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
温孤齐那双看人自含情的眼睛,只要一笑,便分外勾人,哪怕没有这个意思,但凡含笑看人,总给人一种他很深情的样子,总能让人误以为他喜欢自己。
而如今,江若弗这么对着江兰潜一笑,江兰潜便生了错觉,只觉得眼前的男子,似乎是在与她眉目传情。
江兰潜从前亦未曾见过生得这般好看,俊美得如神祗的男子。
更何况,眼前这位公子,刚刚救了她,替她开解了罪名。
他那双浓墨晕开的眸子里,倒映着小小的她。
好像,也只有她一般。
江兰潜心跳如雷,结结巴巴道,
“我…我还好。”
江若弗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以为江兰潜的结巴是因为被吓的。
便出言安抚道,
“今日是我二弟未能分辨是非,误会了你,江小姐,我代他向你道歉。”
江兰潜忙道,
“不碍事的。”
“到底只是误会一场。”
“只是……世子?”
江若弗还未答话,陆丹若便拉住了江若弗的衣袖,盛气凌人道,
“是啊,我表哥是现如今最得太后娘娘和陛下青睐的陈王世子,出身优渥,身份尊贵异常,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攀附得上的,什么中大夫江伯启,别说二公子没听过,我也是没听过的,更别说我表哥了。”
陆丹若的敌意很明显。
今日陆丹若一身红色的流仙裙,层层牡丹叠绣,丝线随光而改泽,压裙的玉佩和东珠更是华贵异常,头上的首饰也是贵重非寻常物事。
加上她眉目明艳,盛气凌人,一下子就将江兰潜压了一头。
江兰潜听着陆丹若的话,她的眼神凝在江若弗脸上顿住,却又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陈王世子?
原来,这就是陈王世子,是父亲费心钻营接近,是令大夫人和江抱荷趋之若鹜的人。
陆丹若的话在江兰潜脑海里徘徊。
陆丹若都未曾察觉自己话中的错误。
可江兰潜却注意到了,
照眼前这位姑娘所说,眼前人是陈王世子,那么,中大夫江伯启确实是入不了眼的。
可是,世子偏偏就知道她。
刚刚还直言她是中大夫江伯启的女儿,而且还刻意相助。
为什么?
难不成…难不成?
江兰潜的耳根忽然烧起来,世子…是有意的。
他留意过她,所以认识她,所以不忍让她平白无故遭受冤屈。
江兰潜回忆着自己可能会被陈王世子认识的可能场景,却实在一点头绪都没有,陈王世子众星拱月,若是陈王世子和她曾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她一定会注意到。
可是,她记忆里,却没有和陈王世子有交集的可能。
陆丹若看着江兰潜低眉顺眼,焦躁不安的样子。
心中稍稍舒服了些,
“今日是我表哥路见不平,救了你纯属是我表哥性子良善,可别生出些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若你有半分妄想,我必定不会放过你。”
饶是脾气好如江若弗,听见这话,也忍不住低声道,
“丹若,够了。”
陆丹若退后两步,揪着她的衣角,委屈巴巴地低声道,
“表哥!”
江若弗只觉得十分头疼。
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更不敢多待了,这满地的玉碎片,血迹和聚集在一起的人,不引人注目都难。
江若弗对着江兰潜道,
“今日姑娘受惊了,还望海涵,在下先告辞了。”
态度未因为如今她是陈王世子,而江兰潜只是江府庶女就有半分轻蔑和高高在上。
而是有礼有节,温和体贴。
江兰潜看着眼前清俊有礼的公子,只觉得他一身白色,旁边跟着一个招摇的红衣女子,那女子的红衣着实刺眼得很。
江兰潜垂下眸子,忽然有些委屈,
“未曾受委屈,是世子多虑了。”
鼻子一酸,眼眶湿润了。
陆丹若冷哼一声先走一步。
江若弗上前,递给江兰潜一方帕子,温声道,
“擦擦吧。”
说罢,便跟上了陆丹若。
路过饶有兴致看着这一切的温孤煜时,她的脚步顿了片刻,却并未看温孤煜,而是提步就走了。
没有告辞。
江若弗想,见今日温孤煜对她的态度,只怕世子和温孤煜的关系,不见得是那种可以打招呼的关系。
江兰潜握着那方绣着一角青竹手帕,愣愣地看向消失在长街尽头的白色背影。
陪陆丹若逛完街回来,江若弗已然是饿了。
颂卷忙让厨房传菜,传着传着,颂卷自己也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亲手捧了一碗红豆薏米粥进来。
“最近湿气重,您喝点这个最好不过了。”
江若弗亦是从善如流地喝了。
颂卷看着今天发生的事儿,心里也有猜想,
会不会是爷心情好,所以心地格外好,还救了一个陌生的过路女子?
