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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1 / 1)

()建高炉夜以继日挖潜力老弱病残

谷仓生产大队的大炼钢铁的热情空前高涨。宋茂香和她的妇女半边天成立了刘胡兰突击队。紧接着癞痢金根和宋九根也相继成立了董存瑞突击队和黄继光突击队,三支突击队各司其责,分头筹建各自的高炉。

刘胡兰突击队具体筹建三八红旗高炉,按照101号图纸的设计要求,该高炉不用土夯砖砌,而是利用天然的山体开凿成形。宋茂香和王琪在离工地不远的地方,选定了一座圆形的小山丘作为建炉的粗坯,然后集中劳动力从小山丘的顶端垂直往下挖,就像打井一样——第一步就是开凿高炉的“炉膛”。由于山地土石质地坚硬,每挖一寸土,每掏出一铲沙石,都非常困难。宋茂香和妇女半边天们抡起铁镐和铁锤夜以继日地挖着掏着,如同蚂蚁啃骨头一样。,经过几个昼夜的奋战,终于把高炉的“炉膛”开凿出来了。这是一口上小下大的圆形空洞,从小山丘的顶端垂直“插入”山体中央。“炉膛”的开凿成功,意味着三八红旗高炉的建造工程完成了一半,下一步就是在“炉膛”底部侧壁开凿一个一尺见方的通往外界的“炉门”,三八红旗高炉便可告竣工,便可以开炉炼钢炼铁了。宋茂香正挖得起劲,瘌痢金根和宋九根找上前来:“我们董存瑞高炉和黄继光高炉都完工了。我们要去大炼钢铁指挥部去报喜。”

“报喜?报什么喜?”宋茂香放下手上的铁镐,从满是灰土的炉顶钻出来:她满脸乌黑,两只眼睛显得尤其明亮水灵。“先请王琪去看看再说,。”

“你光顾泡在你的三八红旗高炉里,也不看看外面的世界。”瘌痢金根急不可待:“我们的左邻右居都建起了高炉,也都向大炼钢铁指挥部报了喜。”

宋茂香这才注意到:三八红旗高炉工地以外的世界已变得如此让人难以置信:在通往大炼钢铁指挥部的小道两旁,各人民公社建起的高炉一座连着一座。远远望去,如同一群就要展翅高飞的大雁。其中,沙田人民公社红星生产大队的超英高炉和赶美高炉、湖上人民公社竹林生产大队的东方红号高炉和向阳红号高炉最为引人注目。那一个个竟相摆出的非要大干一场的姿态,那一副副启人以所向无敌的英雄气概,时刻激励着她,鼓舞着她。

宋茂香让王琪陪着她检查了刚刚竣工的董存瑞高炉和黄继光高炉。这两座高炉从山坡上拔地而起,硕大的炉顶直指蓝天,像是两支运载着“卫星”的火箭,只要一点火就能发射“卫星”……看看别人,比比自己,宋茂香心急火燎,三八红旗高炉已经落后了,绝不能再让董存瑞高炉和黄继光高炉也跟着落后。

“好吧!我同意你们的意见。”宋茂香亲自主持了两座高炉的命名仪式,并组织报喜队伍敲锣打鼓,向大炼钢铁指挥部报了喜。

报喜回来,宋茂香根据大炼钢铁指挥部的统一布置,除了从两个突击队里抽调十余名男性强劳动力以充实刘胡兰突击队以外,其余劳动力全部安排去砍树烧木炭,提前准备开炉点火之后的燃料问题。一切安排妥当,宋茂香再一次钻进了三八红旗高炉的炉膛里,继续进行突击,拼死拼活也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高炉建造完工。

天很快黑了下来,工地上点起了马灯。刘胡兰突击队的队员们一连突击了几天,一个个都累得灵魂出窍,七孔冒烟,盼就盼着尽快收工,尽快回工棚睡上一觉。可是没有宋茂香的批准,谁也不敢离开。突击队员们身在曹营心在汉。他们一面磨洋工,一面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开始了漫无边际的聊天。他们谈起了组织军事化、行动战斗化、生活集体化中的种种奇闻轶事,共同回忆着人民公社之前的安定和愉快的农家生活。最后,又相约背着干部下河去洗脸洗脚。

“我么?我不洗脸也不洗脚。我没有那么干净。”五姑娘其实比谁都更爱干净:“我要去洗下身。在外突击了几天,连个洗下身的热水都没有。”

