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念之前就一直在想他生母是如何看上她父亲的,经过昨晚的相处,她才知道,喜欢上她父亲并不是什么难事。淳于嘉身材颀长相貌端正,就算现在上了年纪,可仍旧看得出年轻时是何等的仪表堂堂。最重要的是待人温柔,也会哄人开心,能给人足够的安全感。
昨晚她好不容易才止住不哭,淳于嘉卷起袖子给她擦眼泪笑着说:“当年走的时候也是这般抱着为父哭个不停,怎生得回来了还是这般?莫不是为父做了场梦,我的小念儿还没长大?”
她摇头轻笑,“让父亲见笑了……”
他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傻孩子……”说着,环顾四周对身后的妻子道:“明儿再添两位下人过来,带着念儿身边的这两位姐儿熟悉一下府上的环境,入秋了,你再给她们添些换季的衣裳。”
张氏笑道:“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念儿今晚先休息,明儿一早我便让裁缝过来。”
淳于嘉点点头,转而对女儿说:“那你今晚就早些歇下吧,明日你母亲过来,为父明日朝中有事,中午回来再过来看你。”
她应了一声,见父亲要走便起身送别,“父亲母亲也早些歇息。”
从女儿房中出来,淳于嘉对夫人道:“明日便辛苦你了,今晚就歇下吧。”说着,便往右边月门中去了。那边是湛攸礼生前的住处,自她死后,他大多情况都住在那边。
张氏看着丈夫的背影,自嘲地笑了一声,在他将湛攸礼带回家之前,她从未觉得他会是一个有半分儿女情长的人。但自从湛攸礼来后,他就变得不一样了,会关心体贴人,会想着家中的柴米油盐,可他会体贴关心的就只有那个人以及她的女儿。
没有谁不会爱,只是对方不爱自己罢了。她这样想着,却无多少伤感,不爱便不爱吧,都是做祖母的人了,也懒得去理这些儿女情长。
却说淳于嘉刚回到寝房外便见小儿子在门外徘徊,他出声叫道:“川儿,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淳于川拱手行礼,“孩儿在回来的路上遇上了些事,特地过来告诉父亲。”
他看着满脸凝重的儿子,微微皱眉,推开门道:“进来说。”
……
淳于氏府中的老人隐约知道府中还有一位二姑娘,多年养在外边,但避免节外生枝,待淳于川动身去青州接人后,张氏就将府中的下人全部换掉,给了许多银两打发得远远的,且下了封口令——若是日后外边有任何淳于府的风言风语,那就休怪做主子的无情。所以,新来的下人对淳于念没有半分不敬与疑惑,都在低着头准备她笄礼之事。
说起来,淳于念的生辰刚好是八月十五这一天,但也因她的生期便是母亲的忌日,所以自小便对生辰这事不曾上心,中秋节也过得平淡。但是今年不同,她现今是淳于嘉的嫡幼女,今年又是及笄之年,自然要大操大办才是。
女子行了笄礼之后便代表着许嫁,而她许嫁的人是武德侯赵欢——将来的皇帝,所以这笄礼的排场和规格又要比长姐淳于然的高出许多。
值得一提的是,淳于然去年行了笄礼之后便许了大司徒欧阳觉之子欧阳节,那是太皇太后欧阳氏的母家,势头正盛的皇亲国戚。
知道这事后,淳于念方才有所悟,原来父亲将她送进宫实属无奈之举,长女已许配人家,他还不至于做出悔婚那般不知羞耻的事来,小女儿淳于曦又是个草包,送她进宫不说能掌控后宫,盼着她能活命就不错了。估计父亲也是思来想去,才决定将她接回来,大概就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比起权势,儿女婚姻又算得了什么?
转眼便到了八月十五这一天,传说嫦娥被逢蒙逼迫,无奈吞下灵药飞升,原本以为可以成仙,不曾想飞上月宫后却变成了癞蛤蟆。萧湛初给她说时,她听得哇哇大哭,说嫦娥太可怜了。直到萧湛说嫦娥飞升之后还是原来模样,是他骗自己的,她才收住哭声,半信半疑地问一句真的吗?
她当天晚上做了噩梦,大半夜地爬起来去敲祖父的门,说自己变成了癞蛤蟆。也因这事,她就十分厌恶和害怕癞蛤蟆,就连看见青蛙都能掉一地的鸡皮疙瘩,家里边的茶宠也被她让人丢掉了。
“姑娘笑什么呢?”替她梳头的嬷嬷笑着问。
她将嫦娥奔月的故事又说了一遍,听得嬷嬷脸色一沉,“这是哪个遭瘟的瞎编的?”
