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离有点远, 但是西里阿多透过褶子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那独特的、不似活物的行为与气质。
他有点慌。
先前碎掉了的半边头骨又开始隐隐作疼,还没修复完全的脊柱和肋骨更是因为空缺了太多而有点无处着落的感觉。
葛多奇早在对方出现的时候就找了个骨头堆窝着, 唯恐对方看见, 一副完全指不上的样子。
下面的人若有所觉, 抬头朝他的方向望了过来。
被那铅灰『色』的眼远一扫, 半巫妖灵魂之火立时感到凉飕飕的。
然而还没等西里阿多想清楚,要是又被对方给拆了该怎么办,对方直接动了动嘴。
“让开。”
他说,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这句话显然是对西里阿多说的。
可他们离得不是很远吗?
半巫妖有些『迷』『惑』。
可马上他就理解了对方的意思——灰眼的降临种举剑拍飞了面前的影兽,没有再像刚才那样狩猎它们, 似乎只是想要穿过他们, 接近这座山的山体。
半巫妖的心情立刻就有些复杂。
明明先前还追着杀, 突然之间对方就不杀了,还一副很看不上的样子,让他带着他的影兽滚。
所以他应该为自己幸免于难而感到高兴吗?
西里阿多感到了一阵屈辱:这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是怎么回事?哪怕巴洛尔大人虽然有些时候也会冲着他发脾气, 但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但对方显然根本就不在意他的纠结。
斯塔图在说完之后,直接后退几步,与龇牙咧嘴的影兽拉开一段距离, 没有立即重新扑上去,而是举剑对着面前的影兽和山体比划了几下。
这里——还是这里?
他在思考。
先前占有珍娜身体相当一部分的怪物突然消失了一阵,但很快它就又出现了, 很突兀地, 直接出现在了这片山体附近。
虽然斯塔图无法使用魔法, 但是他却有着自己的一套追踪手段——他很快就“嗅”到了气息在往整片荒原的最高地移动。
他一路追踪,终于感觉到那气息已经就在眼前。
可面前已经没有路了——他稍稍观察了一下影兽挖掘山体,但显然,他们的挖掘一无所获。
这座山大概是被什么东西保护着的。
斯塔图想。
就像他曾经奉命清扫探查的很多遗迹一样。
这种保护如果按照魔法的手段来解除,往往会非常复杂,但是到了他的手里总会变得异常简单——就像是伸手穿过一片水去触『摸』池底一样,法术所遮掩的东西对他来说一览无余,而法术构建出的屏障对他来说则毫无阻碍的作用。
这次也是一样的。
[hercle diriget viam velis facil, inflammatur benediction]
(愿疾风指引我的道路,愿火焰庇佑着我。)
他低声重复了她送给他的话。
虽然明知道不会有什么作用,但在念完的刹那,他依然感觉到了某种共鸣——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然后获得了奇怪的感觉——还有力量。
他举起了剑,朝着山体挥下,巨剑磕在骨骸覆盖的山体上,发出碎裂的声响。
上面的西里阿多先是看着灰眼的骑士举剑,吓了一跳,结果看到对方剑劈下来,只是砍在了山体上,又生出了隐隐的鄙视。
真是愚蠢。
半巫妖又是骄傲又是鄙夷地想。
连西里阿多和他的影兽大军都不能完成的任务,以为只要有点蛮力,靠一把破剑就能解决吗?刚才要不是他大意……
“咔哒。”
然后半巫妖听到了声音。
开始的时候只是细碎的、如同石子滚落的声响。
但很快那声音就如同雪花积累而成的雪崩,越来越响。自灰眼的降临种劈砍的位置开始,一道巨大的裂缝一路上攀,从正中径直将山体一分两半,终点正指向他的脚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
不待半巫妖反应,他就这样直直地掉了下去。
……
空旷的山壁之下,有那么一瞬沉静得连呼吸声也听不见。
虽然在场的所有“人”都不需要呼吸,但那一刻确然寂静如死。对在场绝大多数的人来说,不说话并非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作为传说最顶端的生物,“龙”哪怕已经死去,其龙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会持续不散……
“喂你要去哪里!”
梦魇被林放在地上,情急之下不由高喊出声。
这位许久不见的领主仿佛对龙威根本毫无感触,打算就这样涉水而过,走近观察。
“太……太太……危险了。”在压力之下,翼蛇祭司也急得有些结巴,“这样贸……贸然……”
虽然明知道对面极有可能是他憧憬已久的“疾风大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艾尼塔总觉得在看到了以后,心中反而没有任何感触
有震撼,但是没有太多的激动——这感觉大概就和看到先祖的雕像一样,仿佛能十分清楚地感觉到,里面并没有灵魂。
但是他们的劝阻却只得到了林一只手不耐烦的挥挥。
死物有什么可怕的。
她想。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这只仿佛沉睡了的巨龙,看起来是在是颇为眼熟——身体里的“那个东西”甚至再度蠢蠢欲动。
她必须要上去看一眼。
林知道。
这是她来这里的目的——虽然看起来似乎更像是临时决定的事。
然而当她正打算沿着水面朝着正中飘去时,突然听到了一阵破空之声——正是从上方传来。
林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却间一大坨不知道是什么的物质,直接“啪”地一声落了下来,摔在了巨龙的身上。
擦!