男同志们听说女同志要洗下身,便自动地回避一旁,不仅要做到眼不看,还要做到耳不听。

“让我给你们站岗放哨,不许男人靠近一步。”九根嫂自告奋勇。

妇女半边天们一窝蜂地走了。她们刚走开,柯得贵带着李秋根前来检查工作。在高炉前磨洋工的男突击队员们一个个像触电似地各就各位,佯装埋头苦干。可是,在远处河边的妇女半边天们尚还在黑暗中磨磨蹭蹭,尚不知道公社书记大驾光临。

“宋茂香在吗?”柯得贵问。

“在!”宋茂香从炉膛里伸出头来。

“汇报一下你们的工作吧!”柯得贵冷冷地说。

“东风浩荡,大地回春。”宋茂香张嘴就有:“一天等于二十年。”

“你只汇报你们的那些妇女半边天到哪里去了?”柯得贵打断她的话。

宋茂香这才注意到三八红旗高炉的各个岗位上不见了妇女半边天。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急得满脸通红。柯得贵似乎也感到其中有些不便说出的情况,便信手打起手电四处探照。在河边上,有几个妇女半边天正撩起河水洗下身。当手电的光柱射来时,她们吓得惊慌失措,其中的一位在慌乱中掉进了河里。所幸的是河水不深,她在下去之后,又自动爬起来了,弄得满身是水,气得她乱叫乱骂。

“是哪个流氓打手电?”听这声音,像是五姑娘。

“是我。”柯得贵理直气壮:“本公社书记前来视察。”

“你视察工作是可以的,怎么来视察女人的屁股?”五姑娘厉声质向,窝在她心头的怒气一泄而出:“女人的两块屁股就那么值得你看?”

柯得贵恼羞成怒,要上前打人,被宋茂香紧紧拦住。这是一场误会:妇女半边天们离家几天,没有热水洗下身,不在河里凑合着洗洗怎么办?再说,柯得贵履行职责下来检查工作,绝非是有意来照她的屁股。经宋茂香从中说合,双方的误会得以消除。柯得贵看见五姑娘全身**的,双手提着裤子走来,满腔的怒火蓦然熄灭,他的确下不了手。

“全国人民都在大跃进,和时间赛跑。看看你们吧,哪有一点像大跃进的样子?”柯得贵虚晃一枪,转身走了。

柯得贵又要去视察烧木炭工地,宋茂香只得作陪。一行人走在狭窄的山间小路上,但见这山上山下到处火光点点,红旗和标语牌在火光中婆娑起舞,突击队员们正把这山上山下的大树小树变成木炭,变成大炼钢铁的燃料。他们一连突击了几天几夜,一个个气喘吁吁,没精打采。柯得贵猝不及防的视察,恰似一帖兴奋剂催得突击队员们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他们竭尽全身最后的一点力气高高举起了红旗和**画像,振臂高呼:**万岁以示欢迎。柯得贵极其喜欢这样的场面,虽然万岁的是**而享受欢呼的却是他。做官做到这个份上才算有点味道。他一面挥手向群众致意,一面向宋茂香吹嘘他的政绩。正夸夸其谈间,冷不防脚下有个什么障碍物绊了一下,他都险些跌倒,满腹的“文章”随之消散。他打手电一照:是个男人蜷曲地倒在草丛中,动也不动。在他的身边还放有一根扁担和两捆用于烧木炭的柴。

“不好,一个死人!”柯得贵大惊。

宋茂香的心里也一阵紧张,拿来马灯一照:躺在草丛中的“死人”是尚应叔的儿子——宋学文。她有些怀疑:今天晚饭的时候还见他鲜活乱蹦,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死了?她壮着胆子一摸:鼻子里还有热气,还打着呼噜。显然,他是疲倦极了,倒在地上睡着了。

“学文哪!你怎么睡觉了?”宋茂香试图推醒他。

宋学文连眼都不愿睁,翻了一个身又睡了。柯得贵大怒,伸手抓起他的衣领高高提起又重重甩下。宋学文跌倒在地,突然惊醒,下意识地睁眼一看:给他这一击的是公社书记柯得贵,吓得他屁滚尿流,魂不附体,伸手抓起扁担和柴禾,拔腿就跑。

