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段时间,苏瑶经常梦到同一个地方。
放眼望去是一片赤红色的大地,荒芜寂寥,他没有方向的在那似曾相识的土地上行走,走到心肺焦灼,走到痛苦不堪。
醒来时,一身冷汗的苏瑶以为自己病了,他去到调理中心进行了一番全面的检查,可测试结果显示他一切正常。
从亮堂的屋子里出来,苏瑶去到一处特殊的院落。
这里原本是为苏瑶的弟弟苏少禺准备的住处,可如今苏少禺成了旧神身侧的侍从,这座相当别致的院落建好后就一直空在这。
虽然平时院子里的一切都有人打理,但没有人住的房子就是自内而外的透着一股子阴郁的沉闷气息。
苏瑶推开院门走进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旋转而上的浮空建筑。
那是按照苏少禺的梦境设计的奇异建筑。
它高三十九米,有两个好似dna遗传链一样的阶梯环绕一根通体雪白的支柱旋转而上,阶梯周围有许多底座为圆盘状,四周透明的房子,房间里的一应设施都非常简约,甚至有些古朴。
苏瑶拾级而上,每踩下一级台阶,周围就会散开涟漪般的光晕。
经过那些别致的房间时,房间内也会亮起色调温和的光,浅浅的,淡淡的,把整个房间充斥的暖洋洋的。
苏瑶当初看到设计图的时候十分惊讶,一方面是惊讶于苏少禺的天才创作,一方面是惊讶他到底做了怎样深刻的梦,居然可以把梦里的一切描绘的如此细致入微。
因为苏少禺从小就乖巧,又深得苏韵驰的宠爱,所以即便要完成这样一座特殊的建筑难比登天,苏家还是通过多方渠道从世界各地找来顶级建筑师,并最终按期完成了苏少禺的梦境中的杰作。
只可惜,苏少禺还没来得及入住就离开了苏家,并且这一走就是整整七年。
不知不觉,苏瑶来到了建筑的最顶端。
相互纠缠环绕的阶梯在顶部对接,一个偌大且空挡的平台上是两间外形酷似迎风鼓起的丝绸般的建筑。
它们一大一小。
大的迎着月光,房间里浅浅的水池把整个房间都映出略微清冷的色泽。
小的倒悬在平台边缘,酷似一滴摇摇欲坠的露珠,那里塞满了羽绒,据说那是苏少禺理想中的床,躺进去会有种被整个世界的温柔包裹起来的感觉。
虽然苏瑶并不清楚何谓被整个世界的温柔包裹起来,但他清楚他这位弟弟的性格和想法,他总是那样,太过温柔,太过懂事,所以母亲黎瑶才会时常说少禺和婉吟的性格要是能换一换就好了。
一想到这,苏瑶竟然有那么一丝丝的想念自己的弟弟苏少禺了。
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说上话了。
赤着脚走进大房间,苏瑶在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感受到了极致的安静。
所有杂乱的,纷扰的都消失了。
就连他的心跳都忍不住开始悄悄的跳动,以尽可能不要打扰到苏瑶的思绪。
苏瑶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他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只静静的望着透过那些精美的设计落入房间里的月光。
这还是苏瑶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到光。
在这里它几乎是静止的,可以被触摸的,有呼吸的,能够发出声音的,活生生的存在。
苏瑶赤脚走进那浅浅的水池,感觉就像是回到了阵列室。
只不过这里没有那些嘈杂的让他无法安心的声响,他也不用担心自己的秘密会被发掘出来。
浸润在月光之下,苏瑶的内心出奇的平静下来,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
如何形容巨大,苏瑶并没有具体的概念。
他仰着头看着那突兀的出现在他视野中的庞然大物,那好像是一个被浓烟包裹的巨人,它双臂环绕胸前,风吹过他的身体,将浓烟拖出一眼望不边际的黑影……
苏瑶皱起眉头,感到一阵阵的作呕,那是极端的恐惧带来的应激反应。
……
再度醒来,苏瑶发现自己还在房间里,只是不知何时,他对面多了一个人。
年轻的面庞好似稚气未脱一般处处显着天真烂漫,温柔一笑,眸子里都能漫出迷人的风采。
“少禺?!”苏瑶震惊的看着眼前人,他万没想到苏少禺居然真的就回来了。
苏少禺微微一笑道:“哥。”
“少禺!!”苏瑶也不知怎的,急忙起身奔过去抱住了弟弟。
在接触到他身体的那一刻,苏瑶感到非常的安心。
苏少禺看着哥哥,抬起手的缓缓落下,也反抱住了他。
家族里兄妹四人,除了那个参军后就基本和苏家断绝联系的苏婉吟,其他兄妹三人的关系是相当的好。
小时候就喜欢陪着哥哥一起看书的苏少禺就更受苏瑶的喜爱了。
只是苏瑶也没想到自己对苏少禺的这份隐藏颇深的思念会如此的强烈。
他好半晌才放开手道:“你怎么有机会回来的?他们不会责怪你吗?”