要不…就趁着爷心情好,将事儿说了?
颂卷看着江若弗认认真真喝粥的样子,踟蹰道,
“爷…奴才有一件事没给您说。”
说着,颂卷心里直打颤,还跪下了。
“擅自做主,是奴才不对,还请您看在往日情分上,就轻罚些。”
江若弗停下了喝粥的动作,
“什么事?”
颂卷的眼神落在了江若弗那碗喝了小半的粥上,底气不足道,
“最近……颂卷特地端来的饭菜,其实……都是王妃娘娘亲手做的…”
颂卷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只剩下蚊子嗡嗡声。
江若弗有些意外,
“王妃亲手做的?”
颂卷硬着头皮道,
“是……”
江若弗突然沉默了,手中的勺子落回粥里。
勺子碰到碗底那“咯噔”一声,简直像是敲在了颂卷心里。
颂卷的心也“咯噔”一声。
他都不敢抬头看江若弗的面色,主子现在一定很生气。
他真是该死,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妄加揣测主子的心思?
主子该不会…就此就要换掉他吧。
江若弗看向那碗粥,动作有些僵硬。
这是世子说的“关系淡”?
已经是王妃了,还会为了世子而顿顿下厨去惹烟火气,这样的关怀备至,别说是继母,又有多少亲生母亲能做到?
恰是此时,两个丫鬟跪在门外,通传的小厮进来通报道,
“世子爷,王妃遣人来了。”
江若弗道,
“让她们进来吧。”
两个丫鬟捧着托盘就进来了,
“见过世子爷。”
江若弗看向那两个丫鬟手中的托盘,托盘上,是两件衣裳。
丫鬟带着笑意道,
“王妃前两日为您寻了几匹合适的料子,这两日催着最出色的绣娘给您连夜赶工做好了,王妃就怕您以往的衣裳不舒坦了,急着要奴婢们给您送呢。”
江若弗闻言,又看了一眼那托盘。
托盘上两件衣裳,颜色都比温孤齐现在的衣裳要明亮一些。
温孤齐的衣裳多是暗色,少有的几件亮色也是素净的白色,而不是红绿黄那些花红柳绿的颜色。
而托盘上的两件衣裳,一件深蓝色,一件青竹色,深蓝色的外袂用白色丝线绣上了栩栩如生的流云,一下子让死气沉沉的颜色变得活了起来。
青竹色的外袂用同色丝线在衣摆处绣了疏密有度的青竹,不凑近看都发现不了,衣袖宽大,料子轻薄,毫无疑问,穿起来必定是有魏晋之风,君子风流。
两件衣裳绣工极其精致,青竹色外袂的绣图丝线在光线照射下,还会略微变幻光泽,图案隐隐约约,而深蓝色的那件乍一看全是白色雪线,仔细看,也有金线盘桓在流云间,做出金光万丈,明阳初生的样子来。
她还以为王妃是随口说说。可没到两日这就送来了这样做工精巧的衣裳,可见是上了心的。
这是何等的关怀备至。
哪里像是和世子关系淡的样子?
丫鬟笑着道,
“还有几件衣裳尚且在赶制,这些图样都是王妃亲自挑选描画的,王妃是用了功夫的,还请世子爷不要轻视了王妃的一片苦心。”
丫鬟言外之意,是希望江若弗能留下这两件衣裳。
从前王妃也不是没给世子爷送过衣裳,可是结果都是被原样送了回来。
世子爷从不多看一眼。
哪怕是王妃亲手做的,手指上戳了无数个针眼才完成的衣裳,世子爷也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一眼。
何况眼前的衣裳,还不是王妃亲手做的。
丫鬟本来都不抱希望了。
却没想到,江若弗开口了,
“放下吧。”
江若弗垂眸,她眸中有按捺不住的情绪翻涌和疑惑,
“转告王妃一句,多谢。”
丫鬟只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地抬起头来。
颂卷只给丫鬟比一个手势,让她赶紧离开。
丫鬟迟疑。
那她这是…送成功了?
