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郎趁她愣怔的当儿,递过去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留在永年县做些小生意或者什么都不做,也够你花用一阵了。”
张小月双目骤然明媚,又骤然失色,“那你呢?”
独孤郎被她问的一怔,薄唇轻抿,“我?过几日就要回京都了。”
张小月眸光黯淡,对独孤郎的热情也渐渐湮灭,低低应了声,抓过钱袋,搂在怀里,暗自欢喜。
二人陷入尴尬的静默中。
良久,张小月仰起脸,再看独孤郎时,羞怯全消,“你走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独孤郎在心底长叹一声,无语转身离去。若他此时回头,一定会看到张小月唇畔那抹讥诮冷笑。
独孤郎大概忘记了,一个人的本性,不会轻易改变。那是独孤郎永远无法与之交流,无法左右的,行走世间留下的执念。
张小月望着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独孤郎,顺手撇了火石,就势蹲在墙根,把钱袋搂的更紧。有钱了,她也可以去京都,找宁庸。
转念又一想,找他又有什么用?阿娘以前只不过是他家婢女,现在是犯妇,就连秦十一娘都避之唯恐不及了,更何况宁家?
应该想办法过好以后的日子才是。阿娘秋决后,她便是孤女了。总得为以后细细打算才是。
张小月终究忍不住眼眶酸涩,重重吸了吸鼻子也没用,泪珠仍旧翻滚而下。
她,是孤女了!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孤女。
“哭哭啼啼做什么?”有人在张小月头顶喝斥。
张小月抬头,泪花蒙了眼睛,看不清。反手擦干眼泪再看,不由得心头一紧。
这人好大的煞气。
即便他衣着平常,即便他长相普通,还是掩藏不住他的煞气。
“谁欺负了你,你就该欺负回去!他不叫你好过,你也不能叫他好过!”
张小月对他所言深深认同,忍不住连连点头,咬牙切齿,“对!”
“我帮你!”
“我跟你走!”张小月毫不犹疑,脱口而出。
七夕过后,张小月仿佛晨间露珠一般,在永年县消失的无影无踪。。
“阿娘,她不会承你的情,何苦要去。”玉姝有点心疼张氏次次去大牢送吃食送衣裳,钱氏次次都没好脸对她。
张氏把饭菜摆进食盒里,浅笑道:“我这么做不是为她,而是为自己呀。”轻叹一声,“她也是个可怜人。”临了,又放壶白酒进去。
玉姝有心再劝,想想还是作罢。只要张氏高兴就好。
“玉儿,一会儿六斤来接你去熙熙楼。我跟石榴说好了,你去她那吃晚饭。等我回来再去接你。”
封石榴好像对张氏这个缝衣匠特别关顾,家里有事都会帮忙照顾玉姝。玉姝也爱去熙熙楼观察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人,揣度他们的过往经历。
鱼六斤每次见玉姝都会给她带一块红绫馅饼。玉姝每次都认认真真吃光。她听张氏提起过的,鱼六斤与他妹妹因一块饼失散。
鱼六斤出身农家,原姓吕。那年,他家乡闹鼠疫。父母兄弟一个接一个死去。到最后,剩下他跟妹妹两人。他当时十一二岁,能想到的唯一出路就是领着妹妹回隔壁县的外婆家。说是隔壁县,也有七八天脚程。
因他是侏儒,外婆家的人对他从来没有过好脸色。舅母甚至还撺掇他娘把他扔了了事。鱼六斤但凡有一点办法都不愿回去,可妹妹跟着他早晚要饿死。封村令解除当日,鱼六斤就带着妹妹上路了。
行至半路,妹妹无意间看见一位富户人家的小娘子吃红绫馅饼,就吵着闹着非要吃,妹妹刚十岁,半饥不饱许多天了。可红绫馅饼哪是他们这种人能吃的起的。
一个侏儒加一个当街哭闹要饼吃的孩子,有人讥笑,有人心疼。笑过了,疼过了,也就算了。
鱼六斤想尽办法都哄不好妹妹,丢下一句,“哥哥再不管你了!”拔腿便走,头也不回。
以前他这样做,妹妹会在他身后远远缀着。等觉得他不生气了,再快跑几步追上来。兄妹俩和好如初。
那天……
鱼六斤拐过一个街口,偷偷往后看,哪有妹妹的人影。鱼六斤慌了,回去找,也没找到。
他把妹妹弄丢了。
老包赶车赶的很稳,玉姝边吃饼,边道:“六斤哥哥,简大叔说,该放下的事终究要放下。有些包袱不能一辈子都背着。”
鱼六斤诧异,“诶?”
玉姝舔了舔嘴唇,笑吟吟又道:“他还说,别什么事都责怪自己,否则你活得辛苦,别人也跟着辛苦。”
鱼六斤听着听着,眼里蓄了泪,喃喃道:“那样迂腐的人,说话还一套一套的。行了,你回去告诉他,我知道了。”顺了顺玉姝黑亮额发,问:“下次,给你买煎豆腐,好不好?”
玉姝摇头,“不好。豆腐铺旁边有糖渍金桔卖呢……”
玉姝一本正经讨零食的模样逗得鱼六斤开怀大笑。
老包嘴角含笑,扬起马鞭,“驾——”
马车快到熙熙楼门口,老包猛地勒住缰绳,焦躁喝问:“这谁啊,弄个鸟挡路?”
车里俩人被晃得身子一歪,鱼六斤忍不住责备:“老包,当着玉儿的面,说话注意点,别那么粗鲁。”
老包苦着脸,“没有呀,真的是个鸟。”
鱼六斤咦了声,挑起车帘,路中间赫然摆放的一只大竹篓里有一只丹顶鹤。这会儿正歪着脑袋好奇的左右张望。
“这谁啊?弄个鸟挡路?”鱼六斤高声喝问。
话音刚落,熙熙楼里有人急匆匆一溜小跑出来,边跑边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的!我的!这就拿走,这就拿走!”快手快脚捧起竹篓,一溜烟儿又跑进熙熙楼。
“他谁呀?”鱼六斤盯着那人背影自言自语。狐疑着下了车,穿过天井一路来到韵舍。刚一进去就见封石榴拢拢并不散乱的鬓发,对藤垫上盘膝而坐的一众乐工们笑眯眯介绍,“这位是新来的乐师,丁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