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朝红幔飞了记眼刀。
红幔转了转眼珠,急中生智的说:“奴婢估摸着药凉了,就想端下去。”
门口垂着毡帘也挡不住寒风,不只是药,连参粥都凉透了。
在二人炽热的目光下,楚星辰放下参粥。
紧绷的神经一松,红幔赶紧上前,手刚碰到瓷碗,就听脑上传来一道润如酥的男音,“听闻嫡小姐得的是风寒,且具有传染性。”
“是的。”红幔抓紧了瓷碗,神情忐忑。
楚星辰勾唇一笑,指着参粥道:“得风寒者多为阳虚,拿人参滋补就不怕嫡小姐暴毙吗?”
“混账!”周慎元在门口就听到屋里的对话,气的瞪她一眼,旋即赔笑道,“她一个妇道人家哪儿懂这些。”
柳氏心下惴惴不安,一面的茫然木讷,“我不知道,只想着人参是大补的好东西,就急匆匆的送来了。”
“做母亲的怎会不知?我娘连风寒该配什么方子都知道!你一定是仗着自己最老,欺负我媳妇。”
齐煜扬起下巴,摆出自认为最凶的模样怒视她。
皇后为了治好痴傻的楚王,苦学医术,京城谁人不知,她柳氏能比吗?
但他说她就得认,“是我疏忽了。”
楚星辰好笑的看她,语气揶揄,“我看不止是你,连请的大夫都不行,这熬的药方根本治不了风寒,甚至喝久了还会加重。”
言外之意在明显不过。
柳氏面如死灰,一身华袍也衬不起主母的派头。
周慎元闭眼忍住翻腾的情绪,恳切的说:“请楚御医重新为我女儿诊治。”
俊秀的脸隐隐不耐,搭在周欢纤细的手腕,即刻收回,拍案而起,“好你个周慎元。”
齐煜偷偷凑到耳边,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询问,“他做了什么?”
楚星辰怒意收敛了些,附在耳边悄声嘀咕。
“好你个老头子!”齐煜将参粥砸向周慎元,却不巧一头盖到柳氏的脸上。
一头冷水浇下来,冻得她直哆嗦,却不敢叫人擦,硬着头皮继续跪着。
“媳妇是嗓子不舒服,吃点儿秋梨膏就好,你竟说她染了具有传染性的风寒!”
“什么?”周慎元比他反应还大,转而看向柳氏。
“是我疏忽找了庸医诊断,多亏楚大人医术了得,不然我这个女儿怎么办啊?”
她是真哭了,眼泪鼻涕混着米粒糊了一脸,任谁看了都会生厌。
“看来你这夫人……”
楚星辰故意只说前半句,点燃了周慎元滔天怒气。
周欢生母在世时,把周府打理的仅仅有条,哪儿出过这种岔子。
果然小门小户,上不了台面。
“夫人得知我身体不适,心急了些应该的,殿下钢喝药喝的我嘴巴还是苦的,你与我一同吃些甜嘴的可好?”
周欢适时开口,缓和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柳氏一个不字还没出口,就被周慎元瞪回去了。
女儿未出嫁按道理不能让人随意进出闺房,但楚王是个傻子,说理是没用的,更何况在这节骨眼儿上,唯有这个办法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周慎元越看越赞赏周欢,转眼触及柳氏花了的脸,嫌弃掩都掩不住。
“我今早一听你病了,连饭都顾不上吃就急忙赶来,听你这么一说,肚子有些饿了。”
齐煜拍着肚子,水晶似的眸子闪着期待。
周欢笑意盈满面颊,挥手让容芝端早膳。
楚星辰摸了摸鼻子,自觉的跟周慎元拉起了家常。
柳氏亦步亦趋的跟在二人身后,鬓发湿哒哒的黏着,还有少许参片糊在脸上,刚一出门,就冻得嘴唇发紫。
跟个落水狗似的灰溜溜出了院子,想来几日她都不愿靠近颐景院。
容芝将膳食一一呈上,清一色偏甜。
齐煜舀一勺牛乳羹放嘴前吹吹,期待的送到周欢面前,“你是病人多吃些。”
晶莹的乳羹随他的动作轻晃,看起来诱人极了。
周欢如清云流雾般一笑,抬手吞下银匙,脸红的似要低出血来。
齐煜静静地看她,满心期待化作桃花在心田飞舞。
容芝默默给他换了新的银匙,又将另一碗摆到他面前。
“殿下我先前吃过不太饿,你且多吃些。”周欢为他夹菜,什么拔丝红薯,牛乳撞蛋,梅花饼。
齐煜在她跟前活脱脱一个乖宝宝,听话的紧,除了让他回楚王府。
“殿下我们还成亲,你今日来周府已经不好,现下不早,该离开了。”周欢好言相劝,又掏出牛皮糖哄他。
齐煜咽了口唾沫,艰难摇头,“不要。”
一旁的太监也急得不行:“殿下你莫要为难奴才,周小姐左右是个女儿家,会遭人说闲话的?”