林下意识地就爆了句粗口。
只觉得那坨青黑『色』的玩意儿落在那如同琥珀一般剔透的龙身上,怎么看怎么碍眼。
——简直是天降狗屎好么?
然而狗屎本人显然并不是这么想的。
西里阿多在这一轮的时间中,经历了半巫妖生涯中罕见的大起大落:先是被突如其来的厄运击中,差点没被碾成了骨渣,然后正好遇上赶来的同僚,勉强拼好了身体;可就在他以为自己可以继续工作的时候,先前的肇事者又杀了回来,差点没把他连山带人一起给劈了——
可转折也就在此。
西里阿多被突如其来的狗屎运给击中了。
落到龙身上的第一时间,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然而这可怕却甜蜜的龙威,这历经无数年月也不曾失去光泽的龙鳞,还有这优美无比的姿态……
饶是半巫妖相对情绪稳定,也差点没激动得眩晕过去。他直接软瘫在了龙背上,颤颤巍巍地抓着一块鳞片『摸』了又『摸』。
直到他用锋锐的骨爪在上面使劲划了又划、可还是不见任何痕迹,半巫妖才有了真实的感觉。
这样的身体对不死系的生物来说,根本就是无可抗拒的存在。
——他要这个!
西里阿多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半巫妖行动力惊人,念头一定,立刻甩脱了这个又老又旧的身体,直接钻入巨龙的眼眶,窜入它的脑中。
毫无灵魂的巨龙身体,几乎就是一件等待巫妖穿着的华美长袍。被夺取了所有权的瞬间,巨龙的双眼倏然张开,仿佛被一层浊黄『色』的光所覆盖——那正是属于半巫妖的灵魂之火。
西里阿多先是难以置信地慢慢扬起脖子,等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完全『操』控这具身体、确实已经占有了它时,近乎癫狂的喜悦涌上他的心头——这样强大的身体,这样强大的力量!
他倏然张开翅膀,合拢,又重新张开,发出惊喜得尖啸。
粗壮的尾巴如同巨蟒那般弯来扫去,左右横拍,一时拍得水花『乱』溅。
他撑起四肢想要站起来,却忽然感觉到爪间似乎有什么:一株长满了沙枣的树。
早已脱离食欲已久的半巫妖对这种东西基本兴致缺缺——出于谨慎他咬了一口,味同嚼蜡,立刻失去了最后一丝兴趣。
他抬爪,朝着沙枣树轻描淡写地压了下去。
“等一下!”
“呀!”
惊呼和尖叫同时响起,却根本来不及阻止。
只听啪叽一声,半巫妖直接将整棵树都压成了碎屑。
林看着那从爪间满溢出来的沙枣汁『液』还有木屑,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随着那一爪下去,仿佛脑中的一根弦也被狠狠踩断,发出刺耳又难听的声响。
刚刚被压抑下去的、深藏于心中的暗影又呼啸而至,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就充满了她身体中的每一寸。
有那么一瞬,林甚至无法分清,那种奇怪的感觉,到底是源自愤怒,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可她马上就知道了。
“肮脏的东西。”
她听到脑中有什么东西低低地咒骂了一声,声音清晰非常。
“谁?”
她问。
腕上手环样的荆棘纹路还在,但是却已经开始扭曲,仿佛被一双手绞紧后粗暴地撕扯。
“少废话,”它说,“让开。”
“你是谁?”
林又问了一遍。
“我?”对方终于冷笑,“还在问这种问题……不是早有猜测了吗?到底打算逃避到什么时候去?说不是早就见过了吗?为什么还是不肯接受?”
林沉默。
“自己睁大眼睛看看吧。”
它说。
林低头。就着动『荡』的水面,她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支离破碎的倒影——除了一处:
她的倒影有一双翡翠『色』的眼睛,冰冷,安静,仿佛没有任何情感。
它就这样注视着她,如同那个梦境中一样,如同影子注视着光。
疾风。
她低喃。
是我。
它说。
也是你。
我不信。
她说。
如果不信,那么为什么害怕呢?
它反驳。
为什么害怕放我出来?
这不是害怕……
她争辩。
如果不怕,
它说。
那就来证明吧——解放我,接受我,拥抱我——你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