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快到辰时正了,怎么还不来?”
“就是寻常人家闺女出阁,也没那么随随便便的,这可是本朝第一位公主出嫁,嫁的又是千里迢迢外的康朝,这礼仪肯定是十分周全繁琐的,晚一些也是正常的。”
“就是,虽说这位长公主平时也不怎么得**,可毕竟是两国联姻,这种盛况可是难得一见的,你能定到位置就不错了,还是耐心再等等,别一个劲地埋怨坏人兴致。”
大蓟城主街两旁的酒楼茶楼,往日就生意兴隆,今日为了一观公主出嫁的送亲队伍,楼上的好位置更是早早地就已预定了出去,寻常百姓们就只能挤在街道边,垫高了脚伸长了脖子全凭爹娘给的优势来看热闹。
因雅间的窗户此时都是大开着,辛韵虽然瞧不见隔壁的人,但左右两房的声音却能清清楚楚地听到耳中。
“妹妹,我们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你可记得,一定要多多写信来,别让我牵肠挂肚。”辛韵的对面,芳儿一脸的泪盈盈地一再嘱咐,眼睛里蓄满了浓浓的离愁,经过近一年的学习,她的改变也是相当地大,言谈举止间已颇有几分闺秀的神态。
“好,我一定会的。”尽管从早上起,芳儿就一直这样絮絮叨叨着,不厌其烦地反复说着类似的话,辛韵还是每次都认真地应下,只因此时的芳儿让她很容易地就想到了**娘朱氏。
若是**娘还在世,此时此刻,一定也是一副“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情景,道不完的珍重说不完的别离。倒是她,一条来自异世的孤魂,即便再感动对方的真情,却依然像风一样无法停住脚步,无奈之余也透着一缕凉薄,外面虽然温和顺从,内心却始终回应不了同等的感情。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长街之上,忽然骚动了起来,辛韵趁机忙携了芳儿的手:“姐姐,我们也去看看。”
严颖的身世是个秘密。即便对她公开了,可小院中的其他人却是不知的,今日也只知她正好也要回康朝,只是公主出嫁,长街和南门戒严。她身为“百姓”,只能等到送亲队伍先出了城,才能跟着离开。
人生之中难的有如此盛会,何况这可是长公主出嫁,身为女儿家的芳儿心中自然也有一份自己的向往,当下注意力果然总算被转开,跟着走到了窗边,果然看见长街那头出现了一支吹弹拉唱喜气洋洋的红衣队伍。
这个时代的女子出嫁,但凡疼女儿的人家,都极其讲究陪嫁。甚至有些富户把女儿一生要用的衣食住行各方面的嫁妆都带上,所以才动不动就有数十台嫁妆乃至十里红妆等奢华热闹的场面。
长公主的出嫁代表着燕国的门面,路上又要走相当久的时间,队伍自然更长,光是各种运输嫁妆的马车,便有十数辆,加上护卫队,辛韵估计最少也有数百人。
为了让久候的百姓们一睹长公主的风采,车驾上的帷幕都是掀开的,远远地便能看到端坐其中那一身盛装的身影。
不过。公主的面容却是隐在半透明的盖头之下,便是辛韵,也分不清那里坐着的究竟是严颖还是替身,不过严颖既然说了可能没有相见的机会。估计此刻出嫁的确实是他,而不是“她”。
许是因为这桩婚事的真相,尽管人们都对长公主的车队投以十分羡慕的眼神,更有无数少女暗自幻想着将来自己是否也有这样红妆数里的盛大婚礼,辛韵的心中却没有半丝的感慨和向往,反而只有一股别样的悲凉。
堂堂一个男儿。却不得不扮成女人过了十几年,男人和女人的童年少年他都不曾真正的享受到,反而一直要背负着那样的秘密和重任,想来一定是非常孤独的吧?
看着马车上那个凤冠霞帔的身影,这一刻,辛韵才忽然格外鲜明地感受到昨日将自己搂入怀中的那个男子,内心最深处的寂寞和孤独。也许她当时真不该说的那么残忍的,那样的话,是否又在他的心上割了一刀了呢?
