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层你且放宽心思。南齐贵楼早就入了轨道,逢至大事玉姝拿个主意即可。不太紧要的老邓自会打点。”顿了顿,秦王沉声又道:“不止南齐,所有贵楼都要交给玉姝。”
不知玉姝得到这份大礼会作何表情。秦王脑中浮现出的不是玉姝,而是抿着小嘴的阿豹。直觉玉姝看到信的时候,必定会与阿豹同样神色,忍不住畅意大笑。
秦王原本也指望唐延能替他分忧,可唐延一次又一次令他失望。于是,秦王就把府中不甚关键的事项交给唐延处置。类似贵楼这种关乎秦王府生死的产业,他绝不让唐延沾染半分,甚至都没打算让他知道天下人谈楼色变的贵楼属于东谷秦王所有。
他之所以这么做,有一半是因为唐延对安义的态度,另一半,则是因为唐延的才德心胸不足以担此大任。尤其秦王与玉姝相处之后,愈发觉得唐延行事比不上玉姝大气豁达,没有身为男儿的魄力与气度。
做此抉择,委实不易。
“我先给老邓写封信,让他去谢府一趟,认认玉姝这个主子。”秦王说着,抓起狼毫蘸饱墨,刷刷点点,在衍波笺上书写起来。
谢绾对秦王此举,可说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玉姝在南齐并非孤军奋战,遇到事情,有贵楼为她分担。忧的是,唐延自恃长子嫡孙,觉得理应承继秦王一切。倘若他日,知晓秦王把贵楼交给玉姝,会否与秦王与她离心,甚至翻脸无情?!
思及至此,谢绾伸手按住秦王手臂,“明达,事关重大,再斟酌斟酌吧。”
秦王不解的看向谢绾,见她眸光闪缩,似有难言之隐,便住了笔头,问道:“嗯?你到底在怕什么?”
谢绾了解秦王,同样的,秦王也了解谢绾。
她绝非担心玉姝身体无法负荷那么简单。
“我是怕延儿知道此事之后,不会善罢甘休,他的脾性,你是知道的……”
虽然话说一半,秦王已经了然。
沉声说道:“身为秦王府世子连是非好坏都分辨不清,又岂能做大事?”
秦王口中是非好坏,指的是安义母女俩。
“其实,这也怪不得延儿。他不知晓安义身世……”谢绾叹息。唐延从小就把安义当做亲生妹妹一样疼爱,长大了感情日渐深厚,谢绾才觉出不妥。
身为父母没能教好子女,才是大错特错。
秦王闻言瞪大眼睛,“万万不可说与延儿知晓!”
“我省得。”谢绾郑重说道:“以延儿的脾性,说了还不知会闹出何种大事。”
谢绾顾虑的是,唐延一旦知道安义与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他对安义的兄妹之情会转变成为男女之爱。
这才是谢绾焦虑的真正缘由。盼只盼安义快些去到南齐,与延儿永不再见。
秦王听出谢绾话里有话,便道:“安义嫁去南齐,我们就能松口气了。”
“明达,关于贵楼,还是从长计议吧。”
从玉姝决定要去京都之日起,秦王就在思量此事。谢绾此时的犹豫,秦王也曾有过。可他并非心血来潮,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的这个决定。
秦王拂开谢绾的手,继续书写,“延儿承爵已经是他的造化了。我费尽心血,一手缔造的贵楼必定不会给他。”
谢绾无奈的拈起墨条,叹道:“延儿若能学到玉姝一半,我也就不用为他伤神了。”
秦王不多言语,写罢这封,撤下衍波笺,再写给玉姝。
将贵楼和安义等等事体交代清楚,并不容易。待他完成,已是三更天。
院墙外,声声梆响。
赵尧听的真切,三更天了。便依依不舍与玉姝告辞,坐上马车回返皇宫。
他刚走,府中等人就从各自居处晃悠出来赏灯。
这其中,最为心急的要数高括了。他早就按捺不住,亏得慈晔和秋昙哄着他。
张氏仰着头,一盏盏看过以后,由衷赞道:“不愧是宫中御赐,就是比通衢的花灯做的精巧。”
金钏掩嘴偷笑:“张娘子,这还是大皇子亲自送来,亲自指挥宫人悬挂的呢。”
张氏听了这话,面容一僵。
乐极生悲,物极必反。
荣宠太盛,或许是祸事。
张氏惴惴望着泰然自若,负手立于灯下的玉姝,整颗心揪成一团。做了少年郎装扮的玉姝,瘦削羸弱,可她一对凤眸闪烁着耀目华彩,唇角微弯,似笑非笑的神情略带顽皮。闲闲往那一站,就把院中所有熠熠烛光都比了下去。
许是感应到张氏投来的灼热视线,玉姝转过头,与张氏对视的同时咧嘴一笑,齿若编贝,与灯火辉映,愈发洁白赛雪。
张氏的心立刻化作一汪春水。情不自禁迈步向着玉姝走去。
玉姝迎过来,二人恰好停在那盏走马灯下,灯里人马依旧行走不停,光影映在玉姝与张氏面庞,固然迂缓却不知疲累的朝着没有终点的地方步步迈进。
“阿娘,喜欢吗?”
“喜欢。”张氏为玉姝拢紧莲蓬衣领口,“外间冷,快些回房去吧。”
玉姝低低应了声,却执拗的偎进张氏怀中。耳边传来金钏银钏的娇笑声,高括粗声粗气充满童真的话语,茯苓与花医女低低的交谈声,以及慈晔和大喜酒埕相碰的脆响。
世间欢愉最易得到,也最易失去。
玉姝轻轻哀叹,过往美好总是藏于记忆最深处,苦苦相求,却又求而不得。
唯有珍惜眼前人,眼前事,才不辜负每一个日出日落。
“玉儿。”
“嗯?”
“大皇子对你分外不同。”
到在京都安了家,赵尧连番赏赐。
初时,张氏是高兴的。毕竟玉姝以后要仰赖大皇子照拂。
可从药材、酒席、人胜再到花灯。张氏品出别样滋味儿。
那大皇子该不会对玉姝有非分之想吧?
玉姝听出张氏话中所指,笑道:“阿娘,大皇子笼络的不是我,而是我背后的谢氏。”
“笼络?”张氏不解,“你的意思是他做了这么多都是笼络,并非其他?”
“还有,大皇子想让我为他卖命罢了。”玉姝淡淡说道。“他当我是臣,才赏赐人胜。”
张氏彻底糊涂了。怎么会呢?
这满院的花灯费了多少心思?如果真当玉姝是臣,那为何不赏金银布匹?
“阿娘,别说他了。馄饨什么馅儿的?”
“鲜肉的。”张氏说着,轻柔的推开玉姝,“你快回房,阿娘给你端来。”拧身迈步就走。
府中有婢女,但张氏还是习惯亲力亲为。玉姝也不拦阻,望着张氏匆匆而去的背影,悠悠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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