“偷懒?给他插白旗。明天开会,狠狠地给我拔!”柯得贵立即指示。

※※

宋茂香回到三八红旗高炉工地,望着那些在马灯下挥动着铁镐铁铲的突击队员们,心里很不过意。他们都已经连续突击了几天几夜了,到现在还得不到休息。可是为了响应**的大炼钢铁的伟大号召,也只能让他们受些委屈了。一转脸,她看见了也在其中的王琪。王琪正吃力地挥动铁镐开凿炉门。他自从下到谷仓生产大队以来,与广大的社员群众同吃同住劳动,已作践得不成样子了。宋茂香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她同情这个因为犯了政治错误而只身下到生产大队的青年。

“小王,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宋茂香从自己的衣袋里掏出了一份材料递给他:“你是文化人,会写字,你马上回大队部,给我连夜抄写出来。明天中午交卷。”

王琪接过材料一看:原来是一份仅有百余字的汇报提纲,也许用不了十分钟就能抄写完毕。很显然,她是在暗暗照顾他,让他回大队部休息。当着许多社员群众的面,只能用这个办法把他支走。王琪会意地点了点头,一种心照不宣的感激之情跃上眉梢。他回到大队部,点起灯,三下五除二,一下子就把这百把字的材料抄写完毕。然后一头栽到床上,呼呼地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的中午,火辣辣的太阳已晒进了案头,他感觉到全身轻松多了。他翻身起床,发现昨夜随意丢在床边的满是泥水的脏衣服和臭袜子臭鞋都不见了,正疑惑间,宋茂香却春风满面地从河边走来,老远就和他打招呼。

“小王,你的衣服和鞋子都在我这里。”宋茂香来到大队部,把他的湿衣服晾在天井旁的竹竿上:“我顺便帮你洗了一下。”

王琪连声道谢,另找衣服换上。他回工地食堂吃饭,桌上破例又多了一份青椒炒干鱼。可以断定,这一定又是宋茂香的特意安排。他的心里不由得又是一热。他自幼就失去了双亲,是在孤儿院里泡大的。不知是什么鬼使神差,他竟有幸读上了大学,可从来未有人对他如此地关爱过。尤其是在1957年,他还在学校读书时,险乎被打成右派,受尽了围攻和屈辱。虽是一场虚惊,但至今也未能从那一片阴影中走出来,依然在人们的歧视中生活。

“宋大队长,你真好。”王琪情不自禁地说:“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宋茂香淡淡一笑,下意识地连连后退了几步。自从他走进她的生活,随着二人交往的日益频繁,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彼此间风生草长起来。有时候,甚至不需要任何语言,就能从对方的一个微笑、一个手势中领会到对方的希望和渴求。

“你是省里下来的干部,你只要帮助我们建好高炉,就是对我们的最大帮助。”宋茂香对他虽有好感,但也只能把这当成非分之想而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三八红旗高炉很快建成,宋茂香迅速向大炼钢铁指挥部报告,请求尽快派人下来检查、验收。

“验收?”柯得贵立即作出反应:“下午县委洪书记要来。等他来了,一起去看看。”

到了下午,县委洪书记果然在柯得贵等人的陪同下前来视察。他听取了宋茂香的情况汇报,检查了高炉的各个部分,感到十分满意。

“合格是合格,只是这座高炉再也算不上是本地区的第一大高炉了。”洪书记不无遗憾地说。

宋茂香两眼发直,她听不懂洪书记在说什么。

“河口镇人民公社早就按照这样的图纸,建起了一座高炉,卫星已放了一颗。”洪书记深深得感到来自邻县的潜在的威胁:“我们到现在才算搞起来,充其量也只能是第二。”

“我看,我们三八红旗高炉的炉膛也可以再扩大一点,我们可以争取第一嘛。”柯得贵一旁建议。他最善于投其所好。

“扩大?”宋茂香有些吃惊。本高炉是按照101号高炉的图纸建成的,怎么可以随意扩大?她的两眼呆呆地望着柯得贵,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扩大多少?”

“就扩大一倍吧!”洪书记一锤定音,决定是那样轻率。

宋茂香长叹了一声,悄悄摇了摇头。她无法接受这个决定。如果要使高炉的炉膛再扩大一倍,就意味着她和刘胡兰突击队的同志们还必须再夜以继日地钻进炉膛里进行开凿、取土,再突击,再再突击。……她太累了,刘胡兰突击队的同志们也都太累了。

“我们有困难。”宋茂香结结巴巴地说。

“有什么困难?无非是再钻进炉膛里突击几天。”柯得贵眼珠子一瞪,怒上眉梢。他不容许他的下级对他如此地讨价还价:“搞大跃进就是要革命加拼命,拼命干革命!”

