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已经放弃开设粥棚两日,而除了开始的四个聚集地,其他聚集地甚至未曾派人过来询问,最先建立的五个聚集地还好说,他们现在已经可以自给自足了,可是其他的那些却也未曾来过人,不知道是那些人对自己的信任还是失望。
而这两日,沈默已经初步统计出了自己拥有多少人丁,多少聚集地,这些其实对于都督衙门,早期就已经统计过了,只是现在来个复查而已。
看着堆成小山的户薄统计,沈默只感觉头皮发麻,不过看着旁边打瞌睡的李事恭,沈默直接一巴掌拍醒,让他处理。
“我们聚集地的户籍为什么没有和青州境内的户籍统计在一起?”看着沈默看着户籍官问道。
“大人,这个···”
“说,没什么吞吞吐吐的。”沈默最近是被这支支吾吾的表情吓怕了,每次一见到这个表情就知道没好事了。
“去年年初我们就上报过朝廷了,可是朝廷给的批复说,那些都是流民,流民如果有参与叛乱的,必须缴纳一定赎罪银,而且他们中有很多都是漠州户籍的,必须要从漠州把他们的户籍调到青州,朝廷才能认可他们身份。”
“这不是扯淡吗?先别说我们怎么知道他们中谁参与过叛乱,就是户籍,十年前的户籍恐怕也早就被叛军丢了。”
“都督,其实最主要的问题是这些流民对于朝廷是累赘,他们一不能缴纳赋税,二不能充当徭役,而且现在国家没有战事,也根本不需要他们从军。”沈默也知道这才是关键,西北属于乱地,根本没有大的工程需要徭役,而赋税,现在沈默还养着他们呢,就算那些人要缴纳赋税,恐怕也得两三年以后了。
“好了,这些我都知道了,你下去给各个聚集地的知县以上官员发出信函,让他们明日过来开会。”沈默止住了户籍官的话,这些道理谁都明白,可是自己能不管吗?
第二日,青州城内聚集了所有的领头人,也就是沈默任命的知府,而知府下面的知县也来了不少,一统计竟然有数百人,原本计划的府衙大堂已经坐不下了,只能在城内找了处僻静的地方把所有人召集起来。
沈默坐在上面看着下面的人,有些身穿官服,有些穿着布衣,甚至很多还打着补丁,沈默倒也不说什么,从凳子上起身,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就那么看着嘈杂的人群,慢慢的人们静了下来,看着沈默,数百双眼睛看着沈默,沈默也看着他们,几分钟竟然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沈默笑了笑,声音不算大,可是却能清楚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是的,大人。”下面齐齐回道,原本有些嘈杂的人群不约而同看向沈默,对于这个都督,老人们的印象可能只是当初建立聚集地一起抬砖搬瓦的小伙子,或者火烧青州的活阎王,不管哪个人们都感觉踏实,亲切或者畏惧。而新来的却完全没有什么概念,甚至很多都未曾听闻过沈默的事,只知道自己这些人要活下去,要靠着沈默,其余的他们才不会管太多,心里也对于沈默没有太多感情和敬畏心。
“那我想问问诸位,心里是怎么看待我沈默的!”沈默蹲坐着凝视着所有人,眼睛如同一只鹰隼。
“大人待我等如再生父母,在我府辖区内,还有人供奉着大人的长生牌位呢!”一个瘦削的官吏走了出来,嘴里说着,身形却笔直的站着,沈默不认识这位,看来是后面来的,不过观其言行,倒也不错。
“对啊!···”这一说,十多个汉子都站出来附和着,可惜一身布衣外加上庄稼汉的模样,却没有那位官吏的气场。
“停,这话听着很舒服,可是我不想听这些。”沈默止住这些人,也止住了那些意动的人。
看着沈默的表情,原本准备上去附和的人瞬间一脸尴尬,再看看一脸严肃的沈默,所有人竟然有些心惊胆战的感觉。
“既然你们说不出什么话,那我就说。”沈默将手里的树枝折断,在地上画着什么,不时抬头说着。