淳于念:“……”祖父,念儿不是故意的。
这时南星从门外进来,说是吉时已到,请姑娘出去。
她一身浅粉采衣,由南星扶着走到门外,再由担任赞者的淳于然引着进家庙,先是见过父母兄长,再是各位宾客。见到正西首座上的人时,她不由得心下一跳,父亲居然请了赵欢来观礼。
相比淳于念的吃惊,赵欢倒是一脸轻松,对淳于念的行礼只是微微一笑,再无其他。她收了脸上的表情,转而向东边的宾客行礼。
待行礼后,她才面北跪坐,待主礼者加笄。主礼者是欧阳觉的夫人赵氏,赵桁的嫡长女,赵欢的姑奶奶。
女儿行笄礼,请了大长公主不说,竟还请了即将登基的皇帝,可见淳于嘉滔天的权势,以及对这个女儿的重视,众宾客如是想。
大长公主上前,吟祝辞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语罢亦跪坐在淳于念身前,从有司奉上的盘中取过梳子,简单地为她梳头,再插上发笄。
另一位有司扶主礼者起身,淳于然扶淳于念起身,对父母行叩拜礼谢养育之恩,这便是初加初拜。礼毕,淳于然将她扶回房中,换上银色秋菊齐腰襦裙再出来,进行再加再拜。
大长公主吟祝辞:“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语罢,一如之前,为她梳头,换下发笄加上发钗。
淳于念起身,对大长公主行叩拜礼,谢长辈加冠之情。
三拜三加时,她换了一身牙色广袖长衫,内亦着牙色浅交领二重衣,裙子则是暗黄色的齐腰襦裙,这一身衣物倒真把她衬得沉稳了几分。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大长公主颂完祝辞,便为她换下发钗戴上发冠。
那是一顶金色凤凰于飞的发冠,按礼乐之制,普通人家是不能用凤凰图案的器物的,但是淳于念是将来的皇后,用这凤冠也不算僭越,说不一定还是太后那边允许的。
礼毕,她向兄嫂以及众宾客行礼,淳于嘉带着她一一见过众人,“这是武德侯。”
“武德侯安。”她曲身行礼。
赵欢笑了笑,看着她问道:“还敢骑马吗?”
她亦是笑了笑,面露羞赧之意,“不敢在城中骑了。”
淳于嘉听得糊涂,正准备问女儿时,就听见赵欢笑着说:“那日二姑娘同二爷回城,二姑娘的马受惊了,将她吓得不轻。”
“还有这等事?”他转眼问女儿。
“都是些小事,也怕父亲担心所以没说,倒是险些冲撞了殿下,还望恕罪。”说着,又是行礼。
赵欢将人扶起来,“都说了无碍,你没事便好。”
众人将这二人的谈笑看在眼里,心下都打着各自的算盘。这新皇帝,除了温良,还真看不出有什么能力,看来又是一个靠不住的傀儡。
淳于嘉再带着她见过其他客人,行完一圈礼后,便是笄礼的最后一项——取字。
女子的字不像男子,由父母或长辈取,而是定下姻亲之后,由准夫婿来取。淳于念的婚事,早在之前就定下了,之所以没取字,一是因为淳于念当时身在青州,二则是想接着她行笄礼之时,由赵欢当场取。这样既能体现淳于念身份的尊贵与特殊,还能彰显淳于氏的地位与权势,顺带铩一铩这小皇帝在朝臣中的威望,何乐而不为?
淳于念清楚这一点,只是不知赵欢会作何感想。
“二姑娘闺名为念,念有怀思之意,唤作怀思,二姑娘意下如何?”他提着笔转眼问她。
“多谢武德侯赐字。”她在心中默念了两遍,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妥。
见她同意,他便提笔写下怀思二字交与她。
淳于念行礼谢过,便由南星扶着出去了。淳于嘉上前拱手对众人道:“后厅备了薄酒,还请各位务必赏光。”
她不知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原本想找淳于川,却正遇上赵欢看过来的目光,她不由有些愣神。赵欢笑了笑点头示意。众人见状,寻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只见淳于念害羞地别过脸去的背影,由侍女扶着出去了。
大长公主不动声色地看了赵欢一眼,心中暗暗叹气,正巧淳于夫人上前与她说话,她立即挂上笑容,与之一同进去。
淳于嘉倒是乐意见这小皇帝多情的样子,忙上前招呼着他入后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