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问题。”苏瑶正色道:“你和我说过,这一切的纠缠起源自一个分歧点,那么到底是怎样的分歧点?”
游格格答道:“在我正面回答你的这个问题之前,不妨先听我说一个故事吧。”
苏瑶点点头:“好。”
……
曾有一对青年男女彼此相爱。
男孩出身平凡,但早早的看穿了这俗世的纷扰,也不期待自己可以像其他庸碌一生的那样活的多么长久,多么成功。
他擅长摄影,却并不喜欢把眼前的景物固定在某一帧的画面上,因此他都不能算得上是一个称职的摄影师。
女孩出身显赫,在她还只是一个胚胎的时候,就已经被家族寄予厚望。家族可以给她许多平凡人努力一辈子乃至几辈子都无法得到的物质享受,却也同时为她准备了平凡人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重担。
这一天,男孩和女孩相遇了。
男孩站在人群里,和其他摄影师一样手里拿着摄影机,可他却出神的望着水面上的那些已经很多年都未曾出现过的水鸟,他享受此刻,以至于忘了如果今天不能按照要求把照片交上去,他可能就要被炒鱿鱼了。
女孩站在人群外,站在离水鸟群很近的地方,那是她第一次在拥挤的人潮中见到一个人可以如此忘我的欣赏景色。
四目相对的刹那,美好就此迸发。
也许你会觉得这故事很狗血,听起来真的俗套的很。但有时候那种心动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出现。女孩躲闪的目光让男孩记起自己是个摄影师,于是他拍下了那一年获奖最多的照片,照片的名字叫《回归》。
对于摄影师而言,大部分人穷其一生也不过是将摄影的技巧烂熟于胸,然后翻山越岭,用时间添补那来之不易的灵性沟壑。这一点和其他那些需要灵性点拨的职业差别不大。男孩得奖后,成了公司的红人,可他却在自己事业巅峰的时候选择辞职去寻找他照片中的那个只留下仓皇逃走的背影的女孩。
这一找就是整整三年。
男孩从十九岁,找到二十二岁。
三年来他尝试过守株待兔,也尝试过激流勇进,总之各种能够想到的,主动的被动的,他都有尝试过。
却最终没能再见到女孩一面……直到……
另一个姑娘找到了他,并转交给他一封信。
从此后,两人将情愫诉诸笔端,共同在文字的海洋中憧憬着一个可能永远都不会实现的美好未来。
后来男孩做了一个大胆至极,也浪漫至极的决定。
他要为女孩拍下一张特殊的照片,那风景不在这伊甸园的任何角落,而在天上,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
是的,他用了五年的时间成为了一名宇航员,然后开始在空间站为女孩记录下每一份美好。
可命运却和二人开了一个致命的玩笑。
那一年,女孩终于说服了家人,也终于可以和他见面的时候,他的天宫却支离破碎,她的梦也在那一天被彻底毁灭。
空间站被毁后,男孩成了牺牲者名单上灰白的字眼,毫无生气,也不可能再履行彼此之间的约定。女孩悲痛欲绝,却只将泪水困在心里。
……
故事讲到这,游格格抬起头看向苏瑶,她问道:“你猜这故事的男女主角分别是谁?”
苏瑶笑了笑:“这我哪里晓得,不过我倒是隐约猜到了一些……后来……这个男孩其实没死,而且成了神的使者,是吗?”
张丰宇在一旁略有些莫名,比起苏瑶,他对于这些故事的了解要更少。
游格格笑了笑,她继续讲述这个故事。
……
男孩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却没想到,这只是他奇幻人生的开端。
后来,他与另一个幸存者坚强的活了下来,并把即将到来的末日通过各种方式传递给地球上的同胞们。
他们是英雄,当之无愧的英雄。
可地球上的我们在那个时候却并不知晓他们的名字,只能大概的猜测是幸存者用自己的生命为全人类争取到了宝贵的三个月时间。
后来……有三个勇敢的年轻人尝试过去带英雄们回家,却意外的与英雄们一起跌进了梦与现实中间的漩涡。
在梦里,他们看到了超越者的殿堂,看到了一颗熟悉而又陌生的月球,见到了那群人,那群玩火自焚,以至于走火入魔的一群人。
在那里,这五个人被赋予了纯粹的神性,从而化身为“旧神”的使者……
……
时间公元2149年5月7号。
在编号CX713号重新补给完毕后,游格格一行四人继续赶赴西安的旅程。沿途他们追踪到了一些神秘的讯号,而这些东西和游格格之前在徐州时采集到的讯号极为相似。
弥陀儿也感受到了师傅的呼唤,并进入到禅定的状态。
越接近西安城,天空的颜色就越发的诡异。起初是好似极光缭乱的景象,到后来就变成了鱼鳞状的黑红相间。
桃沢花子担忧道:“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吧?”