不知是否是感应到了她的注视,当马车快要经过辛韵所在的酒楼时,车中的长公主忽然微微抬首,往这边看了一眼。
旁边包厢的人群还以为公主看的是自己,不由爆发出一阵哄闹,辛韵却是垂了眼,不愿被他看出眼中的怜悯。等到再抬眼时,车队已经缓缓过去。
送亲队伍走的并不快,但也在纷纷的议论中逐渐地离开了人们的视线,等到围观的百姓们依依不舍地散开,该干嘛的还是干嘛去,一切秩序都恢复了正常,辛韵才正式地跟芳儿道了别,开始了她长长的旅程。
却不知街对面更高一层的茶楼上,同样有一双目光其实一直在留意她,只是角度刁钻,而且也不是始终紧盯着不放,只是在车队经过之时迅速地扫上几眼,所以才连她如此灵敏的感官,都未曾发现。
此人正是古岳曦,他眼看着辛韵望着严颖的目光中包罗众多情绪,又见严颖也抬头看她,心中不由十分不是滋味。
虽说论早晚,是他先认识辛韵的,但她跟辛韵真正结识却不足一个月便又分开,反倒是严颖和她之间的相处时间更长的多,而且令人憋闷的是这个机会正是他自己白白送给严颖的。更重要的是,即便后来有惊无险,可自己让她半当诱饵半历练之事终究还是在她心里留下一份疙瘩芥蒂。
这真是一步失策便失步步先机,好在如今主动权总算转回到他手上来了,他总算有机会弥补过失,并且慢慢消除他对她的影响。
想到辛韵为了救严颖不惜一切,至今都未痊愈,古岳曦的眼神不禁有些黯然,口中也泛起一丝苦涩。
送亲队伍掐着吉时,正好在辰时正踏出了燕国京都的城门,辛韵则在马车中不疾不徐地又给自己易了一番容,让五官变得只是普通了许多,既不惹人眼,又能仗着一点清秀带给人一点视觉上的好感。
照了照镜子,辛韵对镜中人的模样很是满意。并且打算这一路就以这个面目示人了。尤其是某人,到现在她也没见过他的真面目,他凭什么就能看见她的真容?
哼哼……辛韵嘴巴嘟了嘟,自己却都没发现每次想到古岳曦。她下意识里的态度总是区别于其他人的。
有了长公主那长长的车队在前头开路,辛韵后面这队只有六骑四车的小队伍自然就变得极不引人注意了。
待出了城,前头的队伍早已瞧不见了,便是连路上的灰尘也安静了下来,但最宽敞的官道只有一条。送亲队伍又庞大,不说不能累着了公主的精贵身子,便是提供这么多人的嚼用也是费时费力的,自然不可能走的快。
所以,辛韵虽远远坠在其后,首尾不相见的,倒是一点都不觉得累,一路上又有人提前去打点住宿,因此晚上到了宿头时,都还有闲暇可以出去逛一逛转一转。加上长路漫漫。她所乘坐的马车外表虽不起眼,但内里却早已经过了各种改版,不仅减震效果相当的好,且相当舒适,因此这一路算下来,倒可以称得上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并且劳逸结合,挺适合调养。
不同于南方早春的阴雨连绵,大燕的春天多为风和日丽的天气,在东风的轻拂下。一路的**逐渐地明艳起来,间或还能看到不少开的正好的腊梅。
只可惜这些腊梅无不是枝头寥落,断枝处处,想必是没少被路上行人采摘。
人在旅途。纵然安排再妥善,毕竟只能局限于一小方空间,走的多了,难免有些无聊,不过辛韵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自然是早有准备的。而且她的消遣方式绝对是当世独一无二的,那便是搭房子。
云涧石难容除了娇娇外的任何活物,便是辛韵,身体也不能进入,但她的意识在空间里却犹如真实存在,也有类似感官享受。因此,早在黎叔来了大蓟城从此方便之门大开之后,她就通过黎叔收了不少零零碎碎的材料,打算在空间里布置出一个家来。
