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镜里的女子,柳眉凤眼,容颜娟好,如瀑的墨发越发衬得小脸儿苍白尖瘦。
青禾一下一下替她顺着发丝,望一眼菱镜中的美人儿,不免心疼道:“这些日子,娘娘越发单薄了,奴婢瞧着心疼,那高公子的事过去就过去了罢,娘娘日日这般惦记着,闷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巧手翻飞,替她堆起了发髻,“万岁爷若是知晓了,定是又要同你怄的。”
赫连真捡起妆奁里的烧蓝镶金花甸,比了比发髻的位置,失笑道:“照你说来,似乎哀家重情义得很。”
不过是上次身子亏损太大,精气神儿一日不如一日,在别人眼里,倒成了郁结于心容颜惨淡了,对于高尚,她惦念愧疚,却又怎会日日魂牵梦萦。
想起李墨换了凤章宫的宫人,又没了好脸色,“至于皇上,他爱怎么怄便怎么怄,谁管呢,总归这后宫解语花多了是,同哀家有什么相干,你不也瞧见啦,哀家卧病这么些时日,他可曾露过面?”
“朝政大事桩桩件件要皇上拿定,你又不是不晓得咱们皇上朝乾夕惕,前些日子折子堆了起来,现下正处理呢,听说好几晚都没合眼,且邺齐使臣不日便要来京,想来,又要忙一阵,这不,后宫那些个主子,正着急上火呢,柳妃一死,谁都想抓住时机往皇上身边贴。”
“朝事……”赫连真描眉的手一顿,无不讥讽,“他倒是看得重。”
提起柳氏,又问:“那日你可去衍庆宫瞧了?引火*,可别是她脱身的诡计。”
“奴婢亲自去瞧过,尸体被烧焦了,辨不出面容,不过瞧着那身段儿,佩戴的首饰,当是柳妃没错。”
说到这里,青禾心思转了转,思虑一番,终是道:“今日还有一桩事儿,应御史台之谏,皇上让那孩子入了宗庙。”
青禾说话很是仔细,先不说李墨的错处,只道言官进谏,分明是正儿八经的小皇子,因是顾着赫连真,便换了称谓。
画笔一个用力,拖了长长一笔,见着被毁于一旦的秀眉,赫连真不免懊恼,“瞧瞧,可白描了。”
动手去擦,边面无情绪道:“青禾,既然他已经下了旨意后宫不得打探前朝之事,你便不要触他逆鳞,他是皇帝,想什么做什么,不是你我能干涉的,咱们只顾着自个儿便好。”
“是,奴婢晓得了。”
青禾极其诧异赫连真的态度,按照以前,铁定是要掀桌倒椅,不肯罢休才对,可现下怎么……却是不敢多问,挑了玫瑰紫牡丹花纹锦长曳地宫裙过来,这颜色艳,也能扫一扫她一身的病气。
赫连真凝视着这妍丽的衣裙,红的缎,摸起来光/滑有质感,启唇道:“将这些但凡带着红色的都收起来吧,哀家以后不会再穿。”
红得那般耀眼刺目,轻易的便能让她忆起那晚沾染了她满身的血迹。
***
李墨甫一踏进凤章宫,便瞧着倚在贵妃榻上的女子,手执书卷,略低螓首,露出白皙的后颈,她挽起高高的发髻,垂下的流苏正点点洒在耳际。
他觉着面前的女子有哪里不一样了,视线落在她那身月白蝶纹束衣宫裙上,微微蹙眉,从未见她穿过这般素淡的衣裳,高的髻,素的衣,白的面,竟衬得她在极美之间添了抹柔怜,眉间平和,连带一贯的凌厉气势也被掩了去。
而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她,愈发美得动人,使他移不开眼。
“你来啦?”赫连真仰头,微微一笑,放下手里的书卷就要起身,被男人给止住。
李墨坐在榻上,执起她略显冰冷的柔荑,替她捂了捂,“天气都暖和了,怎么还这么凉,可是病了?”
赫连真收回手,展颜一笑,“约莫是贪了凉罢。”
李墨瞧出了她动作间的疏离,直觉不对劲儿,这番柔美和顺,固然美得挠他的心,更多的却是不安。
“前些日子我忙着没来看你,你可在怨我?”
赫连真摇摇头。
李墨又道:“我虽然换了你的宫人,但没有限制你的意思,除了前朝的事,你要做什么便尽管去做。”
顿了顿,怜惜的抚上她尖瘦的轮廓,“我知晓你在怨我,可我做的一切也是为了我们好,若是咱们俩剑拔弩张敌对相处,不是要剜我的心么,况且高尚的遗体,我也着人送回荆州好好安葬了,赫连,为我退一步,好吗?”
