段血腥的记忆,自己依旧如此痛苦,如一条丑陋扎眼的疤痕在眼前被狠狠的、血淋淋的撕开,血肉模糊的印在脑海里。
深深的愧疚和自卑将他掩埋,让他再也找不到来时的方向……
强烈的无助充斥着自己每一根神经,即便经历过那样的磨砺,自己竟也从未强大过……
只是为什么她可以,明明她和自己一样是从惨绝人寰的尸山血海中挣扎而出,被麻痹人性的良知,赋予野兽的凶残,却依旧可以温文尔雅,谈笑风生的说起往日……
而且…还是一名女子!
在自己任命迷茫的时候,她在奋力反抗,在自己舔舐伤口的时候,她在努力向前,当自己纠结过往痛苦瑟缩的时候,她却如已然涅盘重生的火凤一般绽放着耀眼的光芒,给自己这个依旧在火中沉浮的渺渺尘埃以安慰。
当初七殿下说自己不如她,他不屑一顾,如今看来,自己与她的差距何止天地之远……
只是她,也不是无懈可击的吧,自己清楚的看见了她眼底闪过的无奈与悲凉。那个时候,她是脆弱的,自己能真切的感觉到她也只是茫茫沧海中的一人而已。
奚谨言凭立在门栏边,微微垂首,胸口依旧留有倾寒寒凉的温度。
他的手不自觉的轻拂上自己的眼睛,想起倾寒那时是那么深切的望着自己的眼睛,流露出惊喜,怀念,悲伤,甚至是害怕,最终从自己的怀里逃走。她要逃的,不是自己吧,只是谁能在坚韧如她的心底撞开裂痕,渗进这种种情愫……
时近黄昏,残阳如血,点点洇晕开来,染红了的半边天。风清扬,扫去了白日的炎热,吹开了屋中的一扇小窗,托起桌案上轻飘飘的纸张。
奚谨言听闻屋里轻碎的声响蹙起了眉,急忙回身一掌打开门,迈步进了屋。他看了眼敞开的窗子,还有散落在地上的纸张,却不见倾寒的身影。他面色一变,咬了咬牙,刚要出门就瞥见窗边通往里室的门微开。他顿了顿,快步走过去推开门,就望见倾寒抱着被子懒懒的倚在床榻上,露出的上半身只着了中衣,白色的领口松散,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
见他冲进来,倾寒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毫无遮挡的意思。
倒是奚瑾言面色一红,窘迫的撇开脸。
倾寒勾起唇,笑得有些讽刺,带着调侃的语气说道:“又是你家殿下的意思?”
奚瑾言抿唇不言。
倾寒看着他的样子挑了挑了眉,倾身向前,手搭在屈起的腿上,轻佻的语气戏虐道:“是不是今天晚上得和我手拴着手躺在一起,才能安心?”
“你!”奚瑾言有些羞恼,转过脸就看见倾寒润白的肌肤,脸瞬间红的能滴出血来。
他连忙垂下眼,低语道:“抱歉……”
“恩?”倾寒见他喃喃着,出声询问道:“什么?”
奚瑾言拧起眉,复又低声说了遍:“抱歉!”便匆匆转身出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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