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十二一手撑膝,一手支颐,默默坐于一块大石头上。----
大石头周围无遮无挡,天黑黑沉沉的,大雨滂沱如注,悉数浇在他身上,雨水冰冷,山顶寒风呼来卷去,啸声入耳。
他恍若未觉,任雨水顺着如墨的发丝蜿蜒而下,无声无息的滑落至被雨水浇透的白狐裘,美如冠玉的俊脸上,长而浓密的睫毛被雨水打湿,宛若淋了雨的蝴蝶翅膀,无法蹁跹。
他一动不动,安安静静的横样俨然一尊没有表情的精美雕像,实际上,他身如冰雪铸成,心,却似火烧!
“你这样自虐,是想她心疼你,冒雨来找你吗?”身后有无奈的声音传来。
像小扇子似的长睫毛轻轻扇了一下,有雨滴颤颤巍巍自上滑落,掉到地上如碎玉迸溅,他弯了弯唇,弯出一抹淡淡的苦涩与悲意:“若她会,我愿意在这里坐到地老天荒,哪怕是死,我都心甘情愿。”
故作平淡的声线背后蕴藏着激烈起伏的情绪:“可她不会,她只会觉得我任性、冲动、孩子气,做事只顾自己痛快,不顾他人的感受。”
“既然如此,那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想自杀,让亲者痛,仇者快?”
少年垂下眼帘,幽遂黯沉的双眼悄然隐藏起痛楚与萧索,抿唇沉默。
“真想自杀?”
无人理会。
“不要吧?堂堂男子汉做什么不好,自杀多没出息啊?哦!我忘了,你自己承认你自己没出息的。”
姬十二动了一下:“别激我,活得痛苦的时候,是想不如早日归去,但现在有她,却不想白白拱手让人。”活着,尽管她不喜欢他,他尚可以尽力争取,死了,那她可就真是别人的了。
那人轻哧,觉得他简直没救了:“说来说去,还是你的占有欲作祟,你不过是想霸占着她,不想她属于别人。”
“我能给她最好的一切,我为什么要让她属于别人?”
少年十分平静地反问:“谁能给她想要的一切?姬非晚?他连一个正妃之位都给不起她;聂灏?那她会与别人共夫;慕听涛?哼,他自己都朝不保夕,处处听命于人;宫少陵?他能给她无非是银子。”
“……说得好像这世上就你最好,最适合她。”那人有些郁闷,因为姬十二说的是事实,一针见血。
姬十二低眸轻抚饱饮雨水的狐裘,轻声道:“我不是最好的,甚至谁都可以比我好,比我优秀,但我会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她的悲欢喜乐凌驾于他之上,他可以宠她如妻,爱她如命,直至她愿意真正接受他,成为他真正的妻!
那人偏要打碎他的美梦:“可我觉得你只会与她渐行渐远,你再这么胡闹下去,她会理你才怪。”
一语中矢!
姬十二浑身顿时紧绷如铁,随后,任那人如何喋喋不休,他始终缄默无语,再未理会过。
“十二!十二!你在哪?”
突然,于风雨飘摇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道婉转柔媚的呼唤,那声音碎在密密的雨幕中,淡的几乎让人听不到,但在姬十二耳中却如此的悦耳好听!
他黯沉无比的墨眸霎时一亮,宛若漫天星辰都落入他眼中,异常的璀璨夺目,声音充满激动和惊喜:“卿卿!”
他猛地跃下大石,一刻不停地寻着声音狂奔去,身手之矫健,动作之敏捷,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啧啧!”他身后那人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喟然摇头:“能不能有点出息?她叫唤一声,你就跟条小狗一样的跑过去,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痛。”
半山腰的一个小山洞,顾还卿头戴大圆篾竹斗笠,穿着蓑衣,站在山洞门口,手放在嘴边成喇叭状,兴味盎然地喊着:“十二,十二,你在哪?听到的话回答姨一声,姨,姨……”
“顾还卿,你作够了没?”列御火都要给她跪了,什么叫一句话毁终身,他今儿可算和彻底领会了!想到姬十二等会要杀了他的眼神,他这会就有点不想活了。
“列御,别吵,我正找我大侄子呢。”顾还卿却一本正经,张嘴又喊:“十二,姨喊你呢,你应一声。”
“姨?谁的姨?”一道白影闪来,带来一阵冷风苦雨。
借着列御手中防雨的气死风灯一瞧,姬十二,**的像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但好在是活的,没有冻死,顾还卿立刻严肃地道:“孩子,你跑哪儿去了?害得姨从东山找到西山,又从西山找到南山……”
“谁是孩子?你是谁的姨?”姬十二铁青着脸,咬牙切齿地望着她,眼睛里似有一层幽幽地火苗在燃烧。
“你是孩子,我是你姨。”
“……”姬十二。
“……”列御火。
※※※※※※
顾还卿坚持要叫姬十二侄子,姬十二恨死他娘了——为么老拖他后腿,就不能干点别的?他不想跟顾还卿乱那个伦啊!