宋茂香没敢明目张胆地反对,算是在沉默中接受下来了。洪书记接着又视察了董存瑞高炉、黄继光高炉和其他高炉,也都十分满意。

“下一步,准备点火开炉。”洪书记又作指示。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各个人民公社的土高炉大都已经建成,木炭也烧了不少,只是铁矿石没有到位。”柯得贵附着洪书记的耳朵小心汇报:“我们县的大量的铁矿石至今还堆放在河口镇人民公社的码头上,迟迟运不进来。省委的大炼钢铁指挥部早就许诺要给我们拨几辆汽车来,帮助搞点运输,可是到现在也没兑现。”

“我们大可县是爹不亲娘不爱的野孩子,不要指望省委马上会兑现什么。”洪书记一提起这些,就牢骚满腹:“我看还得靠自力更生。要发扬蚂蚁搬家的精神,把那些铁矿石运进来。”

“劳动力不足是个问题。”柯得贵又提出了困难。

“可以内部挖潜,把那些躲在家里享清福的所谓老弱病残统统动员上阵。”洪书记斩钉截铁地作出决定:“全民大炼钢铁嘛!”

※※

送走了洪书记和柯得贵,宋茂香与瘌痢金根一道,在工棚里召开生产大队的干部会议,传达了洪书记的指示,并根据这个指示精神,决定把留在家中穷于应付日常农事活动的少数老弱病残劳动力全部动员上阵。会议开完了,干部们分头下去落实,宋茂香也回到三八红旗高炉工地,继续指挥战斗并把三八红旗高炉扩大一倍的工作布置下去。可是到了傍晚,瘌痢金根又来找宋茂香,告诉她此项决定落实不了。各村各户的所谓老弱病残拒绝上阵。

“看来,不搞点阶级斗争,是动员不了他们的。”宋茂香在一番气急败坏的发泄之后,不得不放下三八红旗高炉的扩大工作,亲自前去动员。她知道,当前所提倡的组织军事化、行动战斗化和生活集体化,必须依靠阶级斗争这个锐利的武器作保证。

“我就想这么办!”瘌痢金根比她更心急。他立即组织了几个民兵回到村里,立刻捆了两个现行反革命分子,押送公社处理。

阶级斗争,一抓就灵。这一抓,果然产生了立竿见影的效果。那些赖在家里“享清福”的所谓老弱病残统统在指定的时间里前来龙脉岗工地报到了……

天刚破晓,老戏台上的断犁头骤然响起,惊得林中的小鸟四处逃散。来自各生产小队的老弱病残三三两两在老戏台前集合。年老体弱的的仁义公来了,患有慢性病的尚应叔来了,还有那些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婆子、孕妇们也都来了。宋茂香吹响了哨子命令集合,正准备清点人数,第五生产小队的两个女社员哭着喊着来到她面前,双脚跪地,纳头就拜。

“大队长呀,昨天夜里瘌痢金根派人把我的小满捆走了。”小满妈连连磕了几个响头,又双手抱住宋茂香的大腿乞求着:“他刮了几天的秋疾,没及时来。他的这个反革命当得冤。”

“大队长呀,我旺生也有慢性病,他不是反对什么大跃进。”旺生女人笨嘴笨舌,只是一个劲地磕头:“求求你了!”

宋茂香看见二人流泪,心里就软。她也似乎觉得这么做有些过分。可是,这是县委洪书记的指示,是不能违犯的。捆人,是形势的需要,不这样就无法推动工作。

“捆人,捆得对。”宋茂香把脸一侧,作强硬表态:“谁反对大跃进,谁就是反革命!”

@两个女社员哭得黄天黑地,那哭声恰似一股高效能的原动力,时时刻刻提醒着每个社员:必须无条件地服从人民公社的统一指挥,必须鼓劲再鼓劲。同时,也象是在时时刻刻告诫宋茂香:一定得听县委洪书记的话,听公社书记柯得贵的话,把来自上级的各项指示不折不扣的贯彻下去,而不能存有半点邪念。只有这样,才能把这个大队长的权柄牢牢地握住。否则,愤怒的人们定会把她撕成碎片。宋茂香清点人数:该来的也都来了,这是一群乱七八糟的乌合之众。宋茂香呆呆地怔了好一会,这才带领着他们浩浩荡荡地向龙脉岗走去

“社员同志们,让我们来唱一支歌吧。”宋茂香强打精神,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她回过头来,亮起喉咙发音:“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预备唱!”