“我知道你们听了很多话,也信了很多话,不过有些话的确没错,我这里快没粮了。”这话一说,下面顿时一片混乱,不少人甚至开始窃窃私语的说着什么。
“大人,我白河聚集地愿意出十名貌美女子,一百名壮丁,还请大人继续庇护我们啊!”一个走路有些蹒跚的老人走了出来,看见沈默一下就跪倒在地。
“十名?一百名?”沈默看着跪倒在地的老人,语气冰冷的说道。
“大人···,不少了,都是父母生的,请大人体谅啊!”老人甚至不敢抬起头看沈默。
“看看吧!这才是你们眼里的我!这才是你们心里的我!”沈默直接站了起来,甚至都不去看老人,因为他心凉。
“我来到西北,最骄傲的事是建立了这十多个聚集地,有些是我和你们一砖一瓦建立的,可有些却不是,但是我一直认为我和你们虽然地处两地,但是这份感情至少未曾冷却,可是你们情愿相信别人的谎话连篇,也不愿相信几年来我所做的一切。”沈默走到人群,他在很努力的记住每一个人的样子。
“白河算是最早的建立的吧!我还记得当初在那里和你们一起喝茶,一起伐木的情景”沈默满脸尽是追忆,却又慢慢的变成了伤感。
“既然大人问了,也说了,那我斗胆,就代表云岭的聚集地问大人几句。”一个身材略显魁梧的汉子,直接站了出来。
“我来前,有人和我说了什么,对我许诺了什么,对于我,对于我云岭上千口子不重要,我只能说我信大人,我云岭也只能大人的一句话,但是我想问问大人,为什么到现在我们还是流民的户籍?为什么我们现在开垦的田亩还未造册?”那汉子一脸坚定的表情,仿佛下一刻死去也无怨无悔。
“既然你信我,那我就不说假话,为你们办理户籍的确出现问题,但是我可以说,只要我沈默在一天,你们就是这片土地的百姓,只要你们在一天,那些土地就属于你们,谁有问题,谁敢抢地,让他找我,谁不服,让他们问问开平军答不答应。”沈默看着那名汉子,也看着所有人。
“可是大人,你总会离开的吧!”一个身穿知县官服的人走了出来,沈默总算看到一个稍微整洁一点的官员了,可是沈默却笑不出来,冰冷的眼神看着那人,只把那人看得躲进人群。
“我会走,可是开平军不会离开。我想在座的恐怕还有家属在开平军参军吧!”沈默眼神中透露着一种让人心悸的目光。
“既然你们已经问到这里了,那我也不怕告诉你们,你们也可以告诉你们的聚集地百姓,朝廷不要你们,我要;世道不容你们,我容;在这西北我可能会走,会老,会死,但是开平军不会,他会壮大,会成长。只要开平军在,你们还担心什么?”这句话很直白,传出去,甚至不用问缘由,就可以把沈默划分成叛党,可是沈默说了,不仅说了,还很大声的说出来,他要让这些人知道,你们不再是以前那些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流民了,你们也不再是那些走在街上被人打了都不敢还手的乱民了,你们有我,有开平军的后盾。
“大人!”其中一半人听了这话瞬间感觉热血沸腾,而有一部分则赶紧慌张的看了看四周,甚至有些人马上跑出去查看有没有其他人,却只看到外面的护卫笔直的站着,仿佛没有看到,听到一般。
“我知道,你们听过很多,也看到很多,但我想知道你们的想法,我教会你们的尊严,也教会你们重拾昨日的信心,可是我没办法帮你们选择,来这里的都是知府,知县,我不知道你们是否能够代表所有人的想法,但是我想知道你们自己的想法。”
“大人,我们不怕苦,也不累,再苦没有失去儿女,忍饥挨饿苦;再累也没有当初流亡千里来的累。”刚刚跪倒在地的老人抬头看着沈默。
“老人家,你起来吧。”沈默看着老人,没有如以往那样去扶他。
“我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人收了好处,甚至不知道他们给你们的好处有多少,我能给你们的已经给你们了,而我承诺的就只有一句话,我在一天,你们就平安一天,我有一口吃的,你们几十万张嘴就没有一张嘴吃不到东西。”沈默站在椅子上,吼道,