“她是我媳妇,我看谁敢乱嚼舌根子。”齐煜大手一拍,傲气的抬高鼻孔,清秀的脸无论做什么都是极美的。
周欢掏出帕子兀自叹息,“他们是不敢说,却会在殿下听不到的地方嚼舌根子,我知道殿下舍不得离开,但为了小女的名誉,还请殿下移步。”
齐煜神色挣扎,不舍得说:“那你有时间去楚王府找我玩。”
待字闺中的女子哪儿有出府走动的道理?
但周欢依旧满口答应,抓了一大把牛皮糖塞给他,把齐煜哄得面若春晓之花。
楚王出府自是浩浩荡荡,不管心里想着什么,面儿上给足了面子。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没有柳氏的身影,就连喜热闹的周晴也不见了。
周欢唇角微勾,冷艳若桃花。
“姐姐。”一道脆生生的女音打乱了她的思绪。
转身看到一身素色,头戴银簪的周梦,不愧是大家户教出来的,行事低调。
前世她对周梦的印象平平,说不上讨厌,也谈不上喜欢。
四目相对,淡漠若水。
周梦继而又道:“听闻姐姐生病了,我不懂医术,就想着送些零嘴给姐姐吃,谁知楚王回府在这儿撞见了姐姐,与其再送一趟,不如就在此交给姐姐。”
她身侧模样标志的丫鬟翠玉,将一个纸包交给容芝,摸着还热乎,看来是刚做不久。
周欢笑着感谢:“难为妹妹挂念姐姐。”
“梅菜扣肉还要趁热吃,若凉了姐姐记得让下人热下。”周梦轻松一笑,不卑不亢的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唇畔的笑意宛如昙花一现,在人走远了收回。
“小姐怎么了?”容芝敏锐的察觉到一丝怪异。
周欢摇首笑道:“就觉得府上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前世周梦和着周晴没少欺辱她,今世周晴大有失事的韵味,她便紧赶着巴结自己,怕是背后受林氏的旨意。
林氏一心想掌权,在这点上她们倒是利息相同。
一片雪花落在挺翘的鼻头,下雪了。
扫了眼四周,四下无人。
周欢解开织锦镶毛斗篷,一个温热的手挡住,朝她摇头,“小姐不可。”
“容芝你是府上的老人,应该明白无依无靠的孩子若想活下去,要用尽全力去拼,才能获得暂时的安全。”
一字一句犹如重锤,敲击心头。
在周欢身前伺候久了,也知晓她没有外表那般简单,却不想是个狠角色
无论是老夫人,还是老爷,柳氏,哪一个不是把她当作可利用的货物,她再得心充其量只能成为玩物罢了。
长叹一声,她弯身捧起一把雪,“奴婢帮你。”
周欢咬紧贝齿,任凭冰冷的白雪将脸冻得铁青,铺在身上的雪化了再铺。
不知过了多久,冰再难热化,容芝用斗篷紧紧裹着她。
周欢不知道是何时回去的,只知看到清幽小院上的‘颐景院’牌匾,两眼一番,昏死过去。
再度醒来,是泡在热腾腾的水桶里面。
见她醒来,容芝心中一喜,“我担心殿下请的御医会看出来,就自作主张给小姐泡水暖热身体。”
屋里热的与蒸笼无二,容芝不时擦汗,尽责的为她添水,洒落花瓣。
“你做的很对。”周欢阖眼,手揉着太阳穴。
脑袋晕乎乎的,想来是忽冷忽热搞的。
她勉强打起精神,让容芝拿来纸笔,写了一副药方。
“你挑个最信任的丫鬟出府抓纸上的药材,待她回来煎给我喝,切忌不要被人发现。”
周欢搁笔,吹干墨汁,将它仔细叠成掌心大小。
容芝忧心她的身子,好言劝说将她送回床上。
她脑袋晕的厉害,目光所及之处出现重影,晃了晃脑袋,不甘的拍头,自言自语的说:“你都在雪里撑了两个时辰,就差最后一步了,怎的就坚持不住了?”
坐于檐上的人儿墨瞳深如寒潭,银制狐狸面具后的脸冷若冰霜。
手一扬,床下的女人直挺挺的倒在床上。
“叽叽喳喳,不够烦的。”
话虽如此,眼角划过连他都未察觉的心疼。
他摘下面具,身形微动,落在床前。
塌上的女子容颜清丽脱俗,晶莹的肤色呈现病态的白,就连睡觉也柳眉紧蹙,似有天大的心事郁结于心。
这时她薄唇微动,反复重复一个名词:“复仇。”
齐煜不禁皱眉:“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让你连做梦都忘不掉。”
这是噩梦。
柳氏跪在冰冷的雪地,任寒风吹乱一头乌发。
仅仅一夜,她苍老了几岁,一双眼疲惫不堪。
老夫人身前的红人张嬷嬷手中的油纸伞向前倾斜,眼凉如水的说,“夫人请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