苏少禺摇摇头:“没事的,其实这些年我也没怎么见到过他们,只是一个人守在那里而已。”
苏瑶闻言愣住了:“那你怎么不回家?”
苏少禺却答非所问道:“哥,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苏瑶心底一紧,但表情镇定的答道:“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苏少禺道:“其实他们都知道了,阵列室把所有真相都告诉了他们,只是他们觉得这一切都显得不值一提,所以他们选择让你回去。”
苏瑶眼神一变,扶住苏少禺的双肩道:“你说的是真的?”
苏少禺点点头:“最高领袖也知道了这件事,但他也没有出面阻止,大概也觉得这一切的过错不能都归罪在你一个人头上吧。”
苏瑶这下是彻底震惊了,他松开手坐下来黯然道:“那他们也知道我后来做了什么?”
苏少禺轻轻点了点头:“是的。”
苏瑶闻言冷冷一笑:“那他们为什么不出面阻止我,或者告诉我不用这么费力去杀人?”
苏少禺道:“因为他们担心的不是这个世界会变得怎样,而是我们是否有足以对他们构成威胁的力量。”
听到这,苏瑶明白了。
旧神从来不担心亚星共和国能不能履行约定,他们从来关心的都只是被他们惩罚过一次的凡人会不会再度反抗。
不过苏瑶一直不明白,既然还忌惮着人类,又为何当初放过人类一马?就真的只是想借助人类的力量将所有旧神找回来吗?
他们那么厉害,太阳系又这么微不足道,何必赖在这不走呢?
这些问题怎么想都觉得既熟悉又古怪。
熟悉是因为,这是当年苏瑶的爷爷写在读书笔记里的问题,古怪的是,至今没人能够理解这些滞留在太阳系的旧神为何纠缠着人类这个“低级文明”不放手。
算了……苏瑶也懒得去关心这些破事了。
既然他们都知道,苏瑶也就没有躲躲藏藏的,这反而让他内心平静下来。
“这次回来能呆多久?”苏瑶问。
“一晚。”苏少禺是微笑着回答的,完全不见伤心难过。
苏瑶一愣:“就一晚?然后你又要回去吗?”
苏少禺摇摇头:“不了,我要去四处走走看看,大概以后很多年都没办法再见面了。”
苏瑶有点不高兴了,他忽然意识到苏瑶今晚突然回来不是为了看望家人朋友,而是为了和他们告别。
“你变了。”
苏少禺没说话,他低着头轻声道:“哥,当年爷爷压在你身上的担子还是放下吧,你扛不动的。”
苏瑶听到这没由来的一句话确实眼神一变,他冷声道:“这他们也知道?”
苏少禺摇摇头:“他们不在乎。”
苏瑶闻言不怒反笑:“原来如此,那好吧……见过糯米她们了?”
苏少禺点点头。
“那……婉吟呢?”
苏少禺听到这个名字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才泛起一丁点波澜,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婉吟现在过得很好,我就不去打扰了。”
苏瑶感觉自己这么多年都没说过这么多话,情绪也没有像今天这样起起伏伏了,但最终他还是平静下来了。
借用爷爷的那句话。
人生就是一趟列车,在抵达目的地之前,你会遇到很多人,而最令人悲伤的不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不会陪着你一直去往最终的目的地,而是在你与他们分别时,没有好好的道别。
据说这句深刻的感悟也不是出自苏瑶的爷爷,而是引用。
苏瑶也不管那么多了,他又起身抱住了弟弟。
苏少禺也抱住了哥哥。
短暂的相拥后,苏少禺的身体忽然化作一团逐渐冷却的虚无。
苏瑶怔怔的看着消失在眼前的弟弟,心中百感交集。
人类的情感被刻意的压抑对他来说一直都是枷锁,远非他所愿,只是这些年的经历让他不得不这么做罢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苏瑶清楚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
在南极洲的第一晚,卢少元看到了天空上的星星。
按照过去的记载,在这9月初的时候,南极洲应该是笼罩在漫长的黑夜中才对。
可自从天空交由人类自己主宰和打理后,不管你身在何处,都可以享受白天与黑夜的交替。
这大概就是旧神降临后带来的福音吧。
收回目光,破旧的机场塔楼那边闪烁着灯光,那是alan正带着人探宝。
对于这位坐拥一百搜星舰,统帅着十万星际军的大统领,卢少元通过这几天的相处可谓是颠覆三观。
她真的有太多个面了。
她可以是娇羞可爱的邻家小女孩,也可以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又可以是好奇心爆棚的贪玩的小朋友。
总之,你永远都不要去想着揣度alan的心思,她是一朵致命的紫罗兰不假,但卢少元感觉,她更像是充满诱惑力的深渊。
身旁百无聊赖的宋知意正在和自己下棋。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找到了这样一幅破旧棋盘。
卢少元对于棋盘没有什么兴趣,因此他也不善心计,只是尽职的在这一个人看
着宋知意,以防他跑了。
可按理说,军伍出身的宋知意就算再不济,想要摆脱卢少元逃走那也是非常轻松的。
但他没有这么做,也不打算这么做。
第三冲击平原的四周是一望无际的冰原,宋知意除非真的脑子有毛病才会选择在这种地方绝地求生。
另外,宋知意也很想知道自己对于他们来说到底有多少价值。
所以现在他什么逃跑的想法都没有,就想老老实实的在这下棋。
卢少元也很无聊,不过没有宋知意这么无聊,他在看星星的时候一直在梳理最近发生的事情。
从目前结果逆推,显而易见,是叛军的手笔。
借用各种大事件转移注意力来为叛军真正的目的争取时间,这么做是老套路了。
但问题是,虽然明知是老套路,可就连那位神通广大、手段又极其残忍的alan至今也没有查明叛军具体的下落以及具体要做什么。
否则她也不会大老远带着宋知意来这边和叛军们谈交易了。
卢少元和alan不一样,他是闫仲宇的人,被派来这里一方面是协助调查,另一方面就是为了监督alan。
alan知不知道闫仲宇的心思,她当然知道,不过她一点不在乎。
就像带宋知意来这边之前,alan刚刚把月球上几个身居要职,但也只是疏忽大意,并无确切通敌事实的守备军军官给扒皮抽筋了一样,她会在乎闫仲宇用亚星共和国的法律制裁她?