和者不多,只有几个人哼哼唧唧地叫了几声,就中断了。

“人都要断气了,还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茂香妈在工地食堂干了几天,也累了几天。好容易才死乞白赖地回到了家,今天又得回工地。她心里一百个不高兴,便当着社员群众的面,大发牢骚:“天还没亮,就急着敲响断犁头。那一声又一声催命的丧钟直往耳朵里钻,我还当是日本鬼子进村了!”

“你说话要突出政治!”宋茂香黑着脸教训妈妈。

“好吧!我突出政治:谷种干净,熄灯上油。”茂香妈自持女儿是干部,说起话来一向大胆:“全他娘的烂屁眼的事。”

茂香妈的态度,使宋茂香感到十分为难。她不便对她采取什么过激行动,而她又常常使她下不了台。宋茂香只好装聋作哑了。她知道,越是接嘴,她的牢骚话就越多。不如让她说个够,她说累了总会停下。茂香妈果然又说了一大串,嘴巴倒还不累,而两条腿却累极了:她也是三寸金莲,每走一步都需要翘高屁股勾起腰,如同在织布机上打梭子一样,用以维持全身的平衡。她走了一程,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牢骚话渐渐没有了。而两条腿也渐渐离开了队伍——她掉队了。

与茂香妈同时掉队的还有狗顺女人,她挺着大肚子,走得很艰难。她的双脚肿得透亮,穿着她男人的鞋,一走一拖拉。鞋不跟脚,经不起几下拖拉便破了,挂不住脚了。她索性连另一只鞋也不要了,光着脚板走在曲折不平的山路上。宋茂香望着她一双“大脚”,又望着妈妈的一双“小脚”,心里暗暗感到不安。她更同情狗顺女人。她真想下一道命令,叫狗顺女人回家休息,可是她做不到。如果照顾了她,那么,长期患病的尚应叔要不要照顾?年老多病的仁义公要不要照顾?如果这些人都照顾了,那么挖“潜”工作岂不白费?她暗暗说服了自己,为了伟大的大炼钢铁运动,每个人都必须作出牺牲。

“等上山以后,我安排你去托儿所带小孩,好么?”宋茂香附着狗顺女人的耳朵说。她知道她的耳朵不方便。

“我穿我男人的鞋不合脚。”狗顺女人答非所问。

“我会照顾你!”宋茂香又大声重复了一次。

“**万岁?”狗顺女人自编自圆:“那好!那好!**万岁就好了!”

从身后山上走来几个忙着运木炭的人,宋茂香注意到也在其中的沈冬生脚上穿着一双布鞋正向她走来。

“五类分子?穿布鞋!”宋茂香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沈冬生快把你的布鞋脱下来!”

沈冬生愣头愣脑地站着,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什么错?也不知道在他脱鞋之后又会给他施以何种体罚?直到她再一次下达必须脱鞋的命令,他才反应过来。他脱了鞋,双手递给了宋茂香。宋茂香又把鞋递给了狗顺女人。

“穿上吧!孕妇不能受凉。”宋茂香蹲下身子亲自为她穿鞋。

“鞋大。”狗顺女人出乎意料地听懂了她的话。

“穿上!我用稻草为你攀紧。”宋茂香说着,不慌不忙地从田里扯了一昝子稻草拧成绳子,把鞋紧紧地固定在她的脚踝上。

“跟脚!灵巧!走路也方便。”狗顺女人千恩万谢。嘴上一再重复着,重复着。她自己的耳朵听不见别人的话,还生怕别人听不见她的话。

大发妈和她的孙子孙女也掉队了,宋茂香只装着没看见。她知道大发妈最粘糊,也最爱找她套近乎。她不愿在这大庭广众间和她来往密切,因为这难免有阶级路线不清之嫌。

“小姨!小姨!”小英子扯起喉咙直叫。

孩子是无辜的,不理她实在是于心不忍。宋茂香无法回避,不得不应了一声。大发妈趁机靠拢。

“大队长忙吗?”大发妈笑脸相迎。

“不忙。”宋茂香很不情愿地答。

“叫我参加大炼钢铁,我同意——**万岁。”大发妈急忙抓住机会叙述她的困难:“只是孩子没人管。你知道,宋大发不在家,媳妇又得去改造思想。”

“本来五类分子的家属早就应该参加劳动,改造思想。”宋茂香说得很客观:“就是考虑到你家小英子和黑狗蛋没有人管,这才一眼睁一眼闭。让你老人家在屋里带孩子。这一回,你下到工地,把两个孩子交给托儿所,你也得下到突击队里,当一当后补队员。改造思想嘛!”

