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姝还记得,贞元二十二年,虞是是请沈画秋过府饮宴。
那时,沈娘子已经嫁去并州了,说是回来省亲,实则想为夫君谋个实职。席间,虞是是和柳媞握着沈画秋的手,说一阵笑一阵再哭一阵,然后再说再笑再哭。
赵矜奏了一首《春花曲》。沈画秋直说羡慕柳媞好福气,有这么漂亮聪慧的女儿。
柳媞说了什么,赵矜不记得了。想必就是那些人前做戏的戏言。
小孩子不懂事,却最敏感,能分得清哪个真心对自己好。所以,赵矜才会整天黏着虞是是,缠着她学箜篌。相比箜篌,赵矜更喜欢羯鼓。可为了能和虞是是待在一起,小小年纪的她逼自己苦练。
贞元二十三年,沈画秋托人给赵矜捎来好多盏花灯,挂在她的千金苑里,漂亮极了。后来,虞是是笑着告诉她,沈画秋如愿生下一个女儿。
可是,为何现在的沈娘子有许多养女,却从没听她提起过自己的亲生女儿?
沈娘子用完天花毕罗,吴阿巧伺候她漱口,“师父,给赵娘子祈福的天灯上要写些什么?”
吐掉水,沈娘子印印唇角,“就写,愿小愚来生……”她想说长命百岁,又觉得活那么长,不开心也是枉然,“愿她来生喜乐安康。”
猛然间听到小愚二字,玉姝心如刀绞,眼眶酸胀。她努力克制,憋的喉间咸咸的。
沈娘子目光越过吴阿巧,投向玉姝,“玉姝,我们说话闷着你了吧?”
玉姝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连连摇头。
苏荷赶紧过来,拽住玉姝的手,“她不是闷的,是听不明白,急的。”声儿脆脆的埋怨,“别说她了,我都急呢。师姐回来,娘子就专疼她一个了。这才几天呐,你俩说话就跟打哑谜似得,旁人都听不懂。”
梁氏掩嘴笑道,“哟,没看出来阿荷还是个醋坛子哪!这么爱吃醋,以后嫁了人可怎么好?”
一句话逗得沈娘子笑的前仰后合。
苏荷涨红了脸,“不跟你们说了!”拽着玉姝就往外跑。
俩人跑出萦碧轩,苏荷才住了脚步。
“她们总拿我打趣,真是的!”苏荷气喘吁吁的抱怨,一回头,瞧见玉姝眼睛有点红。
“诶?你哭了?是不是我手劲大,弄疼你了?”
玉姝胡乱在脸上抹了把,“不是,可能是风急,吹的。”抬眼撞上苏荷满脸的不相信,便转移话题,“十五那天我跟阿娘在熙熙楼赏月,到时你来找我玩吧。”
“熙熙楼呀!”苏荷面颊红晕才消,这会儿又羞了个大红脸。她也想再见见那人,远远看一眼,就心满意足了。又觉得这般不矜持,太不应该。
一时半刻,苏荷拿不定主意,斟酌斟酌,问道,“玉姝,我觉得,你从崇德书院回来,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秋风虽凉爽,阳光却暖融融的。两人溜溜达达,走的很慢。
“嗯?”玉姝抬脚踢开一粒小石子,“哪儿不一样?”
“我也说不清。玉姝,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是不是崇德书院的郎君?”苏荷直来直去不会拐弯,倒豆子似得问个不停。
玉姝忍不住笑,“阿荷,没有。不是。”
苏荷长舒口气,“哦,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了?”
“是啊。十一娘说你跟崇德书院的郎君门第不相当,怕你以后受苦。”苏荷认认真真说道。
那天秦十一娘说的话,苏荷当时不爱听,晚上睡不着的时候细细想了一遍,觉得还是有道理的。这几天就想寻个机会劝劝玉姝。可她又不会说什么大道理,只能照搬秦十一娘说过的话。
“阿荷,谢谢你。”玉姝笑着说道。
苏荷愣怔,明明玉姝还是玉姝,可神情语气又不大一样,更加担心,“玉姝,你是不是魇着了?”
玉姝抬眼遥望如洗碧空,喃喃道,“我只是,清醒了。”
饭菜整整齐齐摆在桌上。张氏抱着阿豹坐那儿发呆。就连玉姝开街门都没听见。阿豹耳朵灵,挣扎着从张氏怀里爬出来,朝门口喵喵两声,张氏才回神,扯开嗓子冲外边喊,“玉儿回来啦?”
“嗯!”玉姝关好街门,应了声。
这几天张氏心思越来越重似得,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明明有几次话都到嘴边了,她又生生咽了回去,弄得玉姝心里没着没落的。
“饿了吧,快吃饭吧。”
玉姝从张氏怀里把阿豹抱过来。
阿豹乐的眼咪咪,一边呼噜一边拱进玉姝脖颈。
“阿娘,你做的天花毕罗,沈娘子直夸好吃,叫我好好谢谢你呢。”
张氏掰了一块胡麻饼,自顾自先吃起来,“嗐,谢什么呢。你在传习所,多亏沈娘子照顾。阿娘应该谢谢她才是。”
玉姝放下阿豹,洗了手,坐到张氏对面,“我邀阿荷一起赏月。”
“好。那十一娘呢?”
“她家规矩多,不知能不能跟我们玩儿。”
张氏给玉姝夹了筷子醋芹,“那你也得问一句,别冷落了她。”
玉姝点点头,话锋一转,问道,“阿娘,你跟封老板很熟吗?”
张氏心里咯噔一下。
玉姝看似不经意的又问,“封老板对咱俩特别好似的。”她娘俩能自由出入熙熙楼、容舍、韵舍。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封石榴都会跟张氏一同分享。
“哦,石榴刚来咱们县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那会儿你舅舅去世不久……”
“那咱们也回来不长时间吧。你俩像是商量好了,一前一后的。”
张氏颦了颦眉,把胡麻饼放下。明明都是些家常话,怎么好像字字都另有深意似得。
终于,玉姝还是忍不住了,“阿娘,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张氏一天到晚欲言又止,她早就想问个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