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家宴,卫瑫和卫顼也在座陪席。卫擒虎失态,卫瑫忙为他补救,含笑言道:“没想到华先生来到京都不久,就知道东谷谢玉书了。我第一次听闻谢玉书大名,是在凉州城。”
华存目光瞟向韩冰,“这倒巧了,怜水与这位谢小郎君也是在凉州城相识。他们吃酒谈禅,醉饮风月,实乃乐事!”
席间五人,只有韩冰与谢玉书打过交道,其余四人目光齐刷刷投向他。
韩冰不慌不忙,抿一口富平石冻春,悠悠说道:“谢小郎君确是妙人,与他谈禅之后,我们同去三勒酒肆,品三勒浆,吟诗作画,且在那里留有墨宝。若然你们以后有机会去到凉州城,一定要去品鉴一番呐。”
关于墨宝,卫瑫听宁廉提过。可惜当时公务在身,不容他抽身前往三勒酒肆。这次错过了,下次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去凉州城,真是遗憾。
卫擒虎一听来了兴致,挑眉问道:“哦?谢小郎君会作诗?”谢玉书比大皇子小三两岁,那也就是十二三。十二三的孩子就能作诗了?卫擒虎看看卫顼和卫瑫暗暗慨叹,将门儿孙到底不及世家子弟底蕴丰渥,终归欠着火候。
他不待韩冰作答,沉声对卫瑫、卫顼说道:“你们也学学人家,谈禅作诗,留墨宝,是为大雅!”
卫瑫、卫顼恭恭敬敬,连声称是。心里却是苦不堪言。
与谢玉书谈禅的是拙翁、不言大师,库那勒王子,几人之中最不济就是宁廉。他们倒是想与当世大儒,得道高僧谈禅。可拙翁只当他们是黄口小儿,根本不够格儿跟人家同席清谈。
祖父拿他们与谢玉书相比较,这不是欺负他们嘛!卫瑫抿抿嘴唇与卫顼对视一眼,又都垂下眼帘默默无言。
卫瑫先前对谢玉书生出的些些好奇,顷刻间转变成了些些怨怼。别人家孩子闲着没事投壶、射覆、蹴鞠、下象棋。谢玉书倒好,结交大儒、高僧、谈禅听雪,饮酒作诗。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卫擒虎当面教孙,令韩冰对他刮目相看。都说武人粗莽,不过,观卫擒虎言谈,并不是那等冒失鲁莽之辈。
韩冰吃几口蒸肉,饮几口酒,借着酒劲,摇头晃脑吟诵:“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声音黯哑,抑扬顿挫,与窗外间或刮过的呼啸北风相和,别有一种萧瑟凋敝之感。
随着拙翁吟诵,华存手指轻敲桌面为他和着拍子。
待他念完整首诗。华存沉静片刻,轻声唱道:“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日暮诗成天又雪,与梅并作十分春。”不愧是歌者华存,须臾功夫就为玉姝的七言绝句谱出曲子。
华存唇齿轻启,字正腔圆的京都官话自他口中徐徐吐露。与西陈方言的粗狂豪迈不同,京都官话咬字圆润通透,极为贴合这首诗的意境。
卫擒虎听的如痴如醉,忍不住执起牙箸敲打桌面,随华存一起轻声哼唱。
华存即席而作的曲子非常适合寻常人学唱。华存唱了两遍,卫擒虎就学会了。卫顼和卫瑫年龄小,学的比他还快。
一曲唱罢,其余四人拼命鼓掌喝彩。
华存向他们微微俯身谢过,含笑说道:
“啊,很久没试过即兴作曲了,痛快!痛快!”
卫擒虎轻捻胡须,哈哈笑了,“谢郎君这首诗,经由先生谱曲,用不了两天,就会传唱的街知巷闻呐。”
韩冰也道:“待元夕,谢小郎君进宫饮宴时,免不了要向华先生道声多谢呀!”
言罢,众人抚掌大笑。
他们没想到的是,实际的传播速度比想象的还快。初九一大早就有顽皮小童在谢府门前齐声欢唱这首《雪梅》。
小豆丁们打扮的跟善财童子似得,拉着小手,奶声奶气,断断续续的唱完,便一哄而散,嬉笑玩闹去了。
张氏在厨房里教大喜和茯苓做玉姝最喜欢吃的鱼鲊,就听大门外乱乱哄哄的似有小童吵闹。张氏噗嗤一乐,“准又是那群小皮猴儿来咱家门前闹着要糖吃。”转而吩咐茯苓,“去,拿些锤子糖给他们分分。”
茯苓劝道:“张娘子,这群小魔星吃糖没够,耍赖装相都有一小手,不能惯着他们!再说了,咱们分的不是糖,是闪亮亮的大铜钱儿!您细算算,咱们买糖都花好多钱了?”
茯苓这一说,张氏不禁愣怔。没想到茯苓年纪不大,心思细腻,懂得节省府中花销。
张氏兀自沉思,良久不语,茯苓不禁忐忑,偷眼观瞧张氏神色,貌似并没生气。
一旁的大喜才不关心妇道人家说些什么,他一手攥着小本,一手拿着狼毫,认认真真把鱼鲊的制作过程画在本子上。
鱼画起来简便又顺手,大喜暗自庆幸玉姝是个容易伺候的主子。
“以后有你帮玉姝盯着点账面花销,我也就放心了。”张氏握住茯苓的手,说道。
张娘子非但没有生气,还如此信任自己。茯苓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想要与张氏道声谢谢。随即想到,小娘子说过完年,张娘子就要与陆总镖头成亲了。茯苓为张娘子感到高兴,更多的却是恋念不舍。
金钏在屋里伺候玉姝洗漱更衣,银钏喜滋滋的从外间进来,“小娘子,方才坊里的小童排着队在府门前唱歌来着。”
“这多半会儿不见你人影儿,我还以为你去厨房同茯苓学着做鱼鲊,原来你是瞧热闹去了?”不等玉姝出声,金钏板着脸白了银钏一眼,没好声气的说道。
银钏唇畔笑意尽数化作尴尬神情,杵在门口搓弄着衣角,想要为自己辩解两句,又实在开不了口。她原本是想去厨房偷师的,可听到门口欢声笑语,就管不住自己的腿了。
“今儿个是天日,拜天公。不许撂脸子,都乐乐呵呵的。我这两天身子不爽利,银钏替我去看去听,回来再说与我知晓,多好?”
来到京都,花医女把药材配齐,这两天紧赶慢赶为玉姝制好了翠袖护心丹。昨晚喂她服下,今早就觉得身上有力气了,呼吸也顺畅了。
抢了主子的话又犯了过年的忌讳,主子并没责罚,而是温声细语的好言相劝,金钏羞赧不已,屈屈膝头,道声,“小娘子说的是。婢子再不敢了。”
玉姝朝银钏招招手,“过来,与我说说那些小童唱的什么,说的什么?”
银钏迈步过去,先向玉姝认错,“小娘子,婢子也再不会偷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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