他俯身,吻她琉璃般的眸子,“我将惜贝带了过来,就在外殿由嬷嬷带着,我想,你一定会开心。”
赫连真的眸光闪了闪,这算是在讨好她吗?心头冷笑,等了这么久,也不见他坦白,还想要欺负她到什么时候。
推开男人,她后仰了几分,正色道:“李墨,她叫李倾城,是你的长公主。”
至于袁惜贝,那是袁家的惜贝。
背后的意思,她懂,他亦明白。
一时,男人的脸色变得异常难堪。
倾身,将赫连真压在身下,几乎咬牙切齿道:“赫连真,你这是在消极抵抗我吗?你到底在同我别扭些什么,高尚的事已经过去了,你还要无理取闹到什么时候,到底我是你男人还是他是你男人!过去一个袁慕轩,中间一个李湛,后又高尚,你到底将我置于何地!你便是这般朝三暮四来回报我对你的不渝情深么!”
赫连真偏过头,不愿去看男人愤怒的眼眸,只轻声道:“今日你做过什么事,还须我来提醒吗,李墨,我倒要问问你,究竟将我置于何地?”
男人身子一僵,低声唤道:“赫连——”
“给我一个解释。”
李墨放开她,坐起身来,“今日群臣上奏,朕没有理由拒绝,且,他毕竟是我的骨肉,赫连,你能原谅我以往的事情,怎么就容不下他一个小小婴孩,何况,也如了你的愿,并未让他活在这个世上,你又同死去的孩子计较些什么呢?”
“好个父子情深。”赫连真撑着榻,偏头笑笑,“你别不否认,你仍是介怀我毒死这孩子一事,否则,又怎会歉疚到要替他入宗谱,江妃的孩子不也胎死腹中,你怎么就没想到给他正名?群臣进谏,没你的暗示,这群大臣吃饱了撑着来管天家之事,还是罪妃夭折的皇子,李墨,你会不会觉得我傻透了你才这般欺负我?”
“你到底想怎么样?”
“怎么样?”赫连真利眸直直的射了过去,仇恨蚀骨,狠绝道:“我决不允许同柳氏有关的一切拥有半分荣光,即使死,也不能!”
李墨心头一突,委实不解她的这番小题大做,“柳氏怎的招你如此愤恨?我不过曾经待她好了三分,也是因着她救命之情,你便如此不容,赫连真,你怎么变得——如此狭隘偏执。”
他满脸的失望,她瞧见了,可她的绝望,他并未在意。
起身,走到窗扉旁,背对着男人,望那不远处满园的姹紫嫣红,“我一直便如此,你早该清楚。”
微微叹息,“柳氏就算罪恶滔天,死了也能入你的宗谱,而我呢,届时魂归天外,后人不过也将我一笔寥寥带过,同先皇并在一起,尊贵无极的太后娘娘呵,不过是一介妃嫔,妾罢了。”
李墨瞧着她单薄的背影,曳地长裙在背后展开了美丽的弧度,道:“我会娶你,给我三年的时间,你只会是我的妻。”
殿门吱呀一声打开,她知道男人已经离去,用娶她的承诺来让她妥协。
大殿空荡荡的,她环住自己,三年,她的命哪里还能撑到这么久。
小孩子糯糯软软的声音传了进来,她的心柔软一片。
移步出去,便瞧见粉妆玉砌的小女娃娃抓着糕点吃得很是斯文,不哭也不笑,安静得很,这性子,倒是像足了她父亲。
蹲下身,将她小小的身子揽入怀中,哑声道:“倾城,我的倾城。”
***
邺齐使臣已到,李墨在太平馆设了晚宴替其接风洗尘。
外面丝竹管乐赫连真自是不会理会,此刻正招呼不请自来的元贵妃。
自打元贵妃进门,一双美目便未从倾城身上移开。
“母妃。”倾城唤了一声,往日里板着的小脸总算添了几分笑容,赫连真看在眼里,涩在心底。
这孩子不太爱同她亲近,想听倾城唤她一声母妃,几乎是奢望。
将倾城送到凤章宫,元贵妃自是千百个舍不得,只是这番,便已红了眼眶,却还维持着笑容道:“太后,皇上的意思是将长公主交给你抚养,不知臣妾日后可否来探望长公主。”
赫连真瞧着倾城懵懂无知的小脸儿,苦笑道:“倾城公主固然惹人喜爱,但哀家委实不擅长照顾小孩子,最近身子也老是乏得很,贵妃你,便将她接回碧微宫吧,皇上那里,哀家自会去说,深宫寂寞难度,贵妃可要记得常常带公主来凤章宫瞧瞧哀家。”
总归她活不了多久,倾城也不依赖她,何苦要让这母女二人分离,她晓得,元贵妃必定会好好待倾城。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