游格格看了眼窗外的天空道:“两个月前,新美联的科考队在夏威夷上空也发现了相同的情况,他们认为这是由于地球长期处在没有阳光的状态下,大气层正在变薄,因而宇宙射线对地球的影响也在加剧,进而造成了这种异象。”
“哎?那意思是不是说咱们的处境越来越糟糕了?”桃沢花子问道。
游格格点点头:“虽然咱们国家的科学家在水星上采集的监测结果显示太阳光其实没有被完全的遮盖起来,还是有少部分抵达了地球的,这才使得地球的极寒状态没有持续的恶化下去,但大气层仍会受损……我们这个世界,生态系统其实非常脆弱,如果这一次还不能吸取教训的话,那以后怕真的就要像苏澈那本书里写的一样进入文明的倒计时了。”
桃沢花子皱起眉头:“听着好吓人的……我可不要这么糟糕的结局。”
清水雅人这时走过来说道:“不是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吗?天空的异象其实并不是宇宙射线的杰作,而是因为外星智慧。”
“外星智慧?E桃沢花子?”
“额……也没有那么古老啦,反正就是很厉害的,厉害到我们根本没办法靠近,也不可能与其产生沟通和接触的外星智慧,它们似乎才是这一场浩劫的始作俑者,不过我是不太相信这种带有阴谋论的猜想啦。”清水雅人在桃沢花子身边坐下。
桃沢花子好奇道:“为什么?”
清水雅人解释道:“你看啊,以前咱们拍的科幻大片,是不是动不动就是外星人入侵,不是看上了咱们的人,就是看上了咱们的星球,可你想过没有?我们和我们的地球真就是个香饽饽?香到已经开启星际文明时代的外星智慧都垂涎三尺的程度?这种伪科幻其实不就是把哥伦布踏足美洲大陆的殖民剧情换了个演绎方式而已嘛?甚至都没有咱们老祖宗留下的神佛志怪来的有趣。”
桃沢花子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啊。”
“是吧,当然了,科幻题材经过这么多年的进化也出现了不少好的作品,论述的主题也从我刚才说的那种模式逐步转换到生存延续、文明进步和存在价值等更靠近哲学范畴的领域,但其实我个人觉得这又走向了另外一个不那么受人待见的极端。”清水雅人对这些似乎很有研究,她指着天空道:“就拿现在这天空来说吧,科学家们依照现有的科学观测手段和目前的人类科学体系可以科学的为世人解释这种现象的成因,并给出很多证据作为支撑,但你们俩都是在徐州见识过小和尚的师傅和那道士的力量,这该怎么解释呢?”
桃沢花子立马说道:“很好解释啊,就说都是情节好了,虚构哒,杜撰哒,反正都是胡扯的,没人会在意的啦。”
清水雅人白了桃沢花子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喂,你正经点,这可是你们俩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你真就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你们的错觉?”
桃沢花子和游格格对视一眼后,桃沢花子反问道:“不然呢?”
清水雅人犹豫了一下后说道:“也许,这一切本就有一种更为具体但却不那么容易让人接受的答案。”
“哦?”
清水雅人缓缓起身,雪履车的运行状态良好,车厢内并不颠簸。
扶着主副驾驶的座椅后背,清水雅人看着前方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或许人类从来都不是这颗星球上的物种,更不是主宰者,而更像是……一群被关押并折磨的犯人?”
桃沢花子闻言一震,好奇道:“这是什么说法?”
清水雅人幽幽道:“其实……在我的家族中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黑暗的传说……它描述的人类起源以及人类世界与我们所理解和歌颂的完全不同……它要黑暗的多,残忍的多……”
……
如何审视文明。
一级?
二级?
三级?
文明的台阶由物质还是精神构成?
衡量的标准如何确定?
在寒武纪物种大爆发之前。
地球……
是一颗寂静无声的孤独星球。经过几百万年的演化后,最初的单细胞生物不断的繁衍和进化,最终形成了最初的生命及生态系统。
可在这所有的物种之中,人类是如此的特别。
如果生物进化是一场为了适应原始生态环境的优胜劣汰,那么褪去了毛发、没有强大的四肢以及牙齿的早期人类显然是不符合这套进化法则的。对比之下,从出生到可以自行奔跑的羚羊都要比人类的婴儿在进化这一项上强大的多。
受重力的影响,很多动物选择四肢行走,而不是直立行走。
人类却总是反其道行之,似乎基因在告诉人类,你无需向这个世界屈从。然而通过考古研究发现,早期的智人大脑发育并不健全,很多被怀疑是人类发源地的地方发掘出的人类头骨化石都证明最初的人类并不像今天这样拥有足以抵御严寒酷暑以及饥饿等原始欲望折磨的智慧的。
那么是什么让人类如此特别?