“既然世子爷收了,那奴婢的差事也就完了,不多搅扰世子爷,奴婢告退。”
江若弗淡淡地嗯了一声。
丫鬟忙退下。
江若弗看向那两件衣裳,转回视线,面前就是那碗粥。
看见粥,她才想起来,颂卷还跪着。
她看向颂卷,
“起来吧。”
“你帮王妃送膳,算是有功了,何必战战兢兢?”
颂卷小心翼翼地问道,
“爷,您这是没生气?”
江若弗拿起勺子,继续用膳。
看见江若弗依旧愿意喝那碗粥,颂卷马上就明白了。
爷这是没生气!
果然,是要挑爷脾气好的时候才好办事麽?
江若弗喝着粥,心中五味杂陈,王妃对世子俨然是够好了。在世子心中仍旧只是关系淡的人。
那她呢?
一个从天而降忽然占据了他身体和身份的人。
若不是因为现在情况特殊,在他心里,她恐怕是连他的一个正眼都不配的吧。
江若弗想着,却又觉得自己矫情。
不禁苦笑了一下。
她在想什么呢?
两人萍水相逢,除却会互换身体这件事情之外,本来就是莫不相干的两个人。
他喜不喜欢她,于她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大抵都没资格进入他的眼里。
江若弗舀起粥,腾腾热气散开,朦胧了她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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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府,
陆丹若气恼地砸了两个鎏金花瓶,丫鬟忙拦住她,
“主子,别砸了!”
“大小姐!别气坏了身子,为了那样一个出身低贱的人,不值得啊!”
陆丹若恼怒道,
“表哥他平时对我都爱搭不理,今日若不是我寻他一起和我上街,他估计都要忘了花朝节要跟我一起折花纸祈福的事情了,可是,对那样一个姿色平庸,出身低贱的女子,他居然毫不犹豫地出手相救!”
陆丹若骂着,忽然哽咽起来,
“凭什么?”
“论长相家世,我到底哪一点入不了表哥的眼,他为什么总是推开我?”
陆丹若捂着脸哭泣,
“今日,他还对那个粗贱的女子关怀备至,他原先可曾那样关心过我?”
奶娘忙扶住陆丹若,苦口婆心道,
“大小姐,您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来,真正能留在世子身边的女子,不就只有您一个人吗?”
“对待旁的女子,世子爷都是拒之千里的,就连长安第一美人,那位顾家的顾二小姐都没能得世子爷的青眼,更何况其他那些庸脂俗粉?”
.“可是世子爷对您,却是截然不同的,不仅仅会陪您逛街,还会时令到了送您礼物,就连出去狩猎,也不忘了给您带几只新生的小白兔儿,让您解闷逗乐子,您可曾见过世子爷这样耐心对待旁的女子?”
陆丹若的哭声渐止,她不情不愿地听劝,
“那倒是这样。”
“可是今日之事,表哥说不定是真的看上那女子了,那样的关怀备至,特意出手相救。怎么能不叫我多想?”
奶娘忙劝道,
“我的姑奶奶诶,那是因为那姑娘是外人才那样礼节备至啊,而且,人姑娘这个样子,不都是因为二公子吗?说得难听些,这件事是二公子做错了,作为大哥,世子爷给二公子擦屁股,难道不是应该的吗?这种情况下,自然要对人家苦主温和些。”
“难不成,还能再呵斥人家苦主一顿吗?”
“世子爷这是兼容有度,不是您想的那样。”
陆丹若闻言,心境平和了些,回想起今日发生的事情,她愈发明朗了。
对啊,表哥确实对那女子有礼,可是却没有半分逾矩,更没见私心,说完话,解释清楚就走了,一点也没有留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