“未来我们或许会度过一段艰难的日子,可能我们会吃糙米,麸糠,甚至可能会和以前一样啃着树皮,可是我一定会走在你们前面,不管前面有什么。这是我的承诺;现在我就想知道一件事,你们的选择呢?”沈默话音刚落,下面就开始议论纷纷,甚至有些悄悄离开的人,
“今日你们的选择我不会阻止,但是你们做出的选择必须是心甘情愿的,我下面会派出人手一个一个聚集地调查,如果有一个不是心甘情愿的,那么我沈某人也不是你们眼里那柔弱可欺的主。”
会议持续了一上午,慢慢的人群也开始散去,沈默长出一口气,看着刚刚站满人的地方,微微一笑,转身看着地上自己画的东西,轻轻擦去。
“大人,都看清楚了。”蒙放对着沈默说道,脸色满是汗水。
“辛苦了!回头你和户籍官整理出来给我!”沈默点了点头,
下午时分,沈默马不停蹄的把衙门内的职员和马星武召集到了一起。
“上午给数百人开完会,下午突然只有十多个人反而不习惯了。”沈默看着坐下的人,喝了口茶水,笑道,不过话语却让所有人都呵呵一笑,不过马上有人止住笑声,畏惧的看着沈默。
“别这么严肃,虽然现在这么多困难,可是我们至少还能笑,那就证明困难没有想象的恐怖。”
“都督,不知都督以后如何打算!”一个有些老迈的白胡子老人站了出来对沈默说道。这人沈默认识,吕秀才,本命吕开,青州北城的一个教书匠,刚开始也是因为识字才被沈默征来做书记官的。
“老先生坐着说话就好,我们这就是普通的聊聊天,不必如此拘泥。”看着老人,沈默赶紧让吕开坐回原位。
“打算我倒是还没想好,不知各位有什么见解或者办法教我?”
“岂敢岂敢?”听到沈默如此客气,众人赶紧道声不敢。
“那星武,你先说吧!”看到所有人沉默,沈默也知道,没人愿意当这出头鸟。
“星武斗胆,敢问都督是准备和还是战?”马星武此刻身体虽然依旧虚弱,可是说话却还是中气十足。
“和?战?此话怎讲?”沈默笑呵呵的看着马星武,脸上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和马星武的剑拔弩张完全形成反差。
“都督,莫不是明知故问?···”看着马星武焦急的说着话,沈默却早已出现在马星武身旁,将他按在椅子上,
“唉,我知道马监察这些日子受苦了,可是也不能把那些百姓当做生死仇人啊,他们既然受我管制,那就得当做子女对待。”说完,拍了拍马星武的肩膀,一脸的慈祥。
“星武啊!你得摆正自己的心态啊!”说话间,沈默眼神中透露着一股让人看不透的光芒。
“都督教训的是,星武莽撞了。”马星武一副不甘的神情,却还是沉默了。
“马监察年轻气盛,喜欢感情用事,在座的都比他年长,想来稳重许多,不知道有什么好办法?”
“都督言重了,马监察这两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我们都以马监察马首是瞻啊!”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站了出来,这人可让沈默有些意外,典明,典刑司,这是一个中正之人啊!可以说这人眼里只有律法,有时候甚至执拗的六亲不认。
“哦?典刑司,这么说,你们都了解马监察的心思了?”沈默看着典刑司,慢慢在厅中踱步走着。
“说出来听听,我可能是一直也未曾与你们共事,所以也做不到你们如此心意相通。”这一句话让其他人倒有些面色青灰,可是典刑司却面色不动,冷冰冰的看着沈默。
“都督久不在青州,如此也情有可原,眼下我觉得应该严惩那些闹事的流民。”沈默倒有些意外,这还是第一个表明态度的人啊!
“不知如何严惩?”沈默一副虚心求教的表情。
“带头闹事者直接斩首,从者苦役三年。”如此重刑,让沈默都有些心悸,可是典刑司却面色如此。
“好!乱世就该如此用重典,只是一味用刑是否不妥啊!我们粮食也不够了,要是逼反了他们,不知道如何安抚啊!”