或许唯一的答案就是……人类根本就不属于这颗星球。
我们……是被困在这座伊甸园中受罚的囚徒。地球的生态环境或多或少的改变了我们的生活习惯和生理特征,却从未从根本上让我们那些早期选择定居海边的人类祖先进化出腮,更没有让极寒之地的爱斯基摩人浑身长满毛发。
我们唯一拥有的,就是让我们拥有丰富体验,并称之为文明,还加以歌颂的文明与智慧。
人。
究竟是什么?
神说,是囚徒。
在宇宙大爆发之前,上元文明的统治者意识到了智慧的诅咒是宇宙之熵的催化剂。事实也证明,人类对于地球而言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当然,虽然即使人类发动一场空前的核战争,将整个地球笼罩在核冬天的阴霾下,最终导致人类灭亡也不可能对地球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害。但就目前来看,生来即为索取,死后亦不能成为土壤的废料的人类对于地球来说就是外来者。
那么人类究竟起源何处?因何诞生在太阳系?未来又将开启怎样的纪元,这些都是谜题。
但放开想象力……或许人类曾经是触及辉煌的,在宇宙中令所有其他智慧敬畏不已的存在。一场彻底的失败让人类沦为囚徒,在宇宙的法庭上,在至高智慧的审判下,人类的文明尺度被极限的压缩,在这看似如伊甸园,实则处处都在约束和限制人类内在原罪的土地上,我们入囚徒一般被惩罚着。
……
清水雅人将自己在家族中听到过的另一种关于人类起源和存在的说法简要的复述给游格格和桃沢花子二人听了。
好半天,桃沢花子都没能回过神来。
倒是游格格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她忽然笑了起来:“这说法很有意思,完全可以展开来写本书,点子我收下了,等将来我有空了,写好了拿给你看。”
清水雅人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她可不是来给游格格出的点子的,她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向游格格讲述她族内的流传已久的秘闻,主要是想说明一个事实。
那就是……
“你不觉得弥陀儿师傅就像是一个普度众生的接引者吗?他在徐州,在南京,在全国各地被人类遗弃的城市中做的一切不都是在把徘徊在城市中的霊送往另一个世界吗?这或许是一种解脱。”清水雅人说道。
游格格闻言却惊讶的看了眼清水雅人道:“丫头,你可别胡思乱想,你该不会是也期待着被解脱吧?”
清水雅人笑了:“哪有,您误会了,我只是大胆的设想了一下而已,但我有一种直觉……弥陀儿的师傅就像我父亲和我描述过的,那位喜欢在森林中漫步的大人一样,她是神的化身,亦是神的使者,‘旧神雅拉姆斯’赋予她力量,而她则用这种力量在人世间描绘理想乡的模样。”
游格格闻言却突然笑了一声,那是一种带有轻蔑的笑声。
清水雅人皱眉看向游格格,只听游格格说道:“你真的认为理想乡就是人类的未来?”
清水雅人想了想却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它应该是美好的……起码不像我们现在这样,生活在‘没有太阳’的年代,看不到光,也看不到任何未来。”
游格格深吸一口气,她理解这个年龄的年轻人的心思。
而这时,刚从清水雅人所描述的那个囚徒世界观中挣脱出来的桃沢花子已经冷汗津津,她颤声道:“雅人,你骗我的对不对?你一定是在骗我的对不对?这个世界怎么可能会是牢笼呢?听着就觉得好难过啊。”
清水雅人闻言安慰道:“别害怕,我就是把我们族内的一个古老的秘密说给你听一听而已,不见得就是真的,更何况……分辨我刚才所说的事情的真假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我们能感受到的,能理解和接触的都是有限的,我们不可能让自己的思想真的脱离物质世界的约束去彻底的放飞,现实在这呢,花子小朋友,别害怕,清醒点。”
桃沢花子怔怔的看了看清水雅人后突然一撇嘴,啐了她一口道:“你才是小朋友呢,我比你还大呢。”
游格格这时候突然不合时宜的吐槽了一句:“有吗?”
桃沢花子莫名的看向游格格,结果发现这老不正经的正盯着她和清水雅人的胸口处来回的瞄。
桃沢花子看明白后,当时就急红了脸道:“就是比她大!哼!”
说完桃沢花子还转过身去自己掂量了一番,确定还有点分量后才稍稍找回点自信。
老司机游格格哈哈一笑,她看了眼数据提示后说道:“快到西安了,雅人,你去后边看看小和尚醒了没,如果醒了,把他带过来,我有些话要当面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