空间只能储物,没有山水风景,因此别墅什么的就不用想了,前世那种现代套房的风格倒是更适合,辛韵便很快就勾勒了个设计雏形出来。
卧室两间,共用一个大大客厅兼书房的起居室,全部都以木板为墙,涂上颜色,挂上书画,房门则以珠帘替代,内中布置好各类**桌架椅等家具,若是不往上看高高的“天花板”,还真像是个真正的房间。厨房也是必须有的,因为虽不能真的生活做饭,可是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要用到那些用具,而且外头拿进来的美食也需要有一个规范的存放柜。
众所知周,装修是个十分耗时耗心的大项目,尤其是自己的家,总想布置的更为完美,除了大格局的确定,其中更有无数细节,可以让人反复地斟酌修改。辛韵和姣姣又都是抱着半玩耍的态度来布置的,时常动不动就冒出一个新念头来,每每总是乐此不彼,拖的时间自然更长了,估摸着就算到了康朝京城,也还不能完成。
平静无波的行驶中,三个白日一晃而过,严颖果然没有再来见过她,古岳曦也不曾出现,似是要给她自由的空间。
到了第四日,辛韵还在睡梦之中,忽然听到轻轻的呼唤声。
睁开眼,天色才薄薄地亮了一点点。
唤她的是魁英。
“姑娘,公子稍后就要走了,想见姑娘一面,不知姑娘……”
辛韵醒了醒神,坐了起来,指了指**边的那件大氅。
魁英忙取过给她披上系好,又快速地帮她顺了顺黑溜溜的长发,待她套上棉拖,就去开了一扇窗。
辛韵走到窗边,果然见楼下一棵枯树旁,正站立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一直静静地望着这窗。
他今日着了一身的白衣,只在领袖之处镶了一层黑边,用一根浅色的黑带松松地系出了修长的身段,简简单单,却衬得他那张鬼斧神工的面容越发地犹如白玉雕砌,龙章凤姿,不似凡人。
这样一个极品美男子,几日前却以那般低沉温柔的声音缓缓地对她表白,那语音声调犹若还响在耳畔,而此时,更是用一双深邃的仿佛包含了所有情感的眼睛就这样定定地凝视着她,仿佛已认定她就是终生的所爱一般,饶是辛韵再想淡定,依然不由自主地因这份毫不掩饰的灼热而升起薄薄的红晕。
看见少女的脸上现出了几许羞涩的意味,严颖的唇角慢慢地扬起,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
保重!
这一别,便真的不知相见何期了!和严颖相处的画面不自觉地在脑海中闪现,辛韵的心中忽然泛起了浓浓的感伤,鼻尖也染上了酸涩,不由伸出了一只手臂,轻轻地冲他摆了摆。
屋中温暖如春,她睡时只着了宽松的睡衣,此时一抬手,衣袖便顺着往手肘滑,露出了一段雪白的纤细腕子,映着少女粉红的面容,犹如春风中盛开的桃花一般美好宁静。
严颖深深地看了这样的画面一眼,而后忽然猝不及防地转身跳出了墙外。
辛韵只觉得一眨眼,院角已只余一棵枯树,再无他曾来过的半点踪迹。
但这一幕终究是有印记的,便是在楼上楼下彼此对视的眼神中,更在不远处的一双眼睛里。
“公子,今日可要过去和辛姑娘同车?”一个中年人无声地走到眼睛主人的后头。
“你觉得这时候过去合适吗?”古岳曦不快地斜了他一眼,
现在过去的话等于告诉人家他一直在暗中窥视,好像是有些不合适,不过这几天自家公子一直盯着某人的行动,尤其是当那人想来见辛姑娘的时候就借故去谈事,似乎也不太合适吧?不然那人也不至于这么一大早地就来扰人清梦。
黎叔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却不敢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