真要是有那种想法,闫仲宇就不会把alan叫回来。
想到这,卢少元轻声一叹。
宋知意听到这叹气声,刚拿起来的棋子又放下了,他幽幽的问道:“你真觉得他们好奇真相?”
卢少元一愣,问道:“什么?”
宋知意冷冷一笑:“别傻了孩子,就算叛军打回月球又如何,大家也只是装装样子,这种戏码最忌讳演技过于用力,一旦失了真情实感,就算叫个傻子回来也看得出来是演的了。”
这话说的深奥了。
卢少元仔仔细细的琢磨了半天才大概明白了宋知意的意思。
“你是说……我们闫帅把alan叫回来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查明木星伏击背后的真相是吗?”
宋知意一挑眉:“呵,还不算太傻,不过也不算聪明。”
卢少元眉头一皱,有些恼火道:“你这半天不说话,冷不丁蹦出一个屁,我能理解什么啊!装神弄鬼!”
宋知意闻言却哈哈一笑:“是有点装神弄鬼了,那这样吧……我就和你捋一捋,你自己再想想。”
“说。”
“我们为什么要追击叛军?又或者说……叛军到底是什么?”
“这还用问?叛军不服从亚星共和国的管理,还满世界制造恐慌和暴乱,我们当然要清理门户了,至于你说叛军到底是什么?就是一群叛徒咯,还能是什么?”卢少元对叛军这一块一直很有原则,他可没有那么多妇人之仁可言,觉得叛军也是人类,就应该有所怜悯之类的。
宋知意闻言点点头,然后又问道:“那就按照你说的,叛军穷凶极恶,已经严重威胁到了人类社会的和谐安定,所以我们扬起大旗,不惜耗费人力物力将他们赶尽杀绝是理所应当的,对吧?”
卢少元冷眼看着宋知意,没说话。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第一舰队从遇袭到几乎全军覆没两个多小时里,其他本该前往木星主战场支援的各路军团一点动静都没有呢?”宋知意冷笑问道。
卢少元眉头一皱,他其实在第一舰队遇袭后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可是当时他以为是指挥调度出了问题,加上第一舰队确实存在贪功冒进的问题,所以才觉得这两个小时的失误是在情理之中,计算之内的。
但不知为何,当宋知意提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卢少元却觉得背脊生寒。
见卢少元表情僵硬,宋知意又把棋子拿起来,他幽幽的说道:“哪来什么叛军……不都是人吗……”
卢少元眼神一变,似乎一下子就全都明白了,可他不敢再往下想了,因为这已经不是他能去面对的真相了。
似乎是看穿了卢少元的心思,宋知意把棋子一落笑道:“后生可畏,孺子可教。”
……
“你还真别说,这地方确实有那么点诡异,不过我都已经搜索了一遍了,没找到你说的那个什么鬼。”alan回来后就大大咧咧的坐在了卢少元边上。
卢少元往下意识的往一侧挪了挪,僵硬着笑脸道:“我也是从网上看到的,就随口提了一句,估计应该是谣传。”
alan注意到了卢少元的不安,可她却一点不自觉,反倒是贴过去一把揽住了卢少元的脖子问道:“你干嘛坐那么远啊,过来一点,靠近一些才能取暖嘛。”
卢少元吓了一跳,他心道:‘你这扔在冰窟里都冻不死的小强会怕冷?’
可他又不敢动,只能僵硬着身子强笑道:“没……我就是喜欢宽松点……”
“唔……”alan又装傻了,她看着篝火上正在烤着的肉排问道:“姓宋的说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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