“大人,这好办,小人可以联系城中富商以及附近商会,以借代征,总能筹措一部分应急。”一个面色红润的老头马上心领神会的站出来,那满脸的笑容就仿佛你是他亲人一般。
“哦!这位是?”这位看着无比亲切的大爷,沈默还真不认识。
“小人乃六司之一的库司,徐多金。”
“好!一听你这名字,多金,这我的库司交给你可以算是高枕无忧了!”还没等徐多金说完,沈默大喊一声,抓着徐多金的手,就是一番高唱,那感觉仿佛恨不得和徐多金拜把子。
“大人高看小人了!”沈默的夸赞让徐多金都羞涩起来,尴尬的回了一句。
“徐库司,别谦虚了,你现在马上去联系一下,联系好了,我们这边才好用重典。”沈默看着徐多金马上说道,然后和徐多金勾肩搭背的一直送到府门口,才依依不舍的回到大堂。
“唉,能得如此部下,我还有什么可忧心的?”沈默坐会位子,还不忘感叹一句,这一幕只让马星武下巴快掉了。
“典刑司,你也别闲着了,赶紧去给我列个名单,待徐库司那边一稳妥,我们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那些刁民。”说完,同样的模样送走典明。
“唉,真是有此部下,我还有什么可忧心的。”沈默却不知道外面的蒙放也正学着沈默的台词,一边看着典明离去,一般说的,脸上全是掩饰不了的笑容。
“这里六司还剩下几司啊?”沈默疑惑的看着。
“大人原本六司就只有刑,库,户,兵四司任职,至于礼,记两司并未有人。”一个年轻人站了出来,
“你是?”沈默看着这人,倒有些兴趣,倒不是他的样貌,而是他的气质。
“在下户司,金言开。”
“这名字好!”
“大人,如此话语下官实在不想听。”只感觉那年轻人满脸都是冷漠之色,完全止住了沈默的话头。
“你应该管刑司,如此不懂风情,真是白长了这么俊俏的脸了。那谁是兵司的?”索然无味的看了眼金言开,然后对着还坐在下面的几个人问道。
“都督,我兼任兵司。”马星武站了起来回道。
沈默点了点头,看着几人,
“那个谁?”随手一指,然后就看到一脸茫然的李事恭正站在那打瞌睡,此刻所有人看到他,他瞬间仿佛被针扎一般,惊醒了。
“就是你,躲什么躲?现在粮食那么缺,你好意思白吃粮食吗?”李事恭一脸黑线的看着沈默。
“你就管礼司吧!至于记司交给马星武你了,兵司我准备把你哥调回来管。”说完拍了拍手。
“既然六司都齐了,他们库、刑两司去立大功了,你们怎么可以无事可做。明天起,李礼司,你就把我带回来的那些书籍搬到南城,我准备先从青州城边开始普及教育,所有想要送孩子过来识字的都可以来,不求让他们能够学多少,至少都得会写自己名字,至于以后我们在慢慢来。”本来李事恭一脸不情愿,可是听了沈默的话,却有些惊讶,要知道现在已经没多少粮食了,再开办这种地方,那肯定更加会加剧眼下的危机啊。
“是,都督。”李事恭恭敬的一拱手,然后直接走了。
“很积极嘛!那接下来就是金户司,虽然前几天你们已经把现有的户籍整理了,但是接下来户籍变得可能会很大,我希望你们能够安排人手下去,一户一户给我排查,我不希望有空户,也不喜欢有黑户。另外,山里的人,你们去谈谈,如果他们开春准备回山的。你们也别拦着,但是愿意留下来的,必须给他们安排好耕种的土地和粮食。”金言开一拱手,退了出去。
“这是哪家大少爷啊!这么大脾气?”沈默无语的看着马星武。
“这是武威金家的大公子,也不知道是得罪了武威的哪位了?别放到我这边了,来之前木统领还给我打过招呼。”马星武回道。
“难怪,原本就是金银窝的,结果一下子来到我这个穷乡僻壤,能没怨气吗?”沈默笑了笑。
“这点公子可就想错了,这位金公子可不是那些大少爷,来了这里不仅没有怨气,反而还亲自跑到偏远地区的聚集地统计人口,有时候甚至一个礼拜都在外面没回来。”马星武听了沈默的话,赶紧辩解道。
“别紧张,我又不是一言不合就翻脸的人,这人怎么样我还是能看出来的,只是我没想到我们最重要的两个部门居然都是他们的人,徐多金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可是典明为什么会和他们走在一起,我就很纳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