大发妈不再说什么,宋茂香又小跑几步,追上队伍里的九根嫂,找她个别谈话。九根嫂这几天以来,一直佯装有孕在身,躲在家里不出工。这一次,她不得不响应县委洪书记的号召走出了家门。因为真有身孕的狗顺女人都来了,她不来是脱不了身的。

“身体还好吗?”宋茂香故作不知,生怕羞辱了她。

“马马虎虎!”九根嫂红着脸答得含含糊糊。

“能干多少就干多少,不要累坏了身子。”宋茂香表示了特别关照之意。她是看宋九根的面子。

这一群乌合之众来到工地时,天己大亮;新安装的高音喇叭唱起了嘹亮的歌:“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宋茂香接着在工棚前的空地上召开社员大会,把刚挖潜出来的劳动力分别补充到各个突击队里。然后又从各个突击队里抽出几十名青壮年男劳动力组成小分队,前去河口镇人民公社把滞留在码头上的铁矿石运进来。

“这个小分队比突击队还突击,就叫罗盛教敢死队吧!”宋茂香为小分队命名。

癞痢金根兼任该小分队队长,他有些忌讳“敢死”二字,因为“敢死”与“赶死”读音相近。用英雄的名字命名是可以的,但不能“赶死”,他主张另选其他名称。宋茂香采纳了他的意见,二人正在合计着,驻队干部王琪匆匆赶来,找宋茂香个别谈话:

“三八红旗高炉的炉膛为什么要扩大?你们的根据是什么?”王琪显然是有些生气了。

“这是县委洪书记亲自敲定的。”宋茂香亮出了底牌。

“你别老是什么红书记绿书记的。任意改动原来的设计是不对的。”王琪以其严谨的科学态度,逐条逐项地摆出了不能扩大的根据:“三八红旗高炉是按照101号图纸建造的,尽管它古老而又落后,但毕竟是经过前人反复实践过,修正过的,有它存在的理由。而今天仅仅就凭着什么红书记绿书记的一个指示,就无端地修改原来的设计方案,那怎么行?”

“不管你怎么说,洪书记的指示是不能违犯的。”宋茂香执行上级的指示态度坚决。宋茂香和王琪两人各说各的理,互不相让,争论不休,癞痢金根的“赶死”也一时确定不过来,站在一旁干着急。在无形中把参与大会的社员群众给冷落了,会场上一片喧哗。一群女社员像一窝蜂一样争相围着宋茂香提意见。

“食堂的伙食太差,一日三餐光吃盐萝卜干,一点蔬菜都没有。”快嘴的五姑娘一马当先,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工地食堂很忙,抽不出人手去种蔬菜。能保证这一日三餐就很不错了。”宋茂香只得丢下王琪和瘌痢金根,对五姑娘的意见作正面答复:“困难是目前的,暂时的。等到我们的钢铁工业过了关,差不多社会主义、**就建成了。到那时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哎哟哟!我的天。”五姑娘大张着嘴巴,故作吃惊状:“社员想吃一点蔬菜,也要等到社会主义、**?”

“我们这些参与大炼钢铁的社员,也要十天半个月放天把子假休息一下。”九根嫂也挤上来提了一条意见。

“大炼钢铁,一天等于二十年,哪有时间放假休息?”宋茂香感到这是海外奇谈。

“既不放假休息,这工棚里的一张铺上要睡几十个女人,算个什么明堂?”九根嫂欲说又休,吞吞吐吐:“要是自己的男人来了,说点子私房话都不方便。”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房话要说?反党反社会主义?”宋茂香反问。大跃进时代,派生了许多新的理念。这些理念又很快转化成公社干部们的习惯用语。

坐在一旁的仁义公听着这两个女人的一问一答,忍不住笑了。

“她的私房话即夫妻生活之谓也。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在这私房话的背后,是有文章的。”仁义公老而不死,不妨也说点俏皮话。

“老不正经!”

会场内外,大呼小叫,议论纷纷,宋茂香挥了挥手请大家安静。她还得继续开会。

“我看还是叫罗盛教突击队吧!”癞痢金根又来插嘴,他还在“赶死”的问题上徘徊。

“蔬菜问题解决不了,就弄些盐拌干辣椒吧!”五姑娘重新建议。

“既是洪书记亲自敲定的,我也同意扩大炉膛。”王琪开始转弯,因为外行可以领导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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