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峰终于赶在关城门之前,进到凉州城里。
一进城,就直奔城北白府,纪管家从内里匆匆迎出来,瞅见陆峰,便道:“哎呦,我的陆总镖头,您可算是来了,我家白爷就怕你们在羊角坡摊上事儿,急的不行,这正念叨呢,快随我进去吧。”
陆峰在头里,镖车跟在后,一路来在花厅。
厅里灯火通明,地火龙烧的旺旺的。陆峰一进来,顿感暖意融融。
正中大圆桌上摆满了酒菜,白茂林似乎正在宴客。陆峰刚想退避出去,就见坐在席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师叔百里恪。
这许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把白茂林那身腱子肉养成了横丝肉,整个人胖了两圈不止,打眼一瞧跟普通发福商人没两样,细看他那对精光闪烁的大牛眼,就不难看出这人是个厉害角色。
百里恪穿着苍色常服,剑眉瑞凤眼,常年练武,身形壮硕,一点不像四十多岁的人。
陆峰浓眉蹙起,他打京都来时,师叔没说要来凉州啊。
虽与白茂林是旧相识,礼数也得周全上。
陆峰向他二人抱拳行礼,再唤百里恪一声,“师叔。”
“故廻,你终于到了!”百里恪含笑招呼陆峰坐到他身边,“路上不太平?”
“嗯,耽搁在羊角坡。”
白茂林咒骂几句,“我就说这蒋楷不省事,他来之后,凉州城越发不太平!”他是豪强出身,直爽豁达。百里恪少年时与他相交,算是识于微时。即便百里恪现在身为朝廷二品官,也没断了与这群朋友的情分。
婢女给陆峰添了碗筷,又斟上酒水,百里恪劝酒,“别拘束,敞开了喝!”他倒像是主家。
百里恪不见外,白茂林最是高兴,咧嘴大笑,举起杯,“来!干!”
纪管家跟磊叔对完簿子,确认无误,便在前院另开一席,请镖师们吃酒。
酒过三巡,桌上气氛热络起来。
百里恪问陆峰,“说说那羊角坡,究竟如何?”
这个嘛……
陆峰迟疑。
百里恪与白茂林眼巴巴等他答话,他却跟新媳妇上花轿似得,扭捏起来。
“不方便说?”百里恪这人没架子,跟陆峰以师叔侄相称,却一直当他是兄弟。
陆峰想起张素那张俏脸,垂下头抿嘴偷笑,道:“不、不是。”
白茂林年轻时,是个风流子,一瞅陆峰这样,就明白怎么回事,仰头哈哈大笑,笑够了才打趣,“想必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百里恪也笑,“你小子,行啊!快说说!”
陆峰正正颜色,“行至羊角坡时,巧遇张素……”
“你等等。”百里恪打断陆峰话头,“就是那个与你有婚约,后来又吵着闹着不肯嫁的那个……”明明就在嘴边,偏偏忘了。食指敲敲脑门儿,想起来了,“那个飞燕子张素?”
“嗯,就是她。”
陆峰跟张素那点事,白茂林都门儿清,忍不住搀和进来,“哎哟哟,了不得,这不就是那什么情什么来着?”想说旧情复炽,一时间想不起来。
张素悔婚之后那几年,白茂林没少陪陆峰喝酒。他觉得陆峰这人不错,还想把堂妹许给陆峰,被陆峰婉拒几次才作罢。
陆峰重情义,既是优点,也是弱点。百里恪提醒他,“你自己多留个心眼儿,别一头扎进去出不来。”
陆峰憨憨的笑了。他一直待在里头没出来过。
饮至半酣,陆峰便将蒋蓉在赤乌汤饼店门口妄作胡为,又在羊角坡想要害人性命的事说了出来。
听的白茂林也是义愤填膺,连连给百里恪使眼色,指望他能管管。
百里恪身为朝廷命官,自有他的打算。况且,此番来凉州城是为了寻大皇子,不能中途弄出岔子,坏了皇帝的事。
说到底,这件事他现在不想管。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蒋楷倒是小事,涉及柳维风可不好办。百里恪不想因小失大。
陆峰瞧出来百里恪不想蹚浑水,打了个哈哈,话锋一转,夸赞起白茂林这座宅子风水好,格局好。
三人喝了个痛快,才各自散去。
路上,玉姝寻思着先不去秦王的敬亭别院。她想让张氏和陆峰多一点相处的机会。
于是打着蒋蓉的幌子,跟宋成商议在城里赁处宅子暂时住下。休整一日,后日再去拜见秦王。
这件事,宋成做不了主,便吩咐秋昙、桂哲先回凉州城,请秦王示下。
秦王不仅同意了,还从别院拨了人手听玉姝调派。
桂哲办事利索,仅用半天功夫就在铃儿胡同赁了处两进的宅子,置办好应用之物,次日一早候在城门口接应他们。
宋成和慈晔连夜赶车,次日晌午,一行人到了凉州城。
城中弥漫着的幽幽檀香,街道两旁随处可见的大小寺院,以及来往百姓不经意流露的宁静祥和,使得玉姝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松弛下来。
马车直接驶入暂时落脚的宅子。两名婢女在大门口等着。圆脸大眼的叫彩春,鹅蛋脸笑起来有酒窝的叫茯苓。不仅有婢女,秦王还给玉姝拨过来了厨子和医女。
彩春搀扶着玉姝下车的功夫,眼光一扫,看到她隐在袖笼下的右手,眸光微动。
往后院走时,彩春格外留意玉姝右手。待确定玉姝右手残疾之后,唇畔讥笑一闪而过。彩春并不善于掩饰情绪,面上神色尽数落入玉姝眼底。
池昊一直昏迷不醒,玉姝到底放心不下。把他安置在前院厢房,桂哲便把山庄来的医女花皎请了过来。
花皎给池昊施了针,说是最快今晚,最迟明早就能醒过来。又给池昊脸上抹了自制的祛疤药膏,说是半点黑印儿都不会留。玉姝心下稍安。
池昊这边处理妥当,花皎给张氏和老包都换了药,还给阿豹绷带解了抹上药粉,说是叫它适当活动活动。这两天阿豹仗着救主有功又是伤员,从封石榴那儿骗了好多小鱼干。吃的小毛脸儿都圆了,是该叫它跑跑了。
拾掇妥当,已近傍晚。
玉姝稍喘口气,又派人去四喜大街的天龙客栈给陆峰送了信儿,请他明日晌午来家里吃顿便饭。
万事妥帖,封石榴和张氏在正房歇下。玉姝带着阿豹宿在西厢。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
阿豹搂着她的胳臂,沉沉睡去。玉姝披着莲蓬衣,斜倚在床上,半点困意也无。她把羊角坡的凶险遭遇,一遍遍重新梳理。
得出的结论就是,除了蒋蓉,还有人想取她性命。
究竟,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