列御火在聂浅歌的房间里侍候他淋浴更衣,随后为保其小命,又用玉碗化了好几枚珍贵的药丸给他服下,最后还用内功帮他把一头及腰的墨发烘烤干,端端正正地梳成公子髻,用玉簪绾上。
在此期间,他一直一言不发,默默无闻的做事,姬十二察觉到他的异样,目光斜瞥地微睨着他:“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赶紧如实招来。”
“没,哪有。”列御火头摆的像拨浪鼓,打死不承认:“属下对少主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越这样越有嫌疑,姬十二长睫半垂,眸光微转:“卿卿为什么突然对当我姨感兴趣了,是不是你调唆怂恿的?”
“怎么可能?”列御火立刻挺直脊背,一脸浩然正气,凛然无畏地道:“这种自掘坟墓的蠢事我怎么可能干!她要是成了你姨,我不也跟着自降一辈,我傻啊我?”
姬十二别有意味的看了他两眼:“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还知道你傻啊。”
“……”列御火那个汗啊。
姬十二在灶房找到了顾还卿,顾还卿颇为惊讶,这里他是第一次来,却驾轻就熟,想在哪里找到她就找到她。
灶上的大锅在熬粥,灶口有个烧热水用的小砂罐在熬药,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姬十二低眉敛目,也不言语,拂袍坐到灶膛前的小马扎上,优雅修长的手取过一旁的火钳,不紧不慢地夹了一把柴草送进灶膛。
动作虽称不上娴熟,却绝对不生硬笨拙。
“你还会添火啊?”顾还卿更惊讶了。
他穿着一袭做工精致考究的滚边银袍,上绣低调奢华的繁复花纹,腰束墨玉腰带,长腿窄腰,冰清玉明的五官俊逸出尘,清俊矜贵,纵然坐在简陋的土灶旁,亦不掩那身别具一格的气度风华,是个散发着致命吸引力的绝色少年。
连顾还卿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忽然记起他还会择菜,便问:“你在沧海宫还干这些事?你娘舍得?”
姬十二立刻警戒地瞪着她:“你休想再充我姨。”
“不好意思,我就是你姨。”顾还卿朝他假假一笑,清莹双眸却毫无笑意。
“我不会喜欢上自己的姨!”少年忽然敛下眉眼,心平气和地说:“这点我还是分得清的,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以不接受我,也可以不理我,只是,别用一些莫须有的东西横亘在我们中间,也别想用身份来阻拦我。”
他往灶膛里拨火,熊熊的火光映红了他玉白的面容,也照亮了他清亮如珠的眼眸,眸底写满坚毅:“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你嫌我年少冲动,心胸狭隘,不够成熟稳重、内敛深沉,所以讽刺我是个孩子。”
他起身走到顾还卿面前,垂眸看着她,低声道:“可是我会改,只要是你不喜欢的,我都会改。”
他身姿挺立,卓然无双,目光诚挚动人,顾还卿竟无法直视,佯装看粥,状似不经意的避开他。
姬十二却跟上来拉住她的手,低软的声线带着一丝央求;“别嫌我,我改。”
顾还卿推开他的手,他的手顺势缠上她的纤腰。
她拉他左手,他的右手又贴上来,拉他右手,他的左手又见缝插针,像个牛皮糖一样。最后越发得寸进尺,干脆双手搂住她,把头搁到她颈窝:“卿卿,你别气了,我知道我错了,以后我保证再不胡乱发脾气,什么都听你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易,顾还卿很怀疑他改得了:“这并非一朝一夕的事,等你什么时候能变的沉稳自恃,胸襟宽广,你再来跟我说这些。”
“我的心胸已经很宽广了,如今我看见宫少陵都不气了,你未发觉吗?”他拉她往外走:“我去给你的朋友赔理道歉,她要我怎样都可以,便是让她踹上几脚,打上几拳,或者她把我踹下悬崖,都可以的,只要她觉得解气。”
“浅浅睡下了。”
“我们闹这么大的动静,她一定睡不着,而且不求得她的原谅,我也睡不着。”
顾还卿推开他,明锐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他:“诚心的?”
姬十二忙不迭地点头。
“那好。”顾还卿拍开他又要附上来的手,尽量轻描淡写地道:“那你明天就起程回沧海宫,明年三月之前,你不用回来。”
姬十二脸色一紧:“为什么?你嫌我烦了?”
“不是……”顾还卿沉吟:“因为有人找到天心石,这可以抑制你体内的寒毒,黛宫主飞鸽传书,希望你能尽快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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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不知道还